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數日,生不如死,他此生最大的羞辱已經受過了,旁的也不算什麼。
陸延聞言走到商君年面前,傾身與他直視,修長如玉的指尖故意落在對方衣領處,然後緩緩滑入縫隙,也不知碰到什麼地方,商君年的胸膛猛地震顫了一瞬,卻是無聲抿唇,並未躲閃。
陸延親眼看見對方露在外面的耳垂逐漸紅豔滴血,似笑非笑道:“真聽話。”
看起來還是個雛呢。
商君年抬眼看向陸延,他的那雙狐狸眼微微上翹,本該風流多情,此刻卻莫名讓人想起吞吐信子的毒蛇,伺機而動:
“君年今後便是殿下的人了,自然聽殿下的,隻盼……殿下能護我與玉嶂太子三年周全。”
三年?
商君年還想著回去嗎?他隻怕不知道,三年後他又會被拋棄一次。
陸延不語,衣襟裡的指尖位置偏移,在他心髒處慢悠悠打了個轉:“自然。”
面前人又微不可察顫了一瞬。
其實仙靈中不止三名質子,帝君年輕時徵戰四方,打下了不少版圖,那些小國君主戰敗時都會獻上質子以表誠意。
王城西邊有一處由重兵把守的宅院,那些質子都被關在裡面,因為遠離故國,無人問津,說是比冷宮還慘也不為過。
一駕馬車搖搖晃晃駛到了門口,後面還跟著四名護衛,為首的老太監原本坐在車轅上,眼見已經抵達質子府,直接躍了下來,積雪深厚,他卻落地無聲:
“質子府已到,國相大人請吧。”
離了風陵王府,才知道外面有多冷。
商君年掀開簾子步下馬車,寒風迎面吹來,讓他禁不住咳嗽了幾聲,牽扯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皺眉強壓回去,喉間一片腥甜,聲音沙啞道:“多謝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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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最怕美人遲暮,將軍白頭。商君年雖未白頭,可他這幅身子在地牢受盡寒氣侵蝕,又被穿了琵琶骨,一副病骨支離之態,竟比白頭還要可怕。
鶴公公雙手攏在袖中,難得掀起眼皮勸了一句:“國相大人身子未愈,應該留在王府養傷的。”
他曾與商君年交過手,此人劍術奇絕,如今淪落至此,不免有些嘆息。
商君年聞言腳步一頓,隨即邁步走入質子府中,頭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話:“那不是我的去處。”
質子府中寒酸破敗,冬日更是冷得難以入眠,今天難得出了太陽,不少人都在院子裡曬太陽,當商君年步履踉跄地走進來時,立即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商君年?他不是被風陵王囚於地牢了麼,怎麼放出來了?”
趙玉嶂原本在屋內,冷不丁聽見外面的騷動,立刻推門衝了出來,看見商君年的那一刻不禁震驚出聲:“君年?!”
他萬萬沒想到陸延真的會把商君年放出來,連忙衝上前去攙扶,緊張上下檢查,激動得連手都在抖:“你出來了,你居然真的被放出來了!”
他們兩個在地牢關押許久,但一人在外,一人在內,中間隔著堵牆,直到今天才終於見面,俱都消瘦憔悴。
商君年微微搖頭,聲音沙啞:“放心,我沒事。”
趙玉嶂不知想起什麼,臉色難看出聲:“風陵王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商君年淡淡吐出兩個字:“並無。”
他說的是實話,奈何有人不信。
“並無?可我怎麼聽說你昨夜爬了風陵王的床,成了他的男寵?瞧瞧,不僅換了身暖和的棉衣裳,還打理得幹幹淨淨,哪裡像從地牢裡放出來的人?”
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陡然響起,將院內眾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隻見說話的赫然是長溪國的質子桓溫,整個質子府裡屬他最尖酸刻薄,平常就喜歡搬弄是非。
他睨著商君年身上嶄新的素服,眼中嫉妒得好似要噴出火來,卻仍是譏笑道:“不過你既然成了風陵王殿下的男寵,怎麼不求求他將你從這裡撈出去,反而被扔回了這種破地方?”
趙玉嶂率先暴怒:“放你娘的屁!桓溫,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他語罷衝上去就要揍人,卻被其餘的質子紛紛拉住勸和:
“算了算了,他平素就是那個性子,何必與他計較。”
“路過的狗都要被他損兩句呢,你還能真把桓溫打死不成?”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都到了這個境地了,莫要再互相殘殺。”
就在眾人七嘴八舌勸說時,商君年不知何時走到了桓溫面前,他一雙狐狸眼睛微微上翹,漆黑的瞳仁猶如鬼魅,周身寒氣滲人,低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到底是萬軍陣中殺出的氣勢,桓溫被他嚇得踉跄後退一步,隨即又壯起了膽子:“商君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被穿了琵琶骨,別人怕你,本太子可不會怕……”
“砰——!”
桓溫話音未落,忽然被商君年一掌擊中心口,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重重撞在院子裡的一棵百年枯樹上,積雪簌簌落下,他面如金紙,“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院內一片死寂,眾人都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商君年維持著出掌的姿勢,寒風將衣角吹得翻飛不止。他冰冷環視四周一圈,直把眾人盯得不敢抬頭,這才緩緩收回手,聲音平靜,一字一句道:
“今後誰若敢在我耳邊聒噪,我必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聽明白了嗎?”
大雪紛飛,滿院寂靜,恰是琉璃世界無垢天,隻餘地上那一灘鮮血豔紅奪目。
第60章 龍泉司
質子府內沒有太多的房間,都是十餘人擠在一張通鋪床上,底下燃著火炕,雖然柴薪稀少,但也聊勝於無。
是夜,眾人都休息了,最裡面靠牆的位置躺著趙玉嶂,依次往右則是商君年、公孫無憂、柳闕丹,還有另外三四名別國質子。
商君年原本閉目睡著,忽然聽身旁響起一道聲音:“風陵王為何放你回來?”
是趙玉嶂。他自從下午聽了桓溫的話,心裡就好像擰了個疙瘩,又難受又憋屈,生怕好友真的為了保全活命,去做一個愚蠢草包的男寵。
像一塊璞玉沾了泥,憑白讓人心痛。
商君年眼也未睜,淡淡開口:“回來了就回來了,何必問為什麼。”
趙玉嶂語氣生硬:“凡事總該有個因由。”
商君年:“風陵王殿下心善,就放我回來了。”
這句話落在被陸延折磨慘了的幾人耳朵裡,像是講了個冷笑話。
趙玉嶂終於忍不住坐起身,怒氣衝衝低聲罵道:“你放屁!他如果真有那個善心,母豬都能上樹了!”
公孫無憂年紀小,性子也單純些,他蜷縮在被子裡取暖,聞言下意識道:“但是風陵王挺好的,我叫他三聲好哥哥,他就把我們都放出來了。”
他語罷好奇問道:“君年哥,風陵王殿下是不是也讓你叫好哥哥了?”
商君年選擇性忽略了這個問題:“我們背井離鄉,千裡迢迢來仙靈為質,保全自身本就不易,何必追問因果,好好活過這三年是要緊。”
趙玉嶂譏諷扯了扯嘴角:“三年?我是一日也過不下去了,你知道我們在地牢關著的這些時日都發生了什麼嗎?”
他不等商君年回答就恨恨道:“聽說龍泉司的人每隔幾日就要派人過來比武挑釁,輸便殺,贏則放,這間質子府過半的人絕學劍招都被逼了出去,早晚會輪到你我!”
商君年聞言倏地皺眉,整個十二洲以劍術為統,誰的劍術超絕,誰便可以一步登天,當年明月渡一戰,便是仙靈國中劍宗人數最多,力壓其餘三國,其重要程度可見一斑。
各國皇室都有自己培養劍宗的法子,秘而不傳,難怪仙靈帝君會無緣無故要質子入王都,原來是為了套取他們的家傳劍招。
“我一個廢人,沒什麼劍招可套的。”
商君年輕聲道。
他躺在質子府冷硬的床榻上,蓋著潮湿破舊的棉被,雙肩傷口疼痛,睡意全無。
商君年明明不是貪圖享樂的人,此刻夜色翻湧,他心中竟然懷念起了昨夜溫暖的被褥,大概因為那人並未對他做些什麼,也沒有出言羞辱,反而百般體貼,有求必應,讓昨天那個夜晚沒有顯得太過糟糕。
肩膀麻痒,像爬了無數隻螞蟻,正在長出新的血肉。
後半夜,眾人都睡了,陸延卻還醒著。
庭院之中,寒氣襲人,他卻手持一柄長劍在練習劍招。空氣中懸浮著一片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像波浪一樣抖動,然後一個接一個飛入他的體內。
但鶴公公是看不見這些的,他隻看見陸延在雪中練劍,手中長劍翻飛,快得隻能看見殘影。半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被劍氣所引,形成一條似有形似無形的遊龍,隨著他的身形所動,至剛至柔,劍招精妙實乃生平僅見。
看到激動處,鶴公公手一抖險些把自己鬢邊的一縷頭發都給揪了下來,真是活見鬼,他心想。
風陵王殿下雖然自幼就根骨絕佳,是個習武的好料子,但因為帝君不忍其受苦,再加上他貪圖享樂,隨著年紀漸長,劍術也就日益退步了,怎麼今日一見不僅沒有退步,反而……
反而有高手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空中雪停,天邊見了一抹魚肚白,陸延終於橫劍收勢,那一股凝住的劍氣轟然四散,將四周枯樹震得顫動不止,幸而他提前驅散了附近的奴僕護衛,否則此情此景必然會引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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