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廟兒依依不舍地離開,他點了一鍋最便宜的撥霞供。等到這鍋撥霞供上桌,他驚奇地發現這東西竟然與自己曾經吃過的不同。濃稠的骨湯,配上新鮮的綠菜。將片成薄片的羊肉放入鍋中輕輕一涮,沾上一些細霞樓特供的蘸料。
“妙!這竟然是撥霞供!”
張廟兒吃得熱火朝天,已經把說書人的故事暫時拋到腦後。吃了撥霞供有些口渴,他拿起杯子要喝,忽然發現裡頭已經沒茶水了。他拿起桌上的水壺要給自己倒上,就見一個小二飛快地跑過來,在他之前拿起水壺,將裡頭的茶水倒滿。
“客官這水有些涼了,我為你換一壺去。”
“啊……額,好……”
吃完一盤菜,張廟兒的筷子才夾走最後一根菜,這盤子便被眼尖的小二收走。吃菜吃熱了,張廟兒脫了外衫,立刻有小二幫他把衣服放好。
張廟兒吃得酣暢淋漓,他從未吃過如此好的撥霞供,這菜色不比千秋樓的差!
等到吃完,張廟兒還意猶未盡,小二拿了塊湿布來:“請客官淨手。”
張廟兒惶然一怔,忽然覺著自己仿佛成了人上人。等他回到千秋樓時,還暈暈乎乎,感覺自己踩在雲上,摸不著底。
姚掌櫃問道:“那唐小三元到底在做什麼東西?”
張廟兒一時語塞:“這……”
“嗯?那細霞樓可有異樣?”
張廟兒想起自己還未聽完的故事,以及那鍋美味的撥霞供,還有那細致入微的服務。他心中醺醺的,沒喝酒人也醉了。“這細霞樓有異樣,掌櫃的,我明日再去探探,定能探出他的虛實!”
姚掌櫃眉頭一皺:“行。”
開張第一日,細霞樓的生意從巳時做到了申時,到了晚上,依舊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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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懂為什麼有那麼多客人願意進去等著,等上半個時辰再吃一鍋撥霞供。而當姚掌櫃發現不對時,那張廟兒已經悄悄逃了,換了家鋪子再幹,姚掌櫃完全找不到人,隻能氣自己看走眼。張廟兒倒也想去細霞樓做伙計,可細霞樓的伙計不是那般好幹的,尋常人竟然還進不去。
細霞樓的生意紅紅火火,雖說沒搶其他酒樓的生意,但若是可以去細霞樓,客人們一般都會去。甚至他們還願意去候客屋等著,聽說書人講述那神童得天下的故事。
十月末,林賬房來向唐慎報喜,唐慎正在練字。
“……生意好極了。”將這一個月的賬目報上後,林賬房道:“小東家,起初我還不懂你為何要去管那些遲來的客人。如今看來,您可真高明!很多客人都已經不是專門為吃撥霞供來,而是為了來聽書呢。為了聽書,來吃撥霞供,這可真是妙!您怎的不讓說書人在咱們酒樓裡頭開個講堂,這樣客人不就可以邊吃菜,邊聽書。”
唐慎停了筆:“讓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聽書?呵,那他們豈不是能吃到地老天荒,不肯走了!”
林賬房反應過來:“是我蠢了。小東家,也是您那書寫得妙,聽得人蕩氣回腸。”林賬房羞澀道:“實不相瞞我也去聽了兩天,恨不得進入書裡,與那小神童一起殺盡惡人哩!”
“我隻是寫了個故事梗概而已,是林賬房你找的那兩個說書人妙筆生花,把我粗糙的故事擴寫得無比精妙。”
林賬房:“小東家就別謙虛了。隻不過這故事已經快講完了,小東家可有新的故事?”
唐慎一愣:“快講完了?”
“是。”
“這麼快……額,我也沒什麼故事。”唐慎上輩子是個理工男,隻看過幾本網絡小說,能依葫蘆畫瓢寫出個古代版打臉爽文已經燒光了他的腦細胞,比科考還累。他想了想,道:“姑蘇府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如此,林賬房,我們做個徵文大會,邀請整個姑蘇府的讀書人為咱們細霞樓投稿!”
林賬房對唐慎的奇思妙想早已習慣,可聽了這個徵文大會,他還是一驚。他詢問唐慎該怎麼做這個徵文大會,唐慎向他大概說明。林賬房喜道:“小東家放心,交給我來辦就是了。”
進了冬,細霞樓的生意更加好了。
臘月初,唐慎前往金陵府,到江南貢院報考次年的鄉試。
鄉試也稱秋闱,三年一次,一般在八月舉行。還有大半年的功夫,唐慎自知不可能拿到解元,但他決定去參加一次鄉試,否則等下一次就是三年後了。按他現在的水平,拿一個舉人有八成把握,若是明年能一舉中第,他便不打算繼續往下考了。
這事唐慎沒與任何人說,但是他感覺梁誦應該察覺到了他的小心思。可每日的授課上,梁誦對他從未有過一點放松,處處嚴格,唐慎也是苦不堪言。
唐慎叫苦連天:“先生,每日要寫兩篇制藝、一首試帖詩,整個姑蘇府都少有學生這樣勤奮刻苦的讀書人!”
梁誦哼了一聲:“我年輕時讀書,每日寫三篇制藝,從未停過,此外還要從四書五經、儒家經典中選取一本,每日抄寫一遍。”
唐慎:“……”
“您還是人嗎……”
“嗯?”
“沒什麼沒什麼,小子什麼都沒說。”
梁誦卷起一本書,在唐慎的腦袋瓜上輕輕打了一下:“明日去江南貢院報道?”
“是。”
“那明日的制藝和試帖詩,就不用寫了。”
唐慎喜出望外,這可真是這些天來他聽過最好的消息,比火鍋店賺了再多錢還要令人興奮!
從大運河坐船到金陵府,隻需半日。
唐慎下了船,與姚三一起去江南貢院。他將自己的學籍存在了江南貢院,拿到了一張名帖,憑借這張名帖,他明年七月就可以來江南貢院報名鄉試,八月參加科考。
既然來了金陵府,唐慎就去了錦繡閣看看。他來得不巧,錦繡閣的方大掌櫃不在,店裡的伙計也不認識唐慎。唐慎在錦繡閣裡待了一刻鍾,他發現這裡賣得最好的依舊是肥皂,但是除此以外,賣得好的竟然不是香皂,而是黃金縷!
“真是奇事,難道金陵府的人就這般有錢?”
一個伙計聽到他這話,笑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姚三道:“我們從姑蘇府來的。”
“哦,那你們應該也見過黃金縷?是了,姑蘇府的黃金縷賣得肯定沒咱們金陵府好。畢竟您要知道,這黃金縷在姑蘇府得了梁大儒題字,說是‘蛾兒雪柳黃金縷’,‘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而在姑蘇府,黃金縷也得了題字。您且看那,‘煙籠寒水月籠沙’,說得正是這被白沙碧水所裝點的黃金縷呢!”
唐慎隨著伙計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錦繡閣的中樣,懸掛著一張橫額,上題七個字——
煙籠寒水月籠沙!
這字氣韻流暢,筆墨橫姿。一筆下去,若千裡陣雲,竟有蕩氣回腸之妙。
唐慎看著下方的落款,驚道:“竟然是他?”
伙計道:“客官竟認識王相公?”
唐慎搖頭道:“不認識,隻是曾經有幸見過此人的墨寶。”唐慎第一次去梁誦家拜訪,曾經賞過一幅《東窗菊》,為這幅畫題字寫詩的人正是叫王子豐。
伙計感慨道:“客官也是有福之人啊。黃金縷得王相公親筆題字,咱們金陵府的夫人和小姐們十分仰慕王相公,自然會購買黃金縷,所以才賣得比香皂還好呢!”
入夜,唐慎和姚三回到姑蘇府。
第二日,唐慎叫來林賬房,詢問他香皂和精油的售賣情況,林賬房一一道來。
唐慎道:“金陵府真是個異類!精油怎麼可能賣得比香皂多,金陵府的人要麼是腦子有問題,要麼是富得流油。看來得找機會請金陵人也接濟接濟貧困潦倒的我了!”
唐慎當然是說說而已,如今在姑蘇府的日子十分舒坦,若無必要,他沒打算去金陵府做事。
臨近新年,臘月十八,紫陽書院在放假前開了最後一講。
唐慎早早來到書院,隻見遠遠的,孫胖跑了過來。他穿著厚厚的棉衣,戴著一頂狐裘帽,雙手捧著一個暖壺,像足了一顆大圓球。
唐慎哈哈一笑,道:“你與去年,毫無差別。”
孫嶽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他一回憶:“好你個唐慎,去歲此時你說,胖子不怕冷,說我穿得多。怎的,你穿的就不多了?有本事你將你的棉衣脫下!”
唐慎:“我豈會中你的激將法?”
孫嶽哼了一聲。
不過多時,書院課堂裡來了許多人,講習還沒來,眾人紛紛聊了起來。
“去年此時,難民們堵住了姑蘇府西城門,那時可真是嚇死我了。幸好今年是個瑞年,風調雨順,也希望明年能如此吧!”
“明年便是便是三年一次的秋闱,真希望我這次能考上。”
“我又何嘗不是?”
“對了,聽說明歲咱們江南貢院的鄉試考官很可能是羅真羅大學士。本來兩年前的那次鄉試就該是他,隻是他突然染了怪病,聖上說考官名額給他留著,下次再給他呢。”
“那我可得先打探消息,知道羅大學士的喜好。”
江南貢院和盛京的科考,是最為官家看中的,每次就連鄉試都要派三品大學生做考官,出題監考。
孫嶽伸長了耳朵聽這些小道消息,小聲道:“我也得找人問問這羅大學士的喜好了。以前我都沒聽過他,不知他喜歡讀《春秋》還是《周易》,我可得好好準備。”
唐慎:“我也沒聽過這人。”
一個老秀才笑道:“知道羅大學士的喜好還不簡單?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他可是正兒八經的松清黨人!”
第25章
明月松間照, 清泉石上流。
他日宸星若照我, 策馬的盧為君行。
這老秀才今年五十有餘, 二十多年前就考上了貢生,在紫陽書院裡當學生。隻可惜年年鄉試,年年落第, 但是他對朝中局勢卻是在場學子中最為清楚的。眾人聽他這樣說,便湊了過來。
老秀才道:“羅大學士乃是正兒八經的松清黨人,骨幹才子。想先帝還在位時, 松清黨人在朝中可是大權在握。雖說後來松清黨的魁首鍾大儒出了事, 松清黨人有一半下獄,可全天下誰人不知, 松清黨人乃是真正的為蒼生請命,為百姓造福的賢臣!所以哪怕鍾大儒謀逆犯上, 當今聖上也沒將其處死,而是將其在牢中關了二十五年。除了鍾大儒, 其餘與謀逆無關的松清黨人並未因此受罰,羅大學士正是其中之一。”
一個年輕秀才道:“我倒是未曾聽過松清黨人。”
老秀才看他一眼:“你自然不知,鍾大儒都下獄二十五年了, 松清黨早已散了。其中的大儒們死的死, 散的散。你怕是不知,就連咱們姑蘇府尹梁誦梁大人,當初都是松清黨人罷!”
“竟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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