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恍然大悟。
對其他人來說,想安排一個皇商,讓唐家能堂而皇之地進入皇帝視線,並不容易。但對王溱來說,他本就是主管這一事務的,這件事由他來做,天經地義。然而王溱說得輕松,以趙輔多疑的性格,他能做到這一點,必然用了唐慎想象不出的手段。
兩個月的計策謀劃,隻是一句“戶部尚書”,定然不能掩蓋。
然而唐慎還想再問,王溱卻不再說了。
唐慎思索片刻,明白了王溱的意思。他送給王溱一瓶玻璃精油,換來了王溱這麼大的回禮。他本就感恩在心,又遇到王溱這樣的態度,他定然會更感激。皇帝講究恩威並施,權臣當然也如此。王子豐其人,官場手段使得淋漓盡致,真不愧是梁誦說過的他生平所見,最會當官、最能當官之人。
不過,唐慎哪怕想明白了,也對王溱十分感激。
或許籠絡他的心,隻是王溱的一個目的。另一方面,王溱對自己的好,唐慎看在眼裡。隻為了籠絡一個四品官員的心,王溱沒必要做到如此。他為自己絞盡腦汁、籌謀劃策,更是因為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師弟。
唐慎道:“那瓶黃金縷已經在陛下手中,恐怕再回不來了。我給師兄再做一個,可好?”
王溱眸中帶笑,他等的就是唐慎這句話:“好。”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天色已晚,第二天還要上朝。小廝進入亭子,收拾了桌上的點心、茶水。
王溱:“雖說晚了兩個月,但我送的這份新年禮物,小師弟可還喜歡?”
咦?現在又不裝了?
唐慎摸不清王溱的套路,他想了想,決定說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喜歡!”
王溱笑了:“喜歡便好。”
出乎王溱意料的是,唐慎並沒有就此走了。他來到王溱的書房,道:“師兄的字筆力雄勁,落筆之處,如龍驚鳳舞,我雖然學的是師兄的字,卻遠遠不能勝及。我想向師兄求三個大字。”
王溱挑起一眉:“哪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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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寶閣。”
王溱意味深長地看了唐慎一眼,接著他用一隻狼毫毛筆,蘸上墨汁,信筆揮毫,寫下了“百寶閣”三個大字。
唐慎一看,確實寫得極好,等墨汁幹了後,他趕緊收下。
臨走時,唐慎從袖子中取出一隻小巧精致的錦盒,塞到王溱手裡。王溱詫異地看他,唐慎道:“給師兄的一些小禮物。”
王溱微笑道:“小師弟總是給我送禮,又說不是賄賂,那我隻得回禮。看來我今晚又要輾轉難眠,思索要給小師弟回什麼禮了。”
“師兄不是已經把禮物給我了麼?”
“哦?”
唐慎揮了揮手中的字,道:“明日早朝再見,師兄莫要送了。”
目送著唐慎遠去的背影,等唐慎走遠了,王溱才轉身回了尚書府。他換了一身衣服,洗漱一番後,坐在書案後,打開了唐慎塞到他手裡的那隻錦盒。將錦盒打開一看,王溱竟愕然地怔在原地,良久,他才嘆氣道:“我還當是什麼玉佩香囊,原來是一張契約。”
百寶閣一成股份的契約,就這樣被王子豐放在了桌上,等睡覺前,將它放在了臥室中的密盒裡。
另一邊,唐慎回到家中,卻有些睡不著。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今天他給王溱送了一份大禮:百寶閣一成的股份!
或許別人還不明白這一成股份代表什麼,可能連王溱都不知道這是多大的一筆財富,但唐慎就這麼輕輕松松地送出去了。他沒有心疼自己的錢,其一,把百寶閣的股份送給王溱,是他對王溱的謝意。王子豐待他的好,他都看在眼裡,無以為報,隻能送上一成股份。其二,王溱可謂是盛京的地頭蛇,還是專管商賈的戶部尚書。有他做靠山,百寶閣更是無所畏懼,所向披靡。
讓唐慎失眠的,是他今日看到王子豐撫琴時候的樣子。
明月皎皎,青衣玉冠。
如果說所有人都說王子豐長得好,皮相出眾,氣質也非凡,那唐慎絕對同意:他家師兄都是快要成仙的仙人了,哪裡是其他凡夫俗子比得了的。但今天晚上的王子豐,更是妙出了一個新境界。
“彈琴果然是耍帥一大利器,我以後要不要也去學個琴?”
唐慎想了想,趕緊放棄這個不靠譜的念頭。
王子豐那叫撫琴如仙樂,輪到他恐怕就是彈棉花似鬼哭,還是別瞎折騰了。
胡思亂想的小半個時辰,唐慎才終於入睡。
三月初,正陽門大街上,連在一起的三家鋪子同時被神秘買家盤下,閉店重修。
盛京是大宋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正陽門大街的繁華,自然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但即便是盛京的正陽門大街,也很少看到有人會一下子盤下三個鋪子,開一家店。
“這麼大的店面,到底是要做什麼?”
斜對面一家酒樓的伙計想道:“或許是要做染坊,染布料?”
掌櫃無語道:“誰家染坊會開在正陽門大街?這可是寸土寸金的寶地,哪個人腦子被驢踢了,都不會把工坊開在這兒!”
伙計嘿嘿一笑:“那掌櫃的,你說這是要作甚呢?三家店面的,全給盤下了,到底是要作甚?”
掌櫃道:“做什麼都和咱們沒關系。正陽門大街上這麼多家酒樓,哪怕是那千裡樓,都不敢這麼大手筆,擺這麼大的店。這肯定不是做酒樓的,那就隨他去了。”
盛京人從正陽門大街上路過,都能見到這三家鋪子連著一起裝修的場景。酒樓掌櫃和伙計能產生好奇心,這些路人自然也能。然而等了半個月,都沒見著這三家鋪子有什麼動靜。
到了四月初二,有人見到細霞樓的陸掌櫃走進這家鋪子。
“咦,這不是細霞樓的陸掌櫃麼?難道說,他要在正陽門大街上再開一家做撥霞供的酒樓?”
“那定然是不成的。自細霞樓以後,盛京也陸續開了幾家隻做撥霞供的酒樓。雖說味道不如細霞樓,小二的態度也比細霞樓差遠了,但盛京不差做撥霞供的酒樓,陸掌櫃怎麼可能又開一家這麼大的!”
“那他到底是要作甚?”
細霞樓到底想做什麼?
又或者說,唐慎到底想做什麼?
王溱手持百寶閣一成的股份,難得也興致盎然,產生了好奇。
第72章
開平二十九年, 四月十六日, 衝馬, 煞南。
宜嫁娶、祭祀、開市、納財產,忌入宅、伐木、作梁。
這日清晨,朝陽初升, 隻見正陽門大街上,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放眼整個盛京、乃至整個大宋,正陽門大街都是最繁華的街道。此時此刻, 四支舞獅隊穿著特殊服飾, 在街道中央表演慶賀。原本能容納十輛馬車並駕齊驅的道路上,被圍觀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鑼鼓聲、嗩吶聲, 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時不時響起, 震耳欲聾。
越來越多的百姓被吸引過來,圍在一起, 觀看這場盛大的演出。如此盛裝表演,許多路人差點以為是到了某個節日。
早在十天前,就有傳聞說細霞樓在正陽門大街上又開了一家店。
自細霞樓開了個頭, 盛京冒出了許許多多專做撥霞供的酒樓。但毫無疑問, 這其中細霞樓是最受歡迎的,每日賓客盈門,任何時候去都需要排隊候座。
到其他酒樓去排隊吃飯,這是不可想象的。哪怕是盛京第一酒樓千裡樓,也沒什麼顧客願意白白等上半個時辰, 去吃一頓飯。細霞樓不同,在細霞樓等候排隊時,伙計會給安排專門的茶座,還能聽書。長此以往,許多顧客去細霞樓吃飯,為的不僅僅是那頓撥霞供,更為了聽書。
細霞樓這麼做,其他酒樓也依葫蘆畫瓢,也學著幹了。但怎麼學,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們說的書總不如細霞樓的聽起來那麼暢快,漸漸的,細霞樓在盛京百姓心中的地位也愈加穩固。
人們愛去細霞樓吃飯聽書,自然也會在聽書的時候聽伙計說,不過多久,細霞樓又要在盛京開一家店了。
有好事者問道:“可是又開了一家做撥霞供的店?”
伙計賣了個關子:“哪兒能又做撥霞供。具體做什麼,您到時候就知道了。四月十六就開了,您可別忘了去捧捧場呢!”
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小半個盛京的人都知道四月十六,正陽門大街上又要開一家新店。
觀看著舞獅、嗩吶表演,一個老書生道:“我瞧著這細霞樓背後的東家也是厲害,前歲才在盛京開了店,現在就又開了家,還開得這般大。我自小在盛京長大,還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店。這得是賣什麼,才能要這麼大店面?”
“我又怎的知道。原本看表演還挺不錯的,聽你這麼一說,我倒希望表演趕快結束,讓咱們看看細霞樓葫蘆裡又賣的是什麼藥!”
尋常商鋪開張,請來舞獅隊表演,都是為了吸引顧客。到唐慎這兒竟然正好相反,百姓們越來越不想看表演,隻想快點知道這家店到底是幹什麼的!
好不容易看了小半個時辰的表演,在眾人的期盼中,隻見細霞樓的陸掌櫃,還有一個穿著男裝的俊俏小姑娘走到舞獅隊的中央。兩頭威武的“雄獅”搖頭晃腦,如同門神一般,分別立在陸掌櫃和這小姑娘的兩側。
陸掌櫃和小姑娘互視一眼,一起伸手,揭開了這家店的招牌。
百寶閣!
午時三刻,正陽門西街的一家鋪子中,掌櫃的正一邊打哈欠,一邊沒精神地撥弄算盤,將昨天的賬本清算清楚。
忽然,一個精悍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進店,氣喘籲籲地說道:“掌櫃的不好啦,不好啦!那細霞樓今日在正陽門大街上開了家店,要搶咱們生意了啊!”
“你小子胡說什麼呢。那細霞樓做的是撥霞供生意,是吃飯的地方,他就算要搶生意搶的也是酒樓生意,和咱們開雜貨鋪的有什麼關系。”
伙計急道:“掌櫃的,誰說細霞樓開的新店是酒樓了?他們竟然也開了家雜貨鋪啊!”
“啊?!”剛才還沒精打採的掌櫃瞬間精神起來,他雙目睜大,嘴巴張得能吞下一顆雞蛋。
兩刻鍾後,劉掌櫃就陰沉著臉,帶著店裡的伙計來到了百寶閣前。
劉掌櫃單名一個期字,自爺爺輩開了家雜貨鋪,從此在盛京正陽門大街站穩了腳跟,傳到劉期這輩,已經傳了三代。劉掌櫃從沒想過將自家那個小雜貨鋪發揚光大,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劉家的雜貨鋪說起來是賣雜貨,其實主要是賣八角桂皮、五谷糧食,偶爾也會賣一些家具鐵器。
劉掌櫃站在百寶閣的招牌下,將這三個字仔仔細細地看了三遍。接著他抿著嘴,道:“走,咱們進去瞧瞧。”
兩人剛剛踏進百寶閣的店門,就雙雙怔在原地。
劉掌櫃呆若木雞,小伙計也瞠目結舌。
過了許久,劉掌櫃道:“這、這就是你說的雜貨鋪?”
小伙計:“我也是聽人說的,掌櫃的,這哪裡是雜貨鋪啊,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雜貨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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