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有設立六部,也有戶部,但國家的財政大權並不在戶部,而在三司:戶部司、鹽鐵司和度支司。戶部歸戶部司掌管,而三司由宰相掌管。朝政大權,被宰相一人執掌了大半!
太祖廢棄三司,提升六部地位,為的就是削弱相權。
如今紀翁集突然說要再開度支司,百官豈能不震驚?
然而趙輔的反應卻有些耐人尋味。他臉上的表情並無太大變化,他望著紀翁集,道:“紀相為何如此說?”
紀翁集:“賦改二十三條,若真正實行,其難度最大之處,便是這與眾不同的從下而上的改革制度。古往今來,任何政革都是由上而下,從小到多,如此才能利於掌控。但賦改二十三條,先從人口最多的平民做起,如何確認財銀調度,確認賦改的成果,便成了重中之重!”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左相是想重開度支司,還是重開三司?”
開口的不是其他人,竟然是紀翁集同樣出身寒門的左丞陳凌海!
紀翁集看了他一眼,徐徐開口。
朝堂上,開始了一番轟轟烈烈的爭論。
唐慎身為四品小官,在這種時候根本沒有插話的機會。他默默地站在百官的最後方,遠遠的隻能看到四位相公和王溱的後腦勺,連趙輔的臉都看不清。
紀翁集想重開度支司,陳凌海不同意,王詮當然也不同意。
當今戶部尚書是王溱,王詮的親侄子。開了度支司後,紀翁集從王溱手裡分權,王詮能同意?
早朝上,百官爭辯不休。
唐慎聽了很久,忽然發現一直沒聽到自家師兄說話。他下意識地伸長了頭,偷偷地看向王溱。隻見王溱高舉玉笏,身姿筆挺地站在百官之中。等到左相一派與其他官員吵到不可開交時,趙輔輕輕哼了一聲,百官寂靜。
趙輔的視線在群臣身上繞了一圈,最後停在王溱身上,他笑道:“子豐覺得呢?”
王溱上前一步:“臣以為,左相所言,未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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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戶部左侍郎徐令厚和右侍郎秦嗣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趙輔卻笑了:“朕也以為,未嘗不可。宣,自今日起,重啟度支司!”
開平二十九年六月廿九,左相紀翁集重開度支司。
七月初一,右相王詮開始實行賦改二十三條。以北直隸和南直隸為先,在這兩個省府中率先進行改革。
度支司剛剛重啟,急切需要新的官員。
唐慎熟悉的許多面孔一個個被召進了度支司,比如與唐慎同一屆的狀元姚僐,比如唐慎的同窗好友梅勝澤。
第78章
姚僐原本是五品起居郎, 調任到度支司後, 成了五品中散大夫。表面上看他的官階並沒有提升, 但眾人皆知,這是趙輔對姚僐的考驗。一旦姚僐在度支司立了功,就會升官加爵, 前途無量。
梅勝澤也從幽州回來,到度支司當了個中散大夫。都是中散大夫,但他卻歸姚僐管, 姚僐是他的頂頭上司。
梅勝澤回京, 唐慎立刻邀他到細霞樓聚會。姚僐也同行來了。
三位同榜進士在細霞樓中,吃著撥霞供, 喝著清酒,十分愜意。
酒過三巡, 唐慎道:“度支司還是前朝的衙門,本朝從未設立過。如今一設立起來, 也不知道會做些什麼。姚兄,勝澤兄,你們前幾日已經去度支司衙門報道了, 可領到差事?”
這種事並不是什麼秘密, 度支司不是皇城司,不是皇帝親屬的特務機構,裡頭的官員做什麼說一說,並無大礙。姚僐和梅勝澤不說,唐慎也可以從其他途徑知道, 隻是要麻煩許多。
姚僐也沒把這當回事,他喝了口酒,道:“目前還未曾有差事。景則,我倒是羨慕你。你剛從起居郎調任,就去了中書省,當了中書舍人。如今看來,我這狀元還不如你啊!不過,度支司要做的事,是大事,是為國為民的好事。”說到這,姚僐雙眼放光,頗有蕩氣回腸的大義風範,“我隻能說,是個好事,也是件難事。”
梅勝澤見姚僐這麼說,他笑道:“看來姚兄知道的比我多。我可真是瞎子摸黑,什麼都不知道。姚兄畢竟是起居郎,是聖上的身邊人,知道些內幕也正常。”
唐慎道:“喝酒,祝二位兄長鵬程萬裡!”
“喝!”
三人又吃起菜來。
唐慎將酒杯放下,心中有了思量。
姚僐的話,讓他對度支司要做的事更有了一份猜測。
度支司要做的事,絕對和紙幣有關!
姚僐是起居郎,雖說那天趙輔喊紀翁集、王詮去垂拱殿時,並不是他當差。但以紙代幣這種大事不可能隻商量一次,趙輔一定會接連好幾天,和權臣高官商討此事。所以姚僐聽到了一些風聲,也不是不可能。
就簡單的說,紙幣對當今的大宋而言是大事、是好事嗎?
當然是大事好事。
唐慎嘆了口氣:果然啊,或許王詮早就有了賦改二十三條,想對大宋的賦稅制度進行改革。但他現在提出來,更是想借此推行紙幣。
隻是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做。
梅勝澤道:“說來,哪怕姚兄不告訴我,我也知曉,度支司要做的定然是大事。景則可知道,我昨日在度支司衙門見著誰了?”
唐慎:“誰?”
梅勝澤:“門下省參知政事,趙靖趙大人!”
唐慎和姚僐齊齊一驚。
姚僐立刻放下酒杯:“趙參知去度支司,可是意味著,度支司即將由他領頭?”
“若不是如此,我又怎會在度支司見到趙參知?”
姚僐感慨道:“果然是件大事!”
趙靖,開平三年的狀元,今年四十七歲。
就官位品階來說,趙靖與王溱一樣,是二品大員。但門下省的權力不如中書省,王溱身為戶部尚書,兼職尚書省和中書省兩邊的官職,在實權上比趙靖大上一些。隻是趙靖若是當了度支司的司空,等於分奪了王溱的一部分權力,此後趙參知也算是執掌大權了。
除此以外,趙靖還有個身份,他是左相紀翁集的得意門生,左相一派的中堅人物。
左相一力提倡重開度支司,他提拔趙靖為度支司的司空,這樣也合情合理。
姚僐和梅勝澤還在談論度支司的情況,唐慎卻皺起眉頭,心中思索起來。
然而朝廷上的大事,不是他們這種四五品的小官可以摻和起來的。
兩日後,趙輔任命門下省參知政事趙靖,擔任度支司司空。與此同時,正式在北直隸和南直隸實行新的賦改制度。戶部方面,戶部右侍郎秦嗣被調去度支司,兼任度支司的正奉大夫,協調度支司與戶部的往來。
八月,姚僐和梅勝澤被派遣去了南直隸,到地方官府監督賦改二十三條的實施。
八月既望,趙輔從登仙臺中修完仙,走出宮門。他抬頭望了望天上的圓月,忽然覺得自己早已年邁的身體裡好像又充盈了一股力氣。他停下腳步,對身旁的季福說道:“朕有多久,沒曾這般幹過大事了?”
大事?
什麼大事?
季福一臉懵逼,他完全聽不懂皇帝在說什麼!
畢竟是跟了趙輔幾十年的老人,季福轉了轉眼珠子,道:“官家日日為國事操勞,宵衣旰食,才有我大宋如今強盛的國力啊!”
趙輔默了默,搖搖頭。
季福知道自己沒戳中趙輔的點,可他也無可奈何,能不說錯話就已經很好了。
趙輔嘆氣道:“若是子豐在這,定然明白朕說的是什麼。若是斐然在這,也應當如此!”沒提朝中那幾位相公,是因為趙輔懶得說他們幾個的名字。那幾個老狐狸,都有自己的主意,趙輔並不是很喜歡他們,卻也倚重他們。
走出登仙臺時,趙輔忽然想到:“若是景則在這,或許也能懂朕的意思?”
想了想,趙輔笑道:“至少他懂得如何哄朕開心!”
一時間,趙輔忽然有了將唐慎召回來的心思。唐慎現在是四品中書舍人,雖說他沒犯任何錯,趙輔沒道理把他降級成五品起居郎,弄回身邊。但皇帝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趙輔不是任人擺弄的無能之君,他要真想把唐慎弄回來,別說唐慎沒犯錯,就是他立了大功,趙輔都可以把他折騰回來。
這個心思隻在腦中閃了一瞬,趙輔就放棄了。
沒必要,唐景則在那個位置,更能發揮起他的作用。
而此時此刻,懂得如何哄皇帝開心、吹皇帝彩虹屁的唐大人,正在家中,一邊吃古代版的月餅,一邊看著月亮,思索最近朝堂上的動向。他並不知道,自己差點就被趙輔貶了一級,回皇宮當起居郎!
然而唐大人也無奈啊。他不是起居郎,不在皇帝身邊,隻是個中書舍人,還歸徐毖管!
徐毖隻讓他管西北那邊來的折子,不讓他看北直隸、南直隸的奏折,他想知道朝裡發生了什麼事都沒轍。
也可以去問王溱,但是王子豐近日十分忙碌,唐慎前兩天晚上去尚書府送月餅,等到深夜都沒等到王溱回家,隻得放下月餅走人。
要不是知道大宋晚上有宵禁,且官員不可宿娼,唐慎都懷疑自家師兄去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唐慎望著月亮,想道:“兩個月前,皇帝同時召見紀翁集和王詮,定然是決心讓這二人去做以紙代幣的事。紀翁集開度支司,打著做紙幣的由頭,其實是為了分權,且將這件事的好處從戶部分過來。”
想到這,唐慎停下思考。
……真的隻是這樣?
度支司的重開,到底是不是趙輔的授意?
趙輔對以紙代幣的看法是什麼?
許久後,唐慎仰天長嘆。
他隻是個理工生,為什麼要讓他想這些事啊!
想不通,唐慎便沒再想。
八月過去,到了九月,北直隸和南直隸的賦改制度真正顯現出了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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