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想知道什麼?】
陸延笑了笑:“你說本王將來會死在三質子手中,商君年與趙玉嶂交情不淺,此人是否也會害本王?”
系統出乎意料道:【他不會害你。】
陸延挑眉:“為何?”
系統不語,眼前的空氣忽然如水紋般抖動起來,憑空出現了一副畫面:
大雪紛飛,天地素裹,
仙靈國破,血流成河。
攻入城中的叛軍將風陵王府團團包圍,誓要活捉陸延去換賞金,手起刀落間數不清的人頭落地,滾燙的鮮血噴濺而出,將皑皑白雪染得猩紅刺目。
仙靈帝生前給陸延留下的死侍還在拼死抵抗,然而數量實在懸殊,鶴公公死了,護衛也死了,到最後隻剩一抹穿著銀色盔甲的身影還在苦苦支撐,他手中長劍銳不可當,硬生生逼出了一片三丈遠的真空圈。
那些叛軍欲上前,卻又不敢上前,隻能遙遙喊話:“仙靈國破,新君當立!誰若能活捉風陵王陸延,賞侯爵,酬萬金!”
“國相大人,你乃巫雲國人,為何助紂為虐?!”
陸延聞言難掩詫異,這才發現那抹身影看起來有些熟悉,竟然是商君年。
“自三年前入仙靈為質,我便早已不是巫雲國人。”
商君年身著盔甲,蒼白的側臉濺著零星血跡,神情比風雪還要冷冽幾分。他狠狠拔出肩頭中的箭矢,以免影響揮劍,然而此舉卻加速了他血液流失的速度,聲音冷淡:
“今日你們殺我,是命。”
“我若被殺,也是命,無須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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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一人之力護住了身後那間緊閉的房門,然而劍術無論多麼高超,也總有力竭的時候。陸延看見那些叛軍一擁而上,流箭和刀刃狠狠貫穿了商君年的身軀,粘稠的鮮血緩緩滴落,恰如對方流逝的生命。
不知過了多久,那柄長劍終於脫手。
他的身軀“轟然”一聲重重倒地。
一名將軍的劍是不能脫手的,倘若脫手了,便意味著離死不遠了。
陸延親眼看見商君年倒在雪地裡,那雙漂亮的、剔透的琥珀色眼眸,一點點黯淡了下去,他的睫毛落滿了霜雪,臉上既沒有憤恨,也沒有怨懟,隻有平靜與解脫。
空氣漣漪般抖動,畫面徹底消散。
陸延卻仍陷入剛才殺聲震天的屍山血海中無法回神,直到桌角的燈燭發出一聲清脆的噼啪響,他這才看向系統:“那人是商君年?”
系統:【是。】
陸延:“他在做什麼?”
系統:【拖延時間,讓你逃跑,可惜你逃到城郊,還是被捉了回來。】
陸延這下是真的不解了,覺得系統在說笑:“他不是趙玉嶂的人麼,又恨本王入骨,國破之時豈會助我?”
系統語調平平:【三年後,質子歸國之期將至,帝君不願放虎歸山,故意刁難,命使臣獻上國寶,以換儲君。】
【巫雲獻山河劍一柄,換趙玉嶂歸國。】
【東郦獻開國玉璽一方,換柳闕丹歸國。】
【天水獻雪域冰蟾一隻,換公孫無憂歸國。】
系統說著頓了頓:
【而商君年,無人肯換。】
【彼時帝君重病,你心性大變,憐他被家國所棄,便收入府中。商君年亦是心灰意冷,自此不念巫雲之事,甘心為你效命。】
【所以他不會殺你。】
陸延沒想到前世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一時怔然失語,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隻聽外間忽然傳來鶴公公的聲音:“殿下,商君年帶到。”
陸延回神:“帶進來。”
說是“帶”,也不恰當,因為人是用一床豔麗的錦被裹著抬進來的,奴僕撥開層層紗賬,將商君年安置在床榻最裡側,這才對陸延屈膝告退。
而鶴公公則飛身上了屋頂,落地無聲。他袖子裡揣著一壺暖酒盤膝而坐,雖然人在外面,聲音卻清晰傳到了陸延的耳朵裡:
“老奴便在外間候著,殿下若有吩咐,隻管傳喚。”
陸延想起方才系統給出的幻境之中,鶴公公亦是在王府拼死守候自己的那一批人,難得開口:“有勞公公了。”
紗帳層層疊疊垂下,連帶著眼前的景物也模糊不清。陸延隨手撥開簾子,隻見商君年被一床暗紅色繡海棠紋路的錦被裹著躺在床上,肩膀外露,很明顯下面的身軀未著寸縷。
他本就生得絕妙,此刻全身洗淨,再不見地牢汙濁,隱隱可以窺見一國丞相的風採,可惜雙目緊閉,神情冷淡,少了些情趣。
陸延心想自己這一世必然是要想法子活命的,商君年此人有勇有謀,更難得的是一顆忠心,倘若能提前三年將他招入麾下,也算一樁大大的助力。
“我雖遠在仙靈,昔年也曾聽聞國相大人文武雙全,人中玉璧的美名,沒想到今日相見,卻是物是人非之景……”
陸延感慨的聲音在空氣中淡淡響起,沒有嘲諷,反而帶著一絲惋惜。他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但凡那張嘴裡說出的不是讓人家破人亡的話,總是會比別人動聽情真幾分。
商君年聞言睫毛微不可察動了動,卻沒睜眼。他隻感覺有一雙手輕輕掀開了自己身上的錦被,盡管屋子裡燃著炭火,外露的皮膚卻還是接觸到了幾分冷意,摻著屈辱和死寂緩慢爬上心間。
物是人非,確實是物是人非。
商君年在幾個月前尚且是一國丞相,為了護佑百姓,帶領軍隊爬冰臥雪,奮力死戰,可一眨眼,他就變成了一顆廢棋,被人送到一個紈绔子的床榻上取樂。
莫說陸延,他自己都沒想到會有今日的下場。
“殿下若是想要我的身子,拿便是了,不必說這些無用之語。”
商君年神情麻木,連羞恥都感覺不到了,他身軀赤裸地躺在錦被上,肩頭各有一處鮮紅的傷口,皮肉外翻,內裡結了層暗紅色的血痂,再往下,精壯的腰腹間則是一些陳年舊傷、還有交錯縱橫的鞭痕。
這幅身軀修長有力,在豔色的錦被襯託下,更顯剔透蒼白,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不僅無損美麗,反而平添了幾分支離破碎的感覺。
陸延莫名想起了多寶架上,自己極其鍾愛的一盞白玉琉璃燈,後來不慎失手打碎,哪怕讓能工巧匠修補,上面還是布滿了細碎的裂痕。
他抬手,緩緩撫過商君年緊閉的眉眼,清楚從對方臉上看見了一種名為厭惡的情緒,隨即下滑,在肩頭那處深可見骨的傷口打轉,低聲嘆息道:
“那群奴才,本王雖是說將你扒光了送進來,卻也不該連傷處都坐視不理。”
陸延語罷道:“來人,將藥匣取來。”
他的屋子外面總是有數不清的人候著,不消片刻便有兩名婢女捧著藥匣魚貫而入,她們恭敬跪在腳踏旁道:“殿下,可有吩咐?”
她們心思玲瓏,猜到怕是要給床榻上病重的商君年上藥,雖然訝異陸延怎麼忽然轉了性子,卻也隻得暫時按下。
陸延擺擺手:“東西放下,出去吧。”
“諾。”
婢女內心一驚,心想殿下莫不是要親自上藥,但又不敢多問,靜悄悄退了出去。
陸延打開藥匣,指尖在一排外形精致的瓷瓶上緩緩劃過,最後停在了其中一個寒玉罐上。他打開蓋子,隻見裡面盛著殷紅半透明的膏體,香氣清幽,絕非凡品。
商君年本以為陸延又想出了什麼法子折磨自己,卻見對方忽然以玉簪輕挑膏藥,緩緩塗抹在自己肩頭,模樣細致認真,內心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商君年一把攥住陸延的手腕,聲音沉沉,目光驚疑不定:“你到底想做什麼?”
陸延是仙靈帝君最寵愛的幼子,說是萬金之軀也不為過,在這個直視天顏就會被殺頭的時代,他纡尊降貴給一個階下囚上藥,不可謂不讓人震驚。
陸延瞥了眼商君年的手腕:“自然是替國相大人上藥,怎麼,大人難道一心求死?”
恰恰相反,商君年心中有怨,有恨,
他比誰都想活。
攥住手腕的指尖終於緩緩松開,徒然落了下去。
商君年閉目躺在床上,任由陸延給自己上藥,恍惚間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啞聲開口:“這是生肌血玉膏。”
陸延笑了笑:“還是國相大人見多識廣。”
商君年不是見多識廣,而是早年帶兵打仗的時候被敵軍一箭貫肩,性命危在旦夕,巫雲國君曾經賜下過指腹大小的一瓶子。
商君年聽說那藥萬金難求,皇室亦是罕有,他當初被箭矢射穿的傷口至多銅錢大小,卻塗一遍就用完了,不消五日就已經復原結痂,故而印象頗深,現在卻被陸延不要錢似的往傷口上塗,心中難免復雜。
對方到底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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