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撐著額頭,側頭望向車窗,看到自己神情冰冷而沉晦,額上有青黑色的鱗片狀紋理一閃而過。
定睛一看,似乎隻是幾根異常突起的青筋。
這幾天幻覺太多了,陳側柏沒有將這一幻覺放在心上。
他閉著眼,在竭力整理思緒。
他感到自己在失控,也感到這失控在加劇。
就像神經被反復拉扯,每一次拉扯,都是在試探他理智的極限。
他隻知道自己暫時不會失去理智,但並不知道自己理智的極限在哪裡。
更不知道,失去理智的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因為他現在心裡湧動的,全是危險、恐怖、駭人的想法。
每一個,都會讓他旁邊閉目養神、不諳世事的妻子毛骨悚然。
第43章 Chapter 6
回到家, 秋瑜打了個哈欠,脫下外套,去洗澡。
她沒注意陳側柏在幹什麼。一般這個時候, 他要麼在客廳遠程指導其他研究員, 要麼倚在沙發上看書。
紙媒行業已徹底式微, 現在都是一種極薄的類紙閱讀器,閱讀體驗跟紙質書差不多, 甚至更好。
但陳側柏從來不用類紙閱讀器。
他隻看紙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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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是遠視眼, 看書時很少戴眼鏡, 一般把書擱在膝蓋上,以一種近乎審視的角度, 居高臨下地翻看書頁。
結合他冷漠而充滿侵略性的外形, 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凸起的腕骨關節, 他能看多久書,秋瑜就能盯著他看多久。
所以有時候,秋瑜真的無法討厭他的冷淡。
他冷淡得恰到好處, 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性-癖上。
洗完澡,秋瑜烘幹頭發, 倒在床上, 本想瀏覽一下網頁,但芯片已經關了,她又懶得去拿平板,隻好閉上眼睛,逐漸放空腦袋。
就在她快要睡著之際, 腰上突然一重。
陳側柏也躺了下來,一隻手攬在她的腰上。
秋瑜迷迷糊糊地, 半晌腦子裡才晃過一個想法——她有時候會從這段合作式婚姻裡“出戲”,就是因為陳側柏有的動作太過溫存。
就像現在。
他攬住她的動作,太自然,太溫柔了。
要不是他的手掌像冰一樣冷,凍了她一下,她幾乎要順勢依偎過去,軟溶溶地癱在他的懷裡。
“睡這麼早?”秋瑜悶聲問,鼻音有點重,聽上去有幾分嬌氣。
像在對他撒嬌。
陳側柏手臂倏然一緊。
秋瑜隻覺得自己話音剛落,就有冰冷的唇覆上來。
每次跟陳側柏接吻,秋瑜都會生出一種割裂感——他的舌-尖那麼冷,跟她接吻的動作,卻又熱又膩。
他像在吃什麼似的,抵著她的嘴唇,緩慢地吮,唾液快要滿溢出來時,才會稍稍撤離她的唇,發出一聲很重的吞咽聲。
秋瑜硬生生被他親得臉紅了。
這時,他清冷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根響起:“你今天,以為我連進你的芯片,是想做什麼?”
近距離聽他的聲音,那種低啞的磁性愈發明顯。
震得她的耳朵一個勁發麻。
秋瑜徹底清醒了,呼吸也徹底亂了。
既然是他主動發出邀請,那她就不客氣了。在智力上,她或許略遜他一籌……好吧,是遜色很多。
但在某件事上,他們勢均力敵。
秋瑜微微歪頭,露出耳後的接口。
她長相甜美,腮頰略圓。這樣一副相貌,如果配上一雙眼尾下垂的圓眼,會顯得幼態、稚嫩,像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她卻生了一雙長而媚的眼睛,眼尾上挑,中和了整張臉的純稚之氣,顯出一種清麗甜潤的媚態。
陳側柏每次對上她的眼睛,心髒都會像被鉤了一下。
不敢看。
每看一眼,都想抓著她的頭發,牢牢固定住她的腦袋,讓她再也不能移開目光。
陳側柏知道,這些想法很粗暴,幾近不可理喻。
所以,總是避開她的視線,或是極力壓抑眼中的狩獵欲。
秋瑜毫不意外,沒有對上陳側柏的眼睛。
即使上一秒還在擁吻,他也能極其迅速地從中抽離出來,露出核對實驗數據般冷靜理性的表情。
——他非常清楚,這段關系的本質,所以很少在這種時候看她的眼睛。
視線交匯,就會有相愛的錯覺。
秋瑜想,不愧是高智商天才,連在情-愛方面,都比她更遊刃有餘。
還好她也沒有陷得太深。 秋瑜抓住陳側柏的手,放在自己耳後的接口上。
接口直連大腦神經,如果有人強行連接她的芯片,往她的腦中灌入大量垃圾數據,她會立刻因神經元燒毀而死去。
這等於將最脆弱的部位,暴露於他的指掌之下。
陳側柏手指微動。
秋瑜歪著腦袋,一雙清透的吊梢眼斜瞅著他,嘴唇一開一合。
像是在念一個讓人瘋狂的咒語。
她說,連進來。
·
秋瑜這輩子都不敢再說這三個字了。
芯片可以調節神經元電活動,刺激多巴胺分泌,模擬出亢奮或欣快的感覺,這就是“芯片共享”的另一種玩法。
她以為不過是雙倍的多巴胺,沒什麼好怕的,誰知……完全不一樣。
寒冷與火熱。
明滅閃爍的神經元網絡拓撲圖。
陳側柏冷峻分明的下顎,上下滑動的喉結。
擬感,實感。
她剛從數字化的浪潮中掙脫出來,竭力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氣,轉瞬間又被真實的溫度凍得微微顫慄。
她眼神渙散,幾乎要分不清虛擬與現實。
伸手往上一抓。
抓住的是,陳側柏冰冷而瘦削的臉頰。
虛擬世界裡,她卻被他側臉的溫度燙得輕叫一聲。
到最後,秋瑜簡直要咒罵一句,這個玩法究竟是誰開發出來的?
也太他媽變態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秋瑜才從擬感與實感的交替刺-激中回過神來。
她像剛被人從浪潮裡撈出來,頭發汗湿,渾身發抖,連呼吸都不暢。
她伸出手,下意識想去抓身邊人的手,卻抓了一個空。
結束的那一刻,陳側柏就離開了。
毫不留戀。
即使秋瑜對陳側柏有一百層濾鏡,也有點討厭他這種行為了。
她扯了一張棉柔巾,一邊擦熱汗,一邊勻呼吸,準備等徹底冷靜下來後去洗澡。
可能因為現代人的生活的確離不開互聯網,她忍了兩三個小時沒刷網頁,最終還是沒忍住打開了芯片。
隻是看看消息,應該沒事吧,秋瑜想。
被嬌縱慣了的人,都會有一種心理,認為傷害自己,也會傷害關心自己的人。
秋瑜作為溫室中的溫室花朵,打開芯片的一瞬間,立刻感到了一種悖逆、傷害陳側柏的快意,樂滋滋地瀏覽起網頁來。
這時,她收到裴析的語音電話請求。
秋瑜遲疑了一下,接通。
“到家了嗎?”裴析含笑的聲音響起。
秋瑜好笑地說:“肯定到啦。”
裴析笑了一聲:“現在我們不是面對面了,你可以對我傾訴心事了。你和他到底怎麼了?”
秋瑜不太喜歡跟裴析聊陳側柏,這樣太不尊重陳側柏了。如果陳側柏跟異性朋友在背後談論她,她也會感到極其冒犯,不管說的是好話還是壞話。
……但今天,她確實升起了一些傾訴欲。
要怪就怪,陳側柏冷靜離開的作態,太讓她討厭了。
討厭到她違背原則,也要跟裴析談論他。
秋瑜想了想,躡手躡腳下床,關上了微敞的臥室門,又看了看衛生間,確定陳側柏不在主臥後,才做賊似的問道:
“……我可以問問,你們是怎麼看待我和陳側柏的嗎?”
裴析微妙地停了幾秒:“我可以說真話嗎?”
“……你說。”
裴析說:“不看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秋瑜還是忍不住一陣沮喪。
“當然,這回答有我幾分私心。不過,秋瑜,你可以仔細回憶一下,你是從多少歲開始學投資的呢?你買一件衣服會花多少錢,吃一頓飯會花多少錢,而他成為生物科技的研究員之前,一個月又能花多少錢?”
“如果不是因為他運氣好,碰巧考上了我們的學校,又碰巧研發出了神經阻斷藥,他這輩子隻能通過電視節目接觸你。”
裴析頓了頓,沉聲說:“秋瑜,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娶你,一方面是為了給自己的升職鋪路;另一方面,很有可能是為了滿足自己骯髒的褻-瀆-欲。”
“無論以前,還是以後,你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我不認為如此明顯的地位差之下,能發展出什麼真摯的愛情。”
秋瑜有些後悔跟裴析傾訴了。
裴析跟她圈子裡大多數人一樣自恃身份,看不起陳側柏這樣出身貧苦的人。
要不是窮人也懂生物學,秋瑜估計他們恨不得宣揚“上等人”和“下等人”已經出現生-殖隔離的理論。
秋瑜很不喜歡這樣的作風。
但她不喜歡的原因很單純,說出來甚至有些可笑。
——僅僅因為,適配度測試結束以後,她和陳側柏接吻了。
這是一種相當微妙的感覺,跟情-愛無關,大概相當於你看完一本書後,再去書裡提到過的地方,會生出一種莫名的親近感,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更加了解這個地方。
哪怕書裡書外的時間線,差了十萬八千裡。
秋瑜就是這樣。
因為一個吻,她天真地以為,自己比其他人更了解陳側柏。
秋瑜不想再聊下去,敷衍地嗯嗯兩聲,換了一個話題,又跟裴析聊了幾句,啪地掛斷了語音電話。
·
陳側柏在次臥衝澡。
原本沒必要換地方,但主臥的氣味組成太復雜了——汗液、淚液、唾液、計生用品,以及她又甜又膩的血腥氣,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令他額上青筋湧現,不得不轉移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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