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鴻興叫她纏得心煩意亂,道:“好了,你也得讓爹想一想——總之,做妾是絕不可能的。”
薛珍兒敏銳地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爹,你想叫方大公子休妻娶我?”
薛鴻興不置可否,斥了她一句:“你臊不臊,什麼話都敢說。”
其實在他心中,如今的方寒霄當然是般配不得女兒的,薛珍兒給他做正妻都是十分下嫁,但誰叫他自家的資金鏈出了問題,而他有了兒子,女兒再寶貝,與兒子在同一個天平上一擺,兒子那端就重重地沉了下去——
這是騙不了自己的,他還可以聊以自慰的就是,這是女兒自己的希望。
蜀王的使者就在客房裡等著,最多一兩天之內,他這個回話就得給出去,薛鴻興想著,張口叫人進來吩咐:“去把嘉言叫來。”
下人應諾去了,薛珍兒臉頰暈紅,喜道:“爹,可是叫他去探探方大公子的口風?”
薛鴻興尚未完全下定決心,不肯松口,道:“沒有你的事,回你房裡去。”
薛珍兒了解父親,眼見有望,怕自己追太緊了倒不成,她跟父親直剖心意到這個地步,本已是很逾矩了,就應著磨磨蹭蹭地出門去。
薛鴻興不合多叮囑了她一句:“你要麼回自己房裡,要麼去你娘那裡,別在府裡亂走。”
薛珍兒扭頭奇道:“為什麼?”
她這句話一問出來,薛鴻興知道不好,她應該還不知道方寒霄來做客之事,他怕女兒提前鬧出事來,含糊道:“沒什麼,你聽話就是了!”
薛珍兒眼珠轉了轉,嘴上應了,轉頭出去就找了各處幾個下人來問。
一問,問出來了,不但方寒霄來,方寒霄的新婚妻子也來了。
老建成侯去後,薛家兩房雖還住在一個府裡,但家是已經分過了,二房要做什麼,並不需要跟大房通氣,所以她之前不知道陳二夫人宴客之事。
一知道了,薛珍兒心中就好似被小貓抓過,又痒又痛,腳下完全不由自主,就往據說在演小戲的那間花廳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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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言很暈。
他跟方寒霄說起薛珍兒,隻是在等待薛二老爺的間隙裡無聊扯出來的,兄弟麼,還不想到哪說到哪,也是放心方寒霄的為人,知道他不是那等輕薄子弟,斷不至於往外面宣揚去,所以他說得毫無負擔,說過就往腦後一拋,一點沒往心裡去。
哪知道薛鴻興會使人來叫了他,拐彎抹角地問起方寒霄的婚事。
薛嘉言開始還未意會,隻以為薛鴻興是聽說了方寒霄的妻子從徐大姑娘換成了徐三姑娘,覺得奇怪,薛嘉言是很不喜歡徐家搞這一出的,哪怕方寒霄說了沒事,他也覺得自己兄弟被欺負了,見問,就把徐家罵了一頓。
薛鴻興沒意識到這隻是侄兒的立場,心內覺得自己的謀算有門,遂進一步把話點明了點。
這一下就把薛嘉言嚇了一大跳!
他知道堂姐有個不好說的想頭,不知道薛鴻興能贊成啊!
這可不是瘋了嗎,他兄弟媳婦都過了門,慫恿人休妻再娶,多缺德啊,他才不幹這種事!
薛鴻興再叫他找著方寒霄試探試探,他就不願意答應,他差事已經快到手了,也沒什麼可求著薛鴻興的,堅決拒絕之後,甩手就走了。
走回來就跟方寒霄告了一狀。
方寒霄:……
他驚訝之情不下於薛鴻興。
薛珍兒為情所困,不惜下嫁有其道理,薛鴻興能順著她胡鬧,實在不可思議。
但世上萬事運轉,自有其規律邏輯,薛鴻興不是個傻子,那就脫不了這個框架,他做此決定,一定有他的一套想法在。
方寒霄沉思著,把他所知的信息理了一遍。
首先,這應該是最近,乃至有點突發的變故。因為就在剛才,薛嘉言才說碰面時薛鴻興沒和他說話是看見他頭疼,就是說薛鴻興並不贊成薛珍兒的痴想,這很正常,這才是一個父親的正確反應。
但前後不過半個時辰,薛鴻興改了主意。
這個主意變得實在太快了些,以至於連薛嘉言都被弄懵了。
這時間裡能發生什麼,令薛鴻興這個地位的人有這樣大的轉變?
——那個蜀中來的“親戚”。
隻有他,具備撥動薛鴻興的能量。
那麼其次,問題回到他自己身上,他有什麼值得薛鴻興把女兒賠出來做本錢的呢?——不,薛珍兒本人的意願沒有那麼要緊,她無論如何受寵,倘若薛鴻興不能從這個抉擇裡得到利益,那麼她哪怕拿把刀架到脖子上,薛鴻興也不會松口。
這不算冷酷,與他對女兒的寵愛也並不矛盾,方寒霄全都可以理解,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情愛之事,於他們這樣的人,就隻不過是消遣點綴,有便有,沒有也毫不可惜。人生苦短,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仇未報功未建業未立,他停不下腳步。
有一度,方寒霄懷疑薛鴻興是知道了他深藏的秘密,但很快又推翻了,薛鴻興倘若知道,完全用不著把女兒賠給他,直接就可以通過打擊他來撬動他背後的人出局。
既然不是這樣,那就隻有他自身所有的某樣東西打動了薛鴻興了。
同為名利場中人,已經想到了這一步,方寒霄再進一步抓住那個懸浮著的要點就不費多大力氣了——錢,隻有錢。
他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從蜀中至此千裡迢迢,蜀王的使者這麼辛苦來了,總不會就為給薛鴻興帶一句慰問。一定是有所求。
薛嘉言說了,蜀中的“老家人”這兩年老來——為什麼先前不來,隻有這兩年來?薛家起於蜀中,蜀王封地在成都府,有此地利之便,兩家不太可能是這兩年才勾連上的,來的原因,恐怕是蜀王坐不住了。
之前蜀王韓王潞王三王並立,蜀王居長,還算是比較有優勢的那個,但這兩年就慢慢地頹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潞王,他不知不覺地在京裡刷起了存在感,他那六個兒子,很算是他的一大賣點,另兩個藩王還真沒有生到他那麼多的。
蜀王為此著急,他一著急,就找上了他的最大支持者薛鴻興。薛鴻興不能叫他失望,否則他那個“最大”的前綴就該拿掉了。
天上不會掉錢,蜀王把薛鴻興當成了錢袋子,薛鴻興自己也得找個錢袋子。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最後這一口啃到他身上來了。
方寒霄又有點想笑了——好像一個多月前,岑永春在他的昏禮上來敬他的酒一樣。
他似乎感覺得到自己血管裡的血液在微微發熱,因為這非常有趣。
薛嘉言有點驚恐地問他:“方爺,你笑什麼?你這麼開心,不會是打算答應吧?”
他親妹妹的年紀要是合適,方寒霄又未娶妻,那他巴不得把妹子嫁給他,從此還能賺聲“大舅哥”,可隔房的堂姐,那還是算了吧。
方寒霄斜他一眼,搖搖頭。怎麼可能。
薛嘉言誇張地拍了拍胸膛:“幸好幸好,方爺,我就知道你不是這種人,我堂姐比你媳婦出身再好,你也不是那種出賣自己的人啊。”
他說著又去拍了下方寒霄的胸膛,“方爺,別泄氣,我相信你,你要想出頭,肯定有自己的法子,才不用靠這種歪門邪道,是吧?”
方寒霄沒點頭,而是又搖了搖頭。
薛嘉言有點糊塗了:“啊?”
方寒霄隻是笑了笑。
不,他已經在婚姻上出賣過自己一回。
薛鴻興沒有再叫人來直接找他,應該也不會來了,這種事情,點到為止,不成立刻收手,是不適合說得太明白的。不過薛鴻興能給他開的條件他可以自己想象得出,無非是幫他報復方伯爺,更近一步的是另替他鋪一條前程。
都是他已經在做的事,所以,他沒必要把自己再賣一遍。
畢竟,他主動以婚姻為籌碼,跟別人開了價來買他,差別可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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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瑩月正在看戲,看得非常入戲,目眩神迷。
徐家不愛好這些,她還真的從沒機會看過,生旦淨末醜在搭起的小小戲臺上唱做念打,那一方小戲臺便好似一段全景人生,悲歡離合,諸情百象,如此直觀地呈現在了她面前,她眼都舍不得眨,整個人都沉醉在了裡面。
不過她也不是就這麼呆看著不理人了,裡面有些唱詞不是官話,她頭回聽,聽不懂那個音,孟氏是知道的,就低聲跟她解釋,兩個人靠一塊兒,都輕聲細語文文秀秀的,陳二夫人看得直笑。
終於一出戲演完,暫告了一段落,陳二夫人張羅起擺宴來,孟氏站起去幫忙安排,瑩月則乘空去更了下衣。
淨房在花廳後面,過一條小徑就到,瑩月進去時一切如常,出來時,叫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給堵住了。
薛珍兒目前孀居,照理不該穿得這麼顯眼,不過她在自己府裡,愛穿什麼沒人管得著她,她就隻管自己高興。
瑩月不認得她,也很莫名,領她來的薛府丫頭屈了膝:“大姑奶奶。”
瑩月:“……”
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稱呼,隻好害羞地笑笑。
薛珍兒不說話,上上下下地把瑩月打量著。
怎麼說——她挺出乎意料的。
方寒霄當年在京中之出色,她至今想起還覺得心神搖曳,有幸見過他,對他動心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她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後來神秀驕子一朝遭厄,她心中不知有多麼憐惜,但她印象裡的方寒霄,仍舊是舊日那般,她想象裡的這個“對手”,也必然應當十分的嬌美嫵媚,才能迷得方寒霄肯吃了這個虧——
結果,她居然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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