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嶂下巴微抬,示意他身後:“喏,說曹操曹操到,他來了。”
趙玉嶂語罷利落躍下臺階,朝著院門口的那道身影跑了過去:“君年!”
商君年過來原本是為了瞧瞧趙玉嶂,卻不曾想一進院子就看見了那名經常和他們混在一起的小侍衛,說不出為什麼,他總覺得此人不懷好意。
商君年皺了皺眉,隨即收回視線,將手裡的食盒放在桌上:“今天得了空,我給你帶了些糕點,趁熱吃。”
趙玉嶂每到這個時候都格外高興,畢竟他不像柳闕丹一樣有家書懷念,也不像公孫無憂有父母記掛,唯有商君年過來探望的時候,才能證明他也不是沒人惦記的。
趙玉嶂往嘴裡胡亂塞了一塊糕點,指了指不遠處的陳嬰齊:“君年,他的劍招近日到了瓶頸,你曾為劍宗,能不能指點他一下。”
商君年從食盒裡拿出一壺溫好的酒,淡淡吐出了兩個字:“不能。”
他答得平靜,連思考也無,甚至都不曾往陳嬰齊那邊看一眼,幸虧聲音不大,否則場面多少有些尷尬。
趙玉嶂掀起衣袍在石桌旁落座,噓了一聲:“罷了罷了,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你就不能委婉些嗎?他人不錯,時常關照我們幾個,否則我也不會開這個口。”
商君年心想趙玉嶂自來仙靈為質,怎麼越活越回去了,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至親之人都有可能背叛你,更何況一個相識不久的侍衛。”
他頓了頓道:“你少與他來往,知道嗎?”
趙玉嶂笑了一下,隻是多多少少帶點自嘲:“這話反過來說也行,一個相識不久的侍衛都肯幫我,至親父母卻將我往火坑裡推,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對了,你有沒有銀錢,借我一點。”
商君年皺眉:“你要銀錢做什麼,待在這裡又花不出去。”
趙玉嶂抖了抖袖子,展示自己的兩袖清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離開巫雲的時候,那群人拜高踩低,什麼都不讓帶,我又沒有爹娘送的什麼玉墜玉佩,平日老讓陳嬰齊幫我帶東西,怪不好意思的。”
他早年就是個不受寵的庶子,當了太子也並未受寵幾分,幼年時旁的兄弟都開蒙習劍了,他卻連一柄像樣的劍都摸不到。劍宗心法隻傳儲君,趙玉嶂當上太子還沒來得及學習神女劍法,就被送到了仙靈為質,故而陳嬰齊每次讓他指點劍法,他都支支吾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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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年聞言下意識摸向袖子,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他已經許久都沒碰過銀子這種東西了:“我也沒有。”
他沒什麼要花錢的地方,一應東西陸延都備得妥妥帖帖,自然不會有銀子這種東西。
“你想吃什麼吩咐下人就是,他們又不是不給,為什麼讓一個護衛帶?”
趙玉嶂微妙掃了商君年一眼:“你喜歡插在牛糞上,又不代表別人都喜歡插在牛糞上,我偏不稀罕風陵王府的東西,不行嗎?”
商君年擰眉:“他不是牛糞。”
縱然陸延在外人眼裡有千般不好,可他既跟了對方,就不喜歡旁人那麼罵他。
趙玉嶂心想商君年居然還護上了,他因為摯友被搶,心中本就不暢快,又見商君年處處維護,說話也不禁夾槍帶棒起來:“你家牛糞對你那麼好,怎麼連袋銀子也沒給你?”
商君年臉色一沉:“你!”
陳嬰齊原本站在遠處偷瞄,忽然發現他們兩個劍拔弩張,像要吵起來似的,連忙上前將二人隔開了:
“哎哎哎,這是怎麼了,你們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吵起來了?”
商君年冷冷掃了陳嬰齊一眼,莫名討厭這個來路不明的侍衛:“關你何事?!”
第69章 馬腳
陳嬰齊無故吃了個冷臉,也不尷尬,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商國相,你與玉嶂太子是摯友,情義千金,什麼事也值當你們吵架,說出來聽聽,或許我還能從中勸和一二?”
說什麼?
說他們為一坨牛糞吵起來了?
誰也拉不下這個臉。
商君年從石椅上起身,臉色難看的吐出了一句話:“我還有事,改日再過來。”
他語罷拂袖離去,可見氣得不輕,趙玉嶂見狀眼底閃過一抹懊悔和自責,隻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回來也是不能了。
陳嬰齊微妙開口:“你們……?”
趙玉嶂回過神,勉強笑了笑:“沒什麼,我與他經常拌嘴,過幾日就好了,你們餓不餓,這些糕點趁熱分了吃吧。”
趙玉嶂與另外二人在質子府是共患難的情分,平常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會與他們分,隻是公孫無憂性子單純如孩童,柳闕丹又時常心事重重,三人有些難聊到一起去。
趙玉嶂把點心都分了,隻留下一壺商君年帶來的溫酒,悶頭坐在臺階上喝了起來。他心裡不痛快,喝醉了酒就喜歡找人傾訴,陳嬰齊很不幸充當了這個傾聽角色。
趙玉嶂醉醺醺道:“我與君年……乃是……乃是患難之交……你不知他從前有多厲害……文武雙全……連你們仙靈皇帝都忌憚……”
陳嬰齊遇到有關商君年的事,還是有興趣聽一下的,聞言頗為配合的點了點頭:“商國相真乃人中俊傑。”
趙玉嶂聞言卻忽然變了臉色,咬牙切齒罵道:“可他為什麼想不開,硬要插在風陵王那坨牛糞上!我知道他要另謀出路,可南浔王陸莽,姑胥王陸笙,哪個不比陸延強?!”
陳嬰齊聞言嘴角笑意一僵:“那風陵王長得也算風流倜儻,一表人才,是不是玉嶂太子你有什麼誤會?”
好小子,敢罵他是牛糞,下次不給他帶肉包子了!
趙玉嶂想起他在地牢裡受的折磨,自嘲搖頭:“誤會?沒什麼誤會的,風陵王就是個好色無能的昏庸之輩,君年跟了他,如何能有好下場。”
陳嬰齊眉梢微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南浔王生性魯莽,姑胥王城府太深,風陵王嘛,雖然好色了那麼一點點,但是他憨厚老實,正直善良,又溫柔體貼,最得帝君寵愛,商國相跟了他吃不了虧的。”
趙玉嶂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他皺眉看向陳嬰齊:“你……”
陳嬰齊自覺失言,連忙岔開話題:“對了,我前幾日練劍,讓你指點我,你總是百般推辭,現在闲來無事,你不如教我兩招?”
趙玉嶂仰頭飲盡了最後一點酒,忽然目光如炬看向陳嬰齊,那雙眼睛忽然不再混沌,而是帶著看透世事的通透,一度有些銳利:“陳嬰齊,我的功夫若能指點你,當日在質子府又豈會任由萬闢疆宰割?”
陳嬰齊聞言一頓,還沒想好如何應答,就見趙玉嶂忽然扔了酒壇,剛才嚴肅的神情蕩然無存,笑的前仰後合,像孩童惡作劇般單純:“我騙你的,我壓根就沒學過什麼劍法,神女劍更是一招不會。”
“你怎麼沒在孤當太子的時候認識,錦衣玉食,黃金萬兩,你想要什麼我就能給你什麼,不像現在,我想答謝你幫我帶東西,卻連一文錢都掏不出來。”
“通透”二字都是用半生苦換的,趙玉嶂在質子府這些時日,身上某些尖銳的東西好似都被磨平了,他卻沒有因此變得溫潤平和,隻留下了一個個挫得鮮血淋漓的傷口。
陳嬰齊拍拍他的肩:“你若是太子,我又如何會與你相識,人生際遇難測,多想想自己得了些什麼,而不是失去了什麼,起碼你還有商國相這個好友記掛。”
心中卻幽幽嘆了口氣,趙玉嶂居然不會神女劍法,白瞎他潛伏那麼久。
趙玉嶂聽他提起商君年,神情不由得復雜了幾分:“他如今跟了風陵王,以他的手段,自保應該是沒問題的,與我牽扯太多反而會害了他,嬰齊兄……”
趙玉嶂說著頓了頓:“嬰齊兄,我可以這麼喚你嗎?”
陳嬰齊聞言一愣,回過神連忙道:“能,當然能。”
總比牛糞好聽嘛。
趙玉嶂緊緊握住他的手,閉了閉泛紅的眼眶,似有無限感慨:“君年雖被那個混賬無賴騙走了,可幸而老天不薄我,還能遇見你,他日我若能回巫雲,今日之恩定然百倍相報!”
陳嬰齊訕笑兩聲:“客氣了,客氣了。”
趙玉嶂如果知道他就是那個混賬無賴,也不知道會不會活活氣死。
陳嬰齊實在待不下去了,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要匆匆離去,然而剛走沒兩步,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陳侍衛!”
是柳闕丹。
三個人裡,隻有他會這麼稱呼陳嬰齊。
陳嬰齊腳步一頓,心裡松了口氣,柳闕丹算是個正常人,起碼不會喝醉了抱著他哭:“闕丹太子,可有什麼吩咐?”
柳闕丹仍是一身素色衣衫,質子府寒苦的生活沒有磨滅他身上的書卷氣,反而看起來更加沉靜,臉上帶著絕不會在陸延面前出現的笑意:“你直接喚我的名字就是了,不必這麼客氣。”
他語罷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皺巴巴的信封,略有些猶豫地遞給了陳嬰齊:“再過不久便是萬國朝賀的日子,東郦應當也會派使臣出席,我離家之時母妃尚且在病中,恐她掛念,不知你方不方便替我送一份平安信過去。”
他素來是個幹淨整齊的人物,這張信封卻摸得起了毛邊,全是細小的折痕,不難看出藏過很多地方。畢竟帝君有命,不許質子與故國有書信往來,這封信若是被搜出來,可大可小。
柳闕丹見陳嬰齊不出聲,似是怕他為難,勉強笑了笑:“裡面隻寫了些報平安的話,你可以拆開看,這封信方便遞出去便遞,若遞不出去,你燒了撕了也無妨,隻是我現在拿不出什麼東西答謝你。”
陳嬰齊接過信封,塞入袖子裡,注意力卻落在了另外一件事上:“萬國朝賀?什麼時候?”
柳闕丹解釋道:“自仙靈一統十二洲,帝君便定下了這個規矩,初春之時各國需派使臣攜禮拜賀,且都有下榻的驛館,你若尋了機會,遞給東郦來使便可,他歸國之時自會轉與我母妃。”
陳嬰齊思考片刻就答應了:“行,不是什麼難事,等使臣來朝,我尋個機會幫你遞出去便是了。”
他語罷就要告辭離去,柳闕丹忽然又喊了他一聲:“陳侍衛——”
陳嬰齊回頭,卻見柳闕丹忽然抖開袖袍,對他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今日之信,無論能否送出,我都謝你,闕丹記你多次維護之恩。”
陳嬰齊隨手回了一個抱拳禮,他笑意明朗,比天上的豔陽還要奪目:“小事一樁,不必掛齒,放心吧,我肯定把信給你送到!”
他語罷離開止風院,身形一閃便沒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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