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袖袍一揮,又一個價值連城的花瓶報廢了。
霍琅心情不好的時候沒人敢撞上來,就連親弟弟霍避都得躲到旁邊去,更遑論那些嘰嘰喳喳的幕僚,偏偏這個時候桑夫子頂風作案,立在院門外間道:“王爺,老夫有要事求見。”
他年紀大了,胡子花白,身子骨顫顫巍巍,霍琅就算心裡有火氣也不可能對著他撒,聞言忍著怒火沉聲道:“有何事明日再議!”
桑夫子卻道:“王爺,此事不可耽擱,方才府門外間忽然來了一位黑袍道長,指名要求見王爺,原以為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江湖術士,正準備讓侍衛打發走,卻不曾想此人有大神通,老夫唯恐王爺錯過賢能大才,所以冒死求見。”
霍琅聞言無動於衷,這些江湖中人為了有個靠山,四處在京中權貴間奔走,什麼瞎話都能往外編,裝神弄鬼沒得惹人厭煩,他雖已有門客三千,對於招納賢才一事可有可無,但還是看在桑夫子的面上不耐問了一句:
“神通?什麼神通?”
桑夫子這才進屋,從袖中抽出一個黑色卷軸恭恭敬敬呈上:“此人能掐會算,神乎其神,並說知曉王爺生平所求,亦能助王爺達成夙願,王爺看了這幅卷軸便知。”
霍琅嗤笑了一聲,嘲諷之意甚濃:“知曉本王生平所求?”
這幅卷軸看起來沒什麼稀奇,尾端用絲繩系好,桑夫子顯然並未打開,霍琅接過來捏了捏,確定沒有什麼機關刀刃,這才徐徐展開,入目就是一個“帝”字。
帝者,君主也。
世間之人眼見霍琅執掌大權,又屢屢僭越犯上,便自作聰明以為他想奪得帝位,那些江湖之人也莫不以此當做“叩門磚”。
霍琅瞥見這個字,心中冷笑一聲,心想又是個自作聰明的,他正準備把卷軸丟在桌上,讓人把那黑袍道士打出去,卻不曾想那卷軸往後展開,還寫著一個字——
心。
合起來,便是帝心。
當今君主的那顆心,陸延的那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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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琅見狀目光閃動,臉色陰沉,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嚯地一聲合上卷軸:“傳他入內!”
桑夫子對此似乎並不感到意外,聞言連忙派奴僕前去迎接,沒過多久,隻見一名穿著黑色衣衫,手持拂塵的道士在家僕帶領下走了過來。
對方是名男子,膚色白皙,生得不過二十歲許的年紀,卻留了三縷長須,黑發黑眉便也罷了,竟連唇瓣和指甲都是烏紫泛黑的,活像中了什麼千古奇毒,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貧道墨痕見過攝政王——”
就在霍琅暗自打量這個怪人的時候,對方已經俯身向他行了一禮,禮數倒還算周全,看起來不像恃才傲物之輩。
霍琅面無表情擺手,示意桑夫子退下,低沉的聲音在書房內響起,很難讓人想象他剛剛發過一場脾氣:“先生免禮,不知方才在府門外間求見本王,可有要事?”
對方左不過是來投奔的,隻是話要說清楚才好,總不能自己上趕著。
這名妖道將姿態擺得極低,說話抑揚頓挫,頗有些隱士高人的風範:“貧道從前雲遊四方,也曾聽過王爺的威名,此次途經北殊,特來登門拜訪,再則兩袖清風,風餐露宿,實無落腳之地,所以厚顏請王爺相助!”
霍琅端起一杯茶,掀開蓋子撇了撇上面的浮沫,嫋嫋霧氣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目:“想讓本王相助不難,隻是攝政王府不養闲人,墨痕先生需得拿出真本事來。”
那名妖道聞言笑了笑:“貧道願助王爺一償夙願。”
霍琅掀起眼皮:“夙願為何?”
妖道:“一人之心。”
霍琅不屑輕笑:“一顆心而已,本王難道自己奪不到手嗎?”
妖道意味深長道:“尋常人自然可以,隻是王爺要的那人天生無心,非得貧道相助不可。”
“咣——!”
霍琅目光如炬地看向他,手中茶蓋落下,發出一聲沉悶的脆響。
夜間戍時剛過,兩個膀大腰圓的內侍便將一卷錦被裹著抬進了天子寢殿,但見那錦被卷得嚴嚴實實,裡面卻是名光溜溜的美人,被趙康翻了牌子侍寢的蘭妃娘娘。
趙康可以容忍陸延當他的替身,也可以容忍陸延坐一坐他的皇位,但女人卻是萬萬不可能給他碰的,畢竟誰也不想當烏龜王八蛋,故而每次宣召嫔妃侍寢的時候,陸延都住在暗室裡。
啞奴俯身鋪好床榻,將一枚常用的香囊掛在帳子上,眼見太監把侍寢的妃子抬進來,這才靜悄悄退下,回到了暗室裡。
彼時陸延正坐在藥閣裡看醫書,眼見藍茵回來,便將書卷擱在了一旁:“辦好了?”
藍茵點點頭。
陸延擺手:“退下吧,今日不用你值夜了。”
他對趙康宣召嫔妃之事可無不可,反正對方的身子如今也是幹鍋熬湯,有心無力,隻是消息傳出去難免惹了霍琅不快,這倒是個麻煩事。
地宮潮湿,常有蛇蟲鼠蟻出沒,陸延起身執了燈燭,走到其中一個暗角,用木棍將土壤撥了撥,隻見一窩帶著微弱毒性的紅蟻正聚在角落徘徊。
他解下腰間的香囊,取出一點粉末撒在裡面,然後沿路徐徐後退,那群螞蟻便被香味吸引跟著他行走,一直到石門外間才斷掉。
陸延低笑一聲:“去吧。”
人出不去這石門,螞蟻卻出得去。
他因為身上的蠱毒,暫時不好惹了趙康狗急跳牆,卻有無數種法子讓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做完這一切,陸延便回到藥閣繼續配置自己的解藥去了,皇宮當晚便傳出陛召幸妃子時不小心被毒蟲所咬的消息,連帶著蘭妃娘娘也吃了好大的苦頭,二人被螞蟻蟄得上竄下跳,太醫院忙活了一整晚才研究出止痒的法子。
這下好了,皇帝因為龍體受損,至少有半個月不能行房,蘭妃娘娘心有餘悸,哭哭啼啼說什麼也不肯去寢殿了,真是皆大歡喜的場面。
無眉總覺得這件事背後沒那麼簡單,偏偏事發之時香囊早就被啞奴取走,什麼也沒查到,最後隻能是歸類於寢殿下方挖了地宮,惹得毒蟲鼠蟻不小心跑上來的緣故。
趙康病了,奏章便隻能由陸延代批,他處理起政務來得心應手,仿佛天生就該當皇帝,隻是不經意間發現霍琅的告病折子,目光頓了頓。
霍琅也不是第一日告病了,對方懶得上朝就告病,心情不好也告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在休息,昨日趙康剛剛召幸嫔妃,他就又告病了,想來是心裡不痛快。
無眉在寢殿伺候趙康,今日伺候在一旁的是無目,這個太監老老實實的,用起來倒比前者放心。
陸延雖然猜到霍琅是在裝病,但還是問了一句:“攝政王怎麼病了?”
無目道:“聽說是心思鬱結,昨夜在府中吐了血,叫了好些大夫去看。”
“……”
陸延聞言朱筆一頓,鮮紅的墨水大滴掉在奏章上,糊了一大片,心中沒由來的不安,他眉頭緊蹙,語氣罕見冷了下來:“好好的怎麼會吐了血?”
他話音剛落,便意識到無目怎麼可能清楚這些,將毛筆扔在一旁:“派個御醫過去看看,仔細替攝政王診治,回來向孤復命。”
無目不敢耽擱,立刻派了院首前去攝政王府診治,然而還沒踏進大門就被婉拒了回來:
“多謝陛下恩典,王爺這是老毛病了,已經服藥睡下,此時叫醒也不大好,有勞季太醫走這一遭。”
管家還算客氣,給太醫塞了一袋厚厚的銀子,又拱了拱手,這才轉身離開。他穿過九曲十八彎的廊庑,徑直去了主院,然後隔著門將事情回稟了一遍。
屋裡傳出一道低沉的男聲,聽不出息怒:
“知道了,退下吧,自己去領賞。”
“謝王爺。”
一門之隔,屋子裡除了霍琅,另外還有一名黑衣道士,但見那道士行了一禮,笑眯眯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此計已成,不出三日,陛下定會親臨王府探病。”
霍琅站在書桌前,正執筆作畫,關外山水,氣勢磅礴,隱見兵戈鐵馬之氣,他聽見墨痕的話,漫不經心拔掉筆尖上的浮毛,嗤笑一聲:
“本王又不是第一次告病了,他不過派醫送藥,怎麼可能踏出宮門,等有一日本王戰死沙場,他來上香吊唁倒是有可能。”
言語間難掩落寞自嘲。
道士:“王爺何須妄自菲薄,不如貧道與王爺打個賭,最遲明日,陛下便會過來了。”
霍琅聞言目光如炬地看向他:“他若真來,本王倒是不得不佩服先生了,不知先生想要什麼賞賜?”
那道士捋了捋胡須,故作高深:“此乃小計而已,等事情真的辦成了,王爺再賞不遲。”
霍琅聞言收筆,不由得有些好奇:“這麼說來,先生還有大計?”
第201章 夜探攝政王府
“大計雖有,對付陛下卻隻需小計即可。”
那道士用漆黑的指甲捻著胡須,搖頭晃腦,怎麼看都不像個好東西,但滿府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懷疑他的本事,掐指一算,連桑夫子小名叫狗柱,五歲偷雞不小心看見寡婦洗澡被人家打得滿山亂竄的事都知道。
霍琅不需旁人替他謀算天下,卻實在需要一個人幫他看一看皇帝的那顆心。
無心之人?
霍琅緩緩垂眸,目光閃動,他不信世上真的有無心之人,就算有,他也要親手剖開陸延的胸膛看一看,裡面是不是真的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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