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立即行禮道:“臣謝陛下隆恩!”
唐慎接了旨後,再次回到起居郎的座位上。趙輔對他道:“讓景則去勤政殿,也算是朕的私心了。你瞧瞧這些地方官員寫的折子,什麼‘嶺南枇杷甚熟,思君情切’,這種小事寫來告訴朕作甚!還有這個,滿目辭藻繁華,朕看得頭暈眼花,到頭來竟然隻是為了祝朕兩個月後的生辰康樂。景則要是去了勤政殿,為朕審閱折子時,定能明白朕的心意,將折子上的意思簡明扼要地告訴給朕吧。”
趙輔這麼說了,唐慎哪能再坐著,他又站起身:“臣定然不負聖命。”
趙輔望著唐慎,忽然道:“朕舍不得景則啊!”
這話一落地,無論是季福還是垂拱殿中的另外兩個起居舍人,紛紛羨慕地看向唐慎。
趙輔這話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一方面他慎是如今年輕一黨的官員中,少有的實幹派,又跟在他身旁一年,經常能夠摸到他的心意。除此以外,他還是王溱的師弟,王溱是趙輔的心腹,唐慎也便沾了光,算是入了趙輔的眼。所以他真情實意地說出了這句話。
而另一方面,正因為唐慎在年輕官員中十分出類拔萃,他也要籠絡唐慎的心,讓他一心忠於自己。
果不其然,唐慎感激涕零道:“臣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趙輔露出滿意的笑容。
傍晚,皇帝進登仙臺修仙,半個時辰後。工部右侍郎兼大理寺少卿蘇溫允入宮,觐見皇帝。
唐慎與蘇溫允在登仙臺的殿門前相遇,太監進去為蘇溫允通報,蘇溫允就站在門口,與唐慎兩兩對視。
蘇溫允笑道:“聽聞今日清晨,唐大人擢升四品中書舍人,可真是恭喜了。”
唐慎行禮道:“多謝蘇大人。下官也祝賀蘇大人,擢升三品工部右侍郎。”
蘇溫允豔麗的目光凝視在唐慎身上,良久,他道:“從刺州回來後,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唐大人,若是那夜在驛館中,當真有人破門而入,將你我砍死於屋中。你說,如今該是誰帶著我們倆的屍體,回京攬功呢?”
唐慎:“未曾發生的事,蘇大人何須在意。”
蘇溫允盯著唐慎看了好一會兒,道:“明日唐大人就要去勤政殿赴任了,我在勤政殿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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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多時,蘇溫允進入登仙臺。
登仙臺中,欽天監監正李肖仁正拿著一隻玉碗,用竹葉沾上碗中的水,輕輕灑在趙輔的身上。大宋皇帝趙輔身穿道袍,端坐在太極八卦陣的正中央,閉目修仙。
蘇溫允到了後,也不說話,就在旁邊等著。
過了一刻鍾,趙輔睜開眼,道:“你先下去吧。”
李肖仁起初還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他明白了趙輔的意思,立刻退出登仙臺。
趙輔抬眼看向蘇溫允,神色淡淡,仿若無情無欲的仙人。他開口說話,聲音在登仙臺中形成回響:“斐然何時來的。”
蘇溫允:“隻站了一刻鍾。”
趙輔仍舊盤腿打坐,問道:“如何了?”
蘇溫允回道:“三年前的南方雪災貪墨案,隻能查到謝誠,再往上,若不是沒有了,便是藏得太好,根本抓不住馬腳。臣無能,請陛下恕罪。”
趙輔微微頷首,好像在思索些什麼。
“那場雪災波及甚廣,朝廷撥下兩百萬兩救災,僅僅一個謝誠,可是不夠吧。”趙輔感慨道,但他並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記得那年,姑蘇府倒是沒挨上雪災。果然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唐卿便是姑蘇人啊。”
蘇溫允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按理說他此時應該對唐慎落井下石,但他先是勾了勾嘴角,然後說道:“雖說唐大人曾經師從姑蘇府尹梁誦梁大人,然而陛下,在梁大人自缢後,短短一個月,他便北上轉投名師,與梁大人撇清關系。行事果斷,臣自愧不如。”
這話表面上說自己不如唐慎,其實是在說唐慎是個牆頭草,老師一死就改投師門,梁誦在地下有靈,恐怕都能氣得詐屍。
趙輔抬頭看著蘇溫允。
蘇溫允撇了撇嘴角,毫不掩飾對唐慎的鄙夷。
趙輔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此事上景則確有不對,不過他年輕尚小。”
蘇溫允收斂神情,沒有回答。
趙輔揮揮手:“下去吧。”
“是。”
蘇溫允離開登仙臺後,一出殿門,他看著唐慎,露出一個明豔傲氣的笑容:“唐大人,你可是欠了我好大一個人情。今日以後,我在刺州拿你當靶子的事就此抵消了。”
唐慎皺起眉頭。
蘇溫允沒有多說,揚長而去。
登仙臺中,趙輔撫弄兩隻透色夜明珠,圈在掌心把玩。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面,道:“朕記得,唐慎今年十七吧。”
登仙臺中隻有趙輔和季福在,他突然這麼一說,季福等了片刻,明白趙輔還在等自己回話,於是他回答道:“回陛下的話,唐大人十六歲高中探花,那是去年初的事。奴才記得,還是您親自點的探花郎呢。”
趙輔:“哦對,是這樣的,朕差點給忘了。朕非常喜歡他寫的文章,還記得他去歲為朕寫的那篇生辰賀文,可真是花團錦簇。”
季福笑道:“唐大人才華橫溢,年少有為,奴才可真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哈哈,你個老東西。”
殿中寂靜了一會兒,趙輔語氣悠長地說道:“論諂媚迎上,他做得可比子豐還好。”
季福一愣,不敢說話。
趙輔長嘆道:“朕便喜歡他這樣。”
一個見利忘義、阿諛奉承的臣子,對明君而言,是小人是奸臣,可趙輔喜歡,趙輔喜歡極了。
“蘇斐然討厭他,王子豐喜歡他。”趙輔感慨道,“怎麼天下就生出了一個這麼好的唐景則,正好夾在這兩人中間。如此,朕可就更喜歡他了。”
季福再怎麼聰慧,也隻是個宦官,他聽不懂趙輔的意思,隻能在一旁賠笑。
自然,一個太監怎麼可能懂得帝王權術。
朝堂上,德高望重的權臣紛紛年歲已高,自立一派。哪怕是趙輔,想要動他們,都十分頭疼,傷筋動骨。而年輕一派,則以王溱、蘇溫允為領頭人物,這幾年在趙輔的有意扶持下,漸漸有了和老臣分庭抗禮的勢頭。
這其中,王溱又和蘇溫允合不來。
若是此刻有一張棋盤,擺在紫宸殿上,眾人便可見到,百官為棋,天子執子,分隔兩岸,楚河漢界,泾渭分明又有相互交融。朝堂上的一切風雨,都瞞不過趙輔這雙早已渾濁的雙眼。哪怕一百年後,他依舊會是大宋最賢明的一位皇帝,他要讓後人稱贊一輩子。
他將是永生的,他也將是最聖明的帝王。
趙輔露出莫測的笑容,閉上雙眼,繼續修仙。
當天晚上,禮部官員就把新的官袍送到探花府。唐慎換上新官袍,唐璜高興地圍著哥哥轉了好幾圈。慢慢的,她不再那麼激動,她撇嘴道:“明明是四品大官的衣服,哥,這怎麼和你以前穿的好像沒什麼差別。”
唐慎撇了自家妹妹一眼:“開平三年,宋遼兩國交戰不休,當時的戶部尚書、如今的當朝右相王詮王大人上本請願,將百官服飾全部簡化,減少國庫開支。瞧見這個袖口沒。”
唐璜湊過去,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袖口怎麼啦。”
“這上頭是銀絲線!隻有四品官才能用的銀絲線!”
唐璜:“……”
這誰看的出來啊!
唐慎升官,全家高興壞了,最重要的是,從此唐慎可以晚起兩刻鍾。
起居官是百官中起的最早的官員,他們必須趕在其他官員進宮前進宮。自從當了起居官,唐慎已經一年沒睡過好覺。哪怕不是他當差,他也必須起床趕到皇宮,聽候差遣。
除此以外,唐慎還是剛剛上任,雖然他是四品中書舍人,要去上早朝。但是上任第一日他可以不去上早朝,隻要在早朝後,到勤政殿赴任就行。
當官後,唐慎頭一回睡了一個好覺。
清晨,他穿上官袍,入宮來到勤政殿。
以前唐慎來過勤政殿好幾次。勤政殿是唯一設立在宮中的衙門,大宋專門分闢了一片地方,給中書省官員辦公。所以勤政殿,也被稱為中書衙門。但不是每個隸屬中書省的官員都會在勤政殿辦差。
以前唐慎是起居郎,按理說也是中書省官員,可起居郎所在的中書衙門在宮外,並不在勤政殿。
簡單的說,勤政殿共有三片區域。其一是四位相公的堂屋,四位相公指的自然是當朝左相紀翁集、右相王詮,左丞陳凌海和右丞徐毖。其二,就是六部尚書辦公的堂屋。一共有三間屋子,每兩部尚書共用一間。六部尚書並不是每日都在勤政殿辦差,他們也經常去宮外的六部衙門辦差。
在這幾間屋子後,便是中書省其他官員辦差的地方了。
三品的中書官員共用兩間屋子,而唐慎這些四品官員共用一間。
所以在中書省,隻有四品以上的官員才能進勤政殿辦差。
唐慎早早來到勤政殿,他沒讓別人等,而是在散早朝前就在殿中等著了。等散了朝,官員們紛紛回勤政殿。三位與唐慎同品階的中書舍人見到唐慎,先是一愣,接著拱手道:“恭賀唐大人,以後咱們便是同僚了。”
唐慎笑道:“多謝季大人、劉大人、林大人。”
中書舍人季繆笑道:“上次見唐大人,還是三個月前。那時我到王相公那兒辦事,正巧碰上唐大人。匆匆一眼,沒想到今日竟和唐大人成了同僚。”
另一個中書舍人說道:“唐大人今年才十七吧,可真是年少有為。”
四個人客套了一番後,季繆道:“咱們勤政殿中,我是為紀相公辦事,劉大人為王相公辦事,林大人為陳相公辦事。如此,唐大人來了後,應當是為徐相公辦差。現在剛下早朝,徐相公公務繁忙。想來再過一會兒,就該有人來找唐大人了。”
不出季繆所料,半個時辰後,有官差來堂屋中喊唐慎,說是右丞徐相公召見。
唐慎整理官袍,跟著官差來到徐毖所在的堂屋。
徐毖正在看一張折子,見唐慎來了後,他朝唐慎輕輕點頭。唐慎也不吭聲,乖巧地站到徐毖身後。
徐毖看完折子後,他嘆了口氣,將這折子遞給唐慎:“你瞧瞧。”
唐慎恭敬地雙手接過,翻開看了起來。
剛看開頭,他還十分鎮定。等看到一半,唐慎一下子懵住。他想了想,又回過頭從第一個字看起,仔仔細細將這封折子看了一遍。
唐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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