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懵了。
這樣的場景,有多久沒遇見了?!
儘管已經過去很久了,我依然很清楚地記得。
那時因為化療,我的頭髮掉光了,樣貌也變得醜陋..他們故意扯掉我的假髮,取笑我是個醜八怪。
他們將我和班裏最邋遢的男孩子配對,誇張地模仿我發病時的動作,當面對著我指指點點……
大概是一個下雨的午後,我又一次被他們攔住取樂。推搡間,我從七樓的欄杆上
摔了下去。
風聲伴著尖叫聲,一股腦地灌入耳膜,世界轉瞬陷入黑暗。
難道同樣的噩夢,在這裏還要再來一遍嗎?
剎那間,瀕死時的無助、恐懼和絕望,又一次重重襲來。
我忍不住發起了抖。
不行,我不能多想,我得冷靜,得想辦法擺脫這種困境……
「冷得都發抖了,怎麼不多穿點?」
思緒混亂間,一件大衣突然兜頭落下,將我裹了個嚴嚴實實。
熟悉的冷調香水撲面而來。
他站在我身側,如逆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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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麼,被欺負了就直接打回去,萬事有我兜著。」
「還有,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11
小叔叔一手插兜,一手將我護在身後,李斯特亦步亦趨地跟在一旁。
他這種黑白通吃的商界大佬,遠不是現在的陳野、蘇宴河能比的,氣勢稍稍外露一點,就已經鎮住了這群青澀單純的高中生。
他玩味地環視一周,在看到蘇宴河後,卻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什麼事不如跟我說,我來替她做主。」
林悠悠莫名就臉紅了,羞答答地搶先一步上前道:
「您、您好,我是穀雨的同班同學,我叫林悠悠,我、我們,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她描述得磕磕絆絆。
小叔叔沒什麼表情地聽著。
大概在他看來,這場鬧劇如同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幼稚吧。
我卻感覺十分挫敗和無措。
我好像永遠也擺脫不了現實世界裏的那場噩夢了。
即使它發生在前前世,可如今,一點小刺激就能無限放大我的恐懼。
因為我從來就沒戰勝過它。
從前的從前,媽媽是我的保護罩。
前世,這個角色的設定是我的保護罩,巨額的遺產,優越的社會地位,還有強大無匹的小叔叔做靠山,無人敢欺我惹我。
如今重來一次,我依然躲在別人身後,被保護著。
我不由得仰起頭,看著站在我身前的這個男人,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一切不懷好意的目光,和本該蜂擁而至的惡言惡語。
心裏忽然一下子就平靜了。
沒有人生來就該強大,人都是從無到有的。
即便是小叔叔,也曾被驅逐出家族,被穀爺爺收養,而後以強者姿態回歸,奪回繼承人之位,一步步咬著牙挺過來的。
我曾糾結於現實與虛幻的界限,熱衷於借設定來掩蓋自己的懦弱、狼狽和卑微,害怕被人發現那個過去醜陋不堪的自己。
我也鑽過牛角尖,徹底否定過自己的存在,甚至把活得精彩、幸福的希望寄託在了別人身上……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瞥了一眼蘇宴河。
卻發現他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四目相對,我平靜至極,心裏一點波瀾也無。
因為我已豁然開朗。
過去是我。
未來也會是我。
現在即現實。
我思故我在。
12
我猛然扯掉大衣,大步走到人前。
既然是一場噩夢,那就該我親手一點點去打破它。
第一拳,不如就從這場鬧劇開始。
小叔叔見狀,默默向後退了一步,將場地讓給了我。
收到他讚賞和鼓勵的眼神後,我清了清喉嚨,抬高了聲音:
「打人這件事,確實是我不對,可能因為當時我太害怕了,擔心小貓咪被搶走,衝動之下和蘇同學他們起了衝突,我已經跟老班做了深刻檢討,也可以和蘇同學道歉。」
反正隻要我不說對不起,那就不算道歉。
「我也沒有斷過蘇同學媽媽的醫藥費,那張銀行卡是我給蘇同學的不假,裏面也都是我攢的零花錢,大概有一百來萬吧,是我無償捐給蘇媽媽看病的,不會收回。」
小錢而已,不要在意。
「至於為什麼會取不出來錢,我會弄清楚後,給大家一個交代。」
到時候我要把澄清的紙條,貼滿學校的每一個角落。
「我不喜歡蘇同學,更不會因愛生恨,捐錢隻是出於同情。」
你和林悠悠最好捆死在一起,可別去禍害其他人了。
「事情就是這樣,清者自清,我問心無愧。」
話一說完,我感覺一陣輕鬆。
我終於能直面內心深處那道血淋淋的傷疤,勇敢地正視自己。
無懼也無憂。
眾人交頭接耳的,突然有人高喊了一聲:
「有的人是無償做好事,有的人啥也不出,就出一張嘴,光會叭叭地在那道德綁架。」
有人帶頭,自然就有人附和:
「可不是嘛,不了解真相,還以為人家真的十惡不赦呢。」
「人家再有錢,也是家裏給的,想捐就捐,不想捐就不捐,怎麼收錢的人還提要求了!」
「都是同班同學,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汙蔑別人——」
我們班的紀律委員也站了出來。
「林同學,我覺得你們應該給穀同學道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不能讓做好事的人寒心。」
林悠悠難以置信地左看看,右看看,卻發現大家都在責備地看著她。
她委屈極了,眼眶一紅,哭著跑出了人群。
陳野連忙追了上去。
這時上課鈴也響了起來,操場上的人很快散了個一乾二淨。
隻有蘇宴河還站在原地。
他腳步一動,就要朝我走來。
我假裝沒看見,馬上轉過身撒嬌道:「小叔叔,我好累,我好想回家。」
「那就回家睡覺,勇敢的女孩子,偶爾也可以任性一下。」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頭,不動聲色地給了李斯特一個眼神示意。
對方立刻上前攔住了蘇宴河。
等我們走出很遠了,蘇宴河猛然用力沖著我的背影大喊:
「穀雨,那一百多萬,我以後一定會還給你!」
「我不欠你的!」
13
卡停用的原因很好查,是因為蘇宴河拿它做兼職刷單,流水過大,銀行那邊懷疑他涉嫌洗錢詐騙,就把卡凍結了。
我拜託李斯特幫我處理這件事,順便讓他告訴蘇宴河,如果非要還錢,請以我的名義捐給山區小孩。
一周後,我轉學到了首都的高中。
王媽和老管家也跟著我一塊過來了。
自從遠離了糟心的人和事,天也藍了,草也綠了,連老管家臉上的褶子都是那麼地可愛。
每天我都是心情愉悅的。
王媽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跟著我高興。
她非常聰明,儘管不識字,但是學什麼都快,很快就將我的喜好和口味摸得一清二楚。
她懂得的道理也很多,話雖少,卻總能撥雲見霧,簡直比我自己還瞭解我。
漸漸地,她全面接手了我的飲食起居,從不假借於人手。
但她也會常常出神地望著我,眼神哀傷而又欣慰。
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她日思夜想的人。
我明白她是在想女兒了。
我拜託了小叔叔幫忙尋找她的女兒,他卻古怪地盯了我許久,好在沒有拒絕。
14
轉眼一年過去了。
十八歲生日這天,我接到一通陌生來電。
「喂,你好。」我禮貌問候。
電話那頭的人卻不吭聲,隻能聽到他急促又緊張的呼吸聲。
「喂?」我以為是哪位同學在逗我玩,就喊了好幾聲。
那人始終沉默。
客廳裏,王媽在喊我去許願切蛋糕。
我正要掛斷電話。
那人卻驟然出聲,嗓音嘶啞:「祝你生日快樂。」
這回卻輪到我沉默了。
我想起來,前世和蘇宴河在一起的時候,我都很少過生日。
隻有小叔叔每年從不遲到的生日祝福和禮物。
因為蘇宴河的母親就是這時候去世的,忌日就在我生日的前兩天,高考前夕。
或許出於人道主義,此刻我應當對蘇宴河說句節哀順變。
可我再不想心疼男人。
因為心疼男人,隻會倒楣一輩子。
大概是意識到我要掛斷電話,他忽然焦躁起來,急切地追問道:
「你打算考哪所學校?我想……」
可惜他話還沒說完,通話就被我掐掉了。
順帶反手拉黑號碼。
一氣呵成。
15
生日party快結束時,李斯特過來告訴我,小叔叔為我準備了禮物,放在樓頂等我去拿。
樓頂是個大大的空中花園,每月都有當季的鮮花被帶土空運過來,再細心栽種在裏面。
我上了樓頂,卻發現空無一人。
裏裏外外都找了一遍,也沒發現禮物,反倒因為穿著高跟鞋和長裙,累得我滿頭大汗。
我有點洩氣,打算下樓去找李斯特問個清楚。
突然,一道強光穿透雲層,從遠處的天空中直直照射下來,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螺旋槳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架直升機從天而降,帶起的狂風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搖搖欲墜。
艙門處緩緩現出一道挺拔的人影來。
他微微俯身,紳士般地朝我伸出一隻手:「上來,我帶你去兜風。」
我提起裙擺小心上前,將手輕輕放入了他的大手中。
他卻猛一用力,我一個趣趄,不小心跌入他懷中。
唇上的口紅,頓時在他的胸膛上劃出一道鮮紅的印跡。
飛行員是個外國人,見狀,十分暖昧地吹了一聲口哨。
我的臉頰瞬間滾燙,心怦怦直跳,眼睛都不知道該放哪裡了。
好在小叔叔沒注意到這些,面色平靜地命令起飛。
我便大大松了口氣,暗自唾棄自己。
穀雨啊穀雨,他是你小叔叔,你在想什麼呢。
直升機飛在了城市上空,下方是萬家燈火通明,絢爛又美麗。
煙花在窗外漫天炸開時,他略帶神秘地遞給了我一袋檔,笑得別有深意:
「生日快樂!你的十八歲禮物。」
「但是先不要拆開,等你上大學之後再看。」
笑死,這份檔袋,我上輩子早就見過了,裏面就是那份巨額遺產。
不讓我拆開,可能是怕影響我高考心態吧。
「好的,謝謝人帥多金的小叔叔!」一想到裏面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錢,我的嘴巴
立馬放得老甜。
他卻當即給我彈了個腦瓜崩。
「我們的監護關係已經結束了!」這句話他似乎咬得很重。
「你別再喊我小叔叔,把我都叫老了,隻會壞我桃花運!」他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我,眼神晦暗如墨。
我捂著額頭,暗自撇嘴,您老壓根就沒桃花好吧,怎麼這還能賴我。
「你看起來好像很不服氣?」他皮笑肉不笑。
「哪有——」我嘴硬否認。
「呵呵。」
「那我以後叫你什麼?」我立馬虛心請教。
「隨你。」
「祁澤言?」我試探了一下。
他沒反應。
「祁大哥?」
他白了我一眼。
「澤言哥?」
「小言哥哥?」
我登時玩心大發,就那麼胡亂地隨口一個個叫著,越叫越起勁,卻沒發現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
後來,他告訴我,其實那天,他更想聽我在別的地方叫……
臭流氓!
高考後,我拿到了京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暑假兩個月,我帶著王媽和老管家,在全國各地瘋玩。
我發現,我好像越來越依賴王媽了。玩的時候,如果她不在,我心裏就有點空落落的。
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我也第一個朝她獻寶,急切地和她分享。
我甚至還會擔心,如果有一天她找到她女兒了,還會像現在這樣疼愛我嗎?
可是,搶別人的母愛,是可恥的!我隻能儘量把這份情緒壓在心底,不敢讓王媽發現。
但她似乎察覺到了我這份焦躁的心情,悄悄與我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我雖然有些難過,但也無可奈何。
祁澤言偶爾也會飛過來,陪我一道旅遊,但是過個兩三天,他又會忙著飛回去。
更多時候,他會把李斯特派過來,替他看著我,說什麼以防我「誤入歧途」。
我:???
很快就到了大學生活。
大一還算比較忙碌,倒是祁澤言閑了下來,週末專門接送我回家和上學,經常帶著我吃喝玩樂。
我總覺得他最近好像對我有意見。
因為他看我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幽深莫測,詭譎難辨。
就像一條潛伏在暗夜裏的毒蛇,在伺機等待著將他的獵物拆吞入腹。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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