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昨日剛尋來的《廣陵散》,今日來,是特意想用寒玉琴彈給您聽。”
傅渭猛地站起:“是失落三十多年的《廣陵散》全譜?”
“是。”
“哈哈哈,原來是因為這個才拿寒玉琴。子豐,你真是我的好學生啊!”
亭子內,王溱撫琴,傅渭閉目聆聽。亭子外,擅長撫琴的溫書童子沉醉琴聲中,不擅撫琴的撫琴童子絞盡腦汁地想偷學琴藝,卻看得一頭霧水。等王溱彈完整首,他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三個字:“真好聽!”
天賦一事,大抵真是令人毫無招數。
傅渭心情好了,王溱把手裡的魚食都扔進了池塘中,準備回戶部繼續當差。傅渭從沒想過今天不是休沐日,王溱是怎麼從戶部過來,專門給他彈琴的。臨走時,他讓童子塞了一盒糕點給王溱,說道:“是你新來的小師弟從姑蘇府帶的特產。”
王溱步子一頓:“梁大人的學生,姑蘇府的唐慎?”
“是他。”
“是個有趣的人。”
等王溱走了,傅渭還有點愣神。他對身旁的書童道:“有趣,這是個什麼評價。子豐何時見過那唐慎了?”
兩個小童子默默看天:您問咱們,咱們也得知道啊!
唐慎當然不知道,自己走後,帶過去的姑蘇特產還被傅渭分了一盒給王溱。他和姚三出了傅府,姚三回憶著剛才聽到的琴聲,不解道:“小東家,我是個粗人,我不明白了,既然您知道那不是撫琴童子,是您的師兄,為何還要特意進亭子說他是撫琴童子?”
唐慎:“姚大哥,如果我直接說自己認出他的誰,你覺得會怎樣?”
“啊?還能怎樣。小東家你已經拜了傅大儒為師,你和那王相公是同門師兄弟。如今偶遇,難道會怎樣嗎?”
“對,就是不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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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更聽不懂了。
唐慎:“我這師兄,可不簡單,給他留下個深刻的印象總不是壞事。”
姚三摸摸頭:“您說得都對。”
唐慎勾起唇角,或許他這次說的,未必就對。
梁誦留下的信中告訴唐慎,他讓唐慎拜師傅希如,為的不僅僅是傅希如這個老師的名號,更是為了王子豐。雖然傅渭曾經是中書省右相,當朝權臣,但如今的他年歲已高,早已退居二線,擔任翰林院承旨,整日逗鳥種花。
唐慎想要爬得高,爬得遠,難如登天。他不像王溱一樣,生來就是琅琊王氏的大公子,身後有一整個世家撐腰。這偌大的盛京,他唐慎隻是個局外人,不要說執子之力,他連成為棋子的資格都沒有。
梁誦希望他能與王子豐同謀而戰,他更希望,他能抓住王子豐,與他打好關系,然後利用他,為自己鋪路。
王溱是他如今唯一能接觸的當朝權臣,也是他最好利用的對象。
“希望今天給他留下的印象,不是個壞印象吧。”唐慎心想。他甚至也有想過,王溱早就識破了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可他並不在意。若是王子豐是個心胸狹窄、善疑猜忌的人,那他想通過對方往上走,難度極大,早日放棄也好。
晚上回去後,唐慎冥思苦想,最終得出結論:“他知道我是誰。”
唐慎忽然有些後悔,不該貿然與王子豐接觸,但他此時已然沒了回頭路。想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唐慎獨自一人出門,先去了國子監。他交上自己的名帖,見了國子監負責學籍的博士,得了對方的準信後,又去了傅府。
傅渭見到他來,有些吃驚:“今日怎的來了,可是在盛京遇到難事了。”
唐慎點頭道:“正是。先生,學生剛到盛京,之前的學籍一直掛在江南貢院。如今已是陽春三月,八月我便要參加鄉試。這盛京我實在不熟,也沒門路,先生可否幫我把學籍早日從江南貢院調到國子監。”
傅渭道:“原來是這事,是我昨日忘了,沒與你說。這事簡單。你是得了童試小三元的貢生,想去國子監讀書不是難事,我給你寫封舉薦信就是了。隻是把學籍從江南貢院調過來可能有些麻煩。”
“難嗎?”
“這倒不是,隻是需要費些功夫,怕耽誤你讀書。”
傅渭是翰林院承旨,掌管翰林院,可整個盛京誰不知道他就是個甩手掌櫃,從來不去翰林院當差,整日在家喝茶賞花。要辦這件事,傅渭大概還得親自去趟國子監,否則就得走正常程序,把唐慎的學籍從江南貢院調過來,至少要花費半月。
忽然,傅渭想到昨日自己的某位得意門生曾經說過的“有趣”二字,他心裡嘿嘿一笑。
忙死學生,不忙死先生!
傅渭鎮定道:“如此,我讓溫書童子帶你去找你的師兄。這種開後門的事對你師兄來說,輕而易舉,他平日裡天天做。”
唐慎大喜,他沒想到今天來找傅渭,居然能再見到王溱。
唐慎:“可是王溱王師兄?”
“叫他子豐就好。溫書,子豐現在應當還在戶部,你帶景則去找他,今天之內把他的學籍遷過來吧。”
“是。”
唐慎跟著溫書童子來到戶部。
威嚴的戶部大門外,有兩個身披鎧甲的衛兵持槍把守。溫書童子大大方方地走過去,這守衛竟然好像認識他,沒有阻攔。兩人耳語一番,溫書童子喪氣地跑回來,道:“唐小公子,我就知道,王相公根本不在戶部!他今日又不知道跑那兒去了,您若是願意,咱們去尚書府找他?”
唐慎想了想,道:“好。”
二人又轉道前往尚書府,走到尚書府門口,兩人遠遠看到一頂打著尚書官燈的轎子被抬進府。溫書童子雙目一亮,高喊道:“王相公!”
轎子裡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停轎。”
一把白玉作骨、書墨做面的白扇從轎子中伸了出來,輕輕撥開車簾。王溱側首看向溫書童子,忽然,他目光往旁邊一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唐慎。
盛京的少年與江南水鄉的少年,光是相貌便有一番截然不同之景。他站在嘈雜的街道中,可身姿筆直,如同一株驕傲又容易折斷的清蓮,讓人忍不住地就想看他。
王溱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金陵府的小兒郎和姑蘇府的小兒郎,似乎也不一樣。至少他那幾個弟弟就遠沒有眼前這小師弟長得這般清朗秀氣,也沒這小師弟心思多,不過倒挺有趣。
裝作第一次見到唐慎的模樣,王溱下了轎子,對溫書童子道:“先生找我有事?”
溫書童子道:“先生說,唐小公子要把學籍從江南貢院調到國子監,先生讓您幫幫忙,最好今日就給換回來。”
王溱挑眉:“今日?”他看了眼西邊的天空,“國子監快休沐了吧。”
唐慎忽然開口:“明日也行。”
王溱看向他,目光定了一會兒,道:“就今日吧。溫書,你先回去,我與小師弟去就好。”
溫書童子自覺完成了任務,把唐慎交到了王相公手上,他放心得很。
王溱靜靜地看著唐慎,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
唐慎心中叫苦:“昨日不知道是師兄,把師兄誤當成了書童,是我看錯了。”
王溱:“看錯了麼。”
唐慎沒聽清,抬頭看他:“什麼?”
王溱笑了,他用白扇撩開轎簾,道:“國子監有些遠,不如坐轎過去。小師弟,一起上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老王:瞧瞧我的這個師弟,長得像朵小蓮花,十分好看。
小唐郎:……總覺得“利用王子豐上位”這件事,很可能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錯的決定!
第30章
唐慎有些尷尬, 他抬頭看著王溱, 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王溱笑道:“小師弟, 走罷?”
唐慎晃過神:“……好。”
兩人上了轎子,王溱道:“去國子監。”轎夫抬起轎子,向著國子監而去。
大宋朝的官員制度基本沿襲前朝, 對官員的吃穿用度非常嚴苛。不到品級的官員,不可點官燈,不可使用越級的轎輦車匹。二品尚書可使用的轎輦非常寬敞, 哪怕是兩人並排坐著也毫不擁擠。
盛京城中車水馬龍, 人聲鼎沸,這些嘈雜的聲音被隔在轎子外, 唐慎端正地坐著。
轎中一片寂靜,無人開口。
似乎是路過一條開小吃店的街, 轎外傳來小販的吆喝聲,王溱睜開眼, 問道:“用過晚飯了?”
唐慎一愣,轉首看他。
轎子再大,兩個人坐, 也不免距離頗近。唐慎轉開視線, 適應後,道:“沒有。”
王溱對轎夫道:“去採祁齋。”
轎夫道:“是。”
唐慎一頭霧水,他剛到盛京,完全不知道採祁齋是個什麼地方。不過這採祁齋似乎順路,轎夫也沒繞路, 徑直地往前走,過了一刻鍾便停下。等了一盞茶功夫,轎夫遞進來一包糕點,摸上去竟然還有些溫熱。唐慎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包糯香雪白的艾窩窩。
唐慎一下子明白了王溱的意思,但他看著王溱全然沒有吃糕點的意思。唐慎察覺不對,他仔細想了想,將這包艾窩窩又包了回去,道:“師兄,這在您的轎子裡,我怎麼能吃東西。”
王溱看他:“我不介意。”
唐慎認真道:“君子食不言,寢不語。食不於桌堂上,亦不禮也。”
王溱似乎有些愣了,他看著唐慎,過了會兒才笑道:“小師弟是個妙人。那就等把你的學籍辦好,帶回去吃吧。採祁齋的糕點在盛京也有些名號,你若喜歡,以後可去嘗嘗,它在盛京多有分號。”
“師兄說了,我一定會去嘗嘗。”
很快轎子就到了國子監,唐慎跟著王溱,下了轎。
王溱還穿著正紅官服,他剛到國子監,便被門房恭敬地迎了進去,喊來了當日任值的祭酒。這祭酒是個頭發花白、大腹便便的老者,他見到王溱,目露詫異,走上來行了一禮,道:“王大人。”
王溱回了一禮:“林大人。”
“王大人多日不曾踏足國子監,不知今日來所為何事。尚書大人來得正巧,下官正要回去,若是再晚一步,國子監內恐怕隻有幾百名學子可以迎接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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