眾人抬頭看去,便見巍峨的皇帝寢宮,倒塌在了一片火海中。
後主笑得更放肆了。
“來啊!”他笑道。“殺了我,給你們的將軍報仇啊!”
卻在這時,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笑容也停在了臉上。
他抬頭看去,便見霍無咎渾身染血,抱著個衣袍逶迤的人,在大殿垮塌的那一剎那,踏著即將塌陷的屋頂,從宮殿中越了出來。
他身後獵獵的披風已然染了火。猩紅的披風燒起了細碎的火苗,火星升起,與披風的顏色融在了一起。
“將軍出來了!”
將士們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呼聲。
便見霍無咎穩穩落地,身形一甩便滅了披風上的火。
他單膝跪在地上,珍而重之地將那人穩穩託在懷裡。
立時便有士兵迎了上去,卻聽霍無咎啞著嗓子低聲命令道:“去找大夫,快點。”
眾人不敢怠慢,連忙散去。
而霍無咎跪在熊熊燃燒的廢墟前的漢白玉磚地上,俯著身,一手抱著江隨舟,一手輕輕用手背碰他的臉。
想要叫醒他,卻又像怕碰碎了他一般。
“江隨舟。”他啞著嗓子,低聲道。“隨舟,睜一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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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領兵趕到的魏楷看到這一幕,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
他看見將軍披風上焦黑的火痕,看見將軍猩紅的眼睛裡,全是湿漉漉的。他跪在地上,分明沒受傷,卻像隻被射中了要害的猛獸,蜷縮在地,苟延殘喘。
魏楷的眼睛也跟著紅了。
卻在這時,霍無咎的懷裡發出了細微的響動。
是江隨舟咳嗽的聲音。
魏楷一步上前,又生生止住,停在原地。
江隨舟咳嗽了幾聲,睫毛顫了顫,虛弱地睜開了眼。
“江隨舟!”霍無咎抱著他的手都顫抖了起來。
卻見江隨舟咳嗽著,費勁地抬起了手。
“你怎麼樣,哪裡難受麼?別怕,大夫馬上就到。”霍無咎啞著嗓子急急地說。
卻見江隨舟抬手放在了胸口上。
“這裡。”他嗓音顫抖,在火焰聲中,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怎麼,這裡受了傷?”霍無咎慌了,連忙伸手去碰。
卻見江隨舟費勁地從衣襟裡扯出幾頁紙。
那幾頁紙,染上了斑駁的血,全是江隨舟的。
霍無咎接過那幾頁紙,隻看了一眼,便囫囵收了起來。
“什麼時候了,管它做什麼!”
他低聲地吼了江隨舟一句,很兇,但隨著聲音出口,眼淚卻掉了出來。
盈潤滾圓的兩滴淚,吧嗒掉在了那幾張紙上。
便見江隨舟費勁地想笑,卻又扯不起嘴角。
最後,他用了全部的力氣抬起手,力氣極其微弱地碰了碰霍無咎的臉,語氣虛弱,像在交代什麼後事一般。
“因為我沒敢跟你說。”他說。
“我喜歡你,隻能為你做這點事了。”
第93章
他的聲音弱得幾乎隻剩下了氣音,話音未落,雙眼便已經閉上了。
霍無咎手背的青筋條條綻起,嘴唇也開始發抖。
他說不出他現在是什麼感覺。
他竟忽然聽到了他這些時日以來夢寐以求的、甚至想都不敢想的話,但他的心口卻被這句話狠狠攥緊了,將那脆弱的髒器攥得四分五裂,疼得他呼吸都要停下了。
他說不出話,隻顧著顫抖著手,去試江隨舟的鼻息。
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但霍無咎卻在旁側熊熊燃燒的熱浪中,感覺到了那脆弱卻平穩的氣息。
他像是在絕境中終於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即便僅是遊絲一線,卻足以託住他飛速墜落的心。
他嗓音低啞,帶著些聽不分明的顫抖,對江隨舟說道:“沒事的,不會有事,你放心,沒人能讓你出事。”
他語氣很急,分明是在對著江隨舟說話,但那聲音裡掩藏不住的迷茫和空恐懼,卻分明是在勸說他自己。
說完話,他抬頭四顧,便見有士兵一路跑著,拽著跌跌撞撞的太醫,已經過了宮門。
霍無咎託著江隨舟,將他抱著站了起來,轉頭去吩咐魏楷道:“速讓太醫跟上。”
他面上的神情仍是素日那般肅然平靜,像是在刻意隱瞞自己的慌亂一般,但那雙通紅且泛著水光的眼,卻是怎麼都遮掩不住的。
魏楷匆匆應是,轉頭便前去接應。霍無咎抱起江隨舟轉身,便直往旁邊完好無損的宮室中去。
方走兩步,他停下來,回過身看向旁側的後主。
他此時跪坐在地上,已然癱軟成一片。他臉上盡是酒醉後的酡紅,目光卻直勾勾的,滿是陰毒的恨意,緊盯著霍無咎懷裡的江隨舟。
霍無咎垂眼,看了他一眼,便轉身揚長而去。
“把他捆嚴實了,丟到火裡去。”他說。
——
窗外是一片忙亂的聲音。
大軍甫一入皇城,便扣押下了宮中上下所有的宮人和妃嫔。此時外頭盡是霍無咎手下的將士,後主已死,這會兒眾人正忙著救火。
而殿中的氣氛卻是一片冷凝。
太醫把脈的手都是哆嗦的。
此時四下裡皆是身披重甲的士兵,森嚴地羅列在周圍。床邊站著的那位將軍,身上的鎧甲還染著血,此時一雙森冷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
像是床榻上那人要有一點危險,便要立刻扭斷他的頭顱一般。
他倒是真做得出來。
太醫知道,就是這人,剛剛帶兵進了皇城,將皇上都給殺了。
太醫把完了脈,總算松了一口氣,噗通跪在地上,一頭扎在了霍無咎的足前。
“將軍放心!”他說道。“靖王殿下雖受了刑,傷得卻不算太重,隻是失血有些多,加上身體虛弱、勞心費神,方才又透支了體力,這才昏迷過去的!小的這就給靖王殿下開藥,再處理好身上的傷口,便可等殿下醒過來了!”
一道細微的聲響。
是站在那兒的霍無咎弦繃得太緊,驟然松下一口氣來,渾身都有一瞬的脫力,身體一歪、靠在了床柱上發出的聲音。
“沒事?”霍無咎問道。
那太醫連連點頭:“確是無事!將軍隻管放心!”
便聽得霍無咎緩緩出了一口氣。
“去上藥。”他說。“魏楷,速去靖王府,把李長寧弄來。”
魏楷應是,匆匆出去了。
霍無咎靠在床柱上,低頭看著江隨舟。
他身上破損的朝服染著血,頭發披散在枕上,將被褥和枕頭都染上了血腥氣。凌亂的發絲有幾縷貼在面頰上,還沾著點兒血。
他面色白得厲害,便顯得那血色頗為扎眼。
故而太醫提著藥箱回來,便看到了這樣一番場景。
方才那個神色凌厲的將軍,此時半蹲半跪地伏在床邊,替床榻上的靖王殿下小心地拂去了臉頰上的發絲。
手上的力道輕極了,甚至因著小心,竟帶了兩分顫。
太醫連忙垂下眼,佯作沒看見。
便在這時,外頭一名將領匆匆衝了進來。
竟是紀泓承。
“將軍!”他急急往裡衝了兩步,道。“婁將軍讓屬下來報,說龐煒帶了兵馬,已然快到城外了!”
霍無咎落在江隨舟臉側的手微微一頓。
繼而,他問道:“帶了多少?”
紀泓承道:“一時數不清楚,但少說十萬!不過瞧著那陣仗,想必龐煒來得也急,總歸到不了三十萬!”
霍無咎靜默了片刻。
他想要守在這裡,盯著太醫將江隨舟治好,守到他醒過來。
但是他也沒忘,若不是龐紹與龐煒的這步險棋,他不至於被迫離開臨安,也不至於將江隨舟獨自留在城中,讓龐紹與江舜恆二人撿到空子。
此仇需報。
他小心地用指節輕輕碰了碰江隨舟的臉頰,繼而單手撐在床榻的邊緣,站起身來。
“我即刻就去。”他說。
紀泓承欣喜地應是,便要轉身前去帶路。
卻聽霍無咎道:“你留下。”
紀泓承一愣,轉身問道:“將軍可還有什麼吩咐?”
瞧著霍無咎這般嚴肅冷峻的模樣,莫不是皇城中還有殘敵未清?又或者說臨安城裡還有什麼不安定的因素,許會裡應外合使得功敗垂成?
卻聽霍無咎轉過頭去,看向門口提著藥箱的那個太醫。
“看好他。”他說。“讓他好好地給靖王上藥,敢動一點手腳,就殺了他。”
——
江隨舟的意識模模糊糊地回了籠。
起先,他隻隱約感覺到身上有些變化。這是接連幾日都未曾感覺到的清爽,像是染了滿身的血都別清理幹淨了一般。接著,便是繚繞在鼻端的藥味,苦得很,還夾雜著幾分血腥氣。
他的睫毛動了動,雙眼感覺到了些許光亮。
他皺了皺眉,便聽見了旁側立馬想起了一道細微的響動。
似是有人守在床邊,此時正撐著床沿,湊上前來。
他動了動眼睑,費勁地睜了睜眼。
霎時,周圍燭火的光亮照得他眼前一白,雙眼便又重新合上了,但立時,他便聽到了一道熟悉的、卻帶著啞的聲音。
“你醒了?”
是霍無咎。
江隨舟混沌的神識頓時清明了兩分,費力地睜開眼去,便看見了煌煌的燭火和層疊的幔帳中,守在床榻邊的霍無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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