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暄挪去書院那邊住,她就一天三回叫人過去看他,還叫他回正殿用晚膳。
這就是槓起來了,後罩房底下伺候的奴才都有些戰戰兢兢,畢竟太子爺日日歇在她屋裡,完全當做沒聽說過她在禁足的模樣。但太子爺每回進來都帶著笑臉,他們漸漸的也就安了心。
這毓慶宮的主子終究還是太子爺,太子妃這胳膊怎麼能拗得過大腿?添金躬身伺候著掀起門簾,太子剛從衙門回來就直接進了後罩房的門,臉上還掛著喜色。
前幾日,康熙坐鎮巴彥烏蘭,費揚古截斷葛尓丹後路,伏擊大敗葛尓丹!葛尓丹率軍退卻,最後的決戰一觸即發,得了旨意,太子爺連忙把明珠派出去運糧。
軍糧到得及時,康熙率軍追擊葛尓丹到拖諾山,葛尓丹已經退到了特勒爾濟,身邊僅剩一萬多人。費揚古率西路軍又進抵昭莫多,設計誘敵深入,葛尓丹中計朝著費揚古列陣陣地猛撲,清軍居高臨下,炮弩齊發,斬殺三千餘人,連葛尓丹的妻子阿努可敦也死在炮火之下。
唯一的遺憾就是這葛尓丹跑了。
不過這次大戰已經將葛尓丹身邊的勢力全打沒了,連他的老家伊犁也被策妄阿拉布坦率部族佔領,他隻能帶著十幾個親信流亡在外。
這對大清來說,是一件大喜事。更何況費揚古立下赫赫戰功,老四素來與他親近,這讓他也覺得與有榮焉。連日以來的陰霾都因著一場大勝驅散,太子爺心情好多了,還起了興致給程婉蘊的後罩房賜了名字。
她自個住的院子,叫積芳閣,“積芳”二字取自明朝詩人徐勃的詩,又和她的名字相對應,有“積聚美好”的含義。額林珠住的新院子,則題名樂心齋,自然是希望女兒永遠快樂,無憂無慮。太子爺定下名字後,認認真真地寫了好幾遍,才挑出最好的那副,讓人刻上去。
最後還寫了兩個匾額掛在她們堂屋,她的是“芝蘭入室”,額林珠的是“安樂”。
進了六月,康熙就要得勝回朝,太子爺又開始忙著接駕的事情,開始整日整日不在家,但他沒忘了給程婉蘊留人,時隔多日又見到花喇那張秀氣的臉,她還微微一怔。
以前太子爺會讓花喇跟著她,是因為她初封側福晉,頭一回進宮參加大宴,怕她有哪裡顧不到的,指派個老成的奴才跟著,好讓她不那麼慌亂。如今她在毓慶宮裡,卻也將花喇留給她,太子爺對太子妃的戒心已經那麼大了嗎?
程婉蘊感受到這裡頭的暗湧,默默把脖子縮了起來,她在禁足,正好什麼都不要管。她也不使喚花喇,真正關起門來過日子,連額林珠也拘著不讓出去騎馬。
正殿裡,太子妃已經漸漸顯懷,正捧著安胎藥在喝。尷尬的是,她的胎相經過一個月的修養已經完全穩固,闕院正說她應當沒有接觸到那毒花,或是接觸劑量太少,未對胎兒有所影響。之前胎相不穩,主要還是她先前為了瞞下有孕之事,撐著有孕之身依舊日日忙碌,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如今將手頭的事情放下大半專心養胎,自然也就養得穩固了。
而太子爺的幾個孩子,連著吃了幾日的解毒湯藥,也沒瞧出什麼不妥來,身子骨並未受到什麼影響。這事兒得虧太子爺查得緊、查得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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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結果,卻顯得她懲罰程氏,有些無理取鬧了,倒像是她嫉妒程氏得寵,故意為之一般。聽到外頭有這樣的風言風語,太子妃不由有些氣悶。
還有些不值當的是,就是太子爺為了這事,與她離了心。
太子妃仰起頭將安胎藥一飲而盡,將藥碗擱到小宮女手中的託盤上,她因嘴裡的苦澀擰了眉頭,那一點苦澀好似也順著喉頭流進了她的心裡……可她不知為何,心裡犯倔就不願低頭認錯,甚至利媽媽擔心她,讓她想個由頭,把太子爺請過來用膳,她也不願意。
罷了,這事兒總會過去的,等她生下孩子,看在嫡子的面上,太子爺總會回轉些心意。太子妃這麼安慰自己,卻還是別扭,她竟然也淪落到要依靠孩子穩固地位了麼?這樣一想,她那個驕傲的性子又冒出頭來,於是又把希望寄予到康熙這個素來疼她的公公身上。
萬歲爺回來,太子爺總要留她些臉面了吧。太子妃起身把唐側福晉送來的賬本翻看了一遍,讓自己別在想這些事。
康熙回來得比想象中更快,胤礽率文武百官、各留守京師的皇子迎出了三十裡地,天不亮就跪在那等候,直到日頭移到了頭頂,獵獵旗幟和隆隆的馬蹄聲終於靠近了他們。
康熙的中軍御駕擎著明黃的旗幟,在官道上掀起滾滾的黃沙。十分顯眼。
胤礽一人打馬在前,疾馳到康熙御駕跟前,翻身下馬給康熙請安。
“恭迎皇阿瑪得勝歸朝!”
車內傳來康熙威嚴卻不失慈愛的聲音:“保成,上來吧。”
護衛在御駕周圍的禁衛軍統領連忙掀開車簾讓太子爺上去。
御駕裡十分寬敞,擺放著桌椅,康熙隻在香色龍袍外頭加穿了件金絲軟甲,神情闲適地坐在楠木龍雕矮幾後頭,他這個皇帝哪怕行車在路上,也手不釋卷,還在看胤礽每日讓人送到陣前的折本、國家大事。
當然,還有內大臣們有關太子這段時日監國的密折。
康熙抬眼,看著太子這一個多月獨自支撐著家國之事,面容憔悴了不少,又想起太子此前在信中寫的有人用毒謀害東宮之事,不由露出一點心疼:“保成,來,坐到朕身邊來。”
“朕不在,你受了不少委屈啊。”康熙拍了拍他肩頭,語氣裡露出些森寒之意,“那些個覬覦國本的畜生,朕絕不會放過!你放心!”
“兒子不委屈。”胤礽露出一點悽然又自苦的笑,“是兒子品德不足以服眾,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都是兒子的錯。”
康熙聽得眉頭一跳,他就要斥責胤礽這沒道理的話,卻又聽見他用一種心灰意懶、暮氣沉沉的口氣說:“兒子想求皇阿瑪一件事……兒子實在是有些累了……”
沒過兩天,程婉蘊就聽說康熙回宮了,隨後回宮後下的第一道旨意,就說炎夏將至,皇上今年預備要去暢春園避暑,讓太子爺先到暢春園打前哨,看看還有沒有需要修繕的地方,以備迎駕。
於是,程婉蘊就開始蒙頭蒙腦地替自己、額林珠和弘晳收拾東西,太子爺則躺在她的搖椅上,一邊翻著話本,一邊愜意地說:“皇阿瑪已經答應了,咱們隻管住到中秋再回來。”
“那……就咱們去嗎?”程婉蘊有點心虛,她不是還在禁足嗎?
胤礽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翻身坐起來捏了捏她的臉頰,捧著她那張還不明所以的臉嘆息道:“我的傻阿婉啊。”
明面上,太子妃要養胎,唐側福晉管家,弘暄正經要讀書,除了他的阿婉,誰能陪他去暢春園?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麼。
然後又親了她一口。
苦心經營到如今這個地步,皇阿瑪對他的信任已不同日而語,他已經不用再像前幾年那般小心翼翼了。這次監國,他如此謹小慎微,皇阿瑪對他隻有滿意,再加上這毒害東宮之事,皇阿瑪對他更多有包容。唯一的變數——因為太子妃突然罰了阿婉,他不得不在折子裡將阿婉全然摘了出去,否則隻會讓皇阿瑪懷疑阿婉在這裡頭是不是也居心叵測!
這才是胤礽真正怒火中燒的原因。
石氏拎不清,非要將鍋扣到自家人頭上,這是為了逼皇阿瑪也懲罰阿婉嗎!
好不容易,南巡時,皇阿瑪對阿婉大有改觀。他終於為他和阿婉謀求到一丁點自由,差點又被石氏毀了。
石氏真的沒有想到這些嗎?她分明是個聰明人,念及此,胤礽眼眸微冷。
“我讓你去,你就能去。”他使勁揉了揉她的臉,“就我們去。”
第102章 桃源
毓慶宮裡的好戲叫惠妃看得津津有味。
延禧宮裡楸樹鬱鬱蔥蔥,惠妃穿著雪灰色緞繡四季花籃旗袍,踩著高高的花盆底,扶著大嬤嬤的手走過庭院,穿過那樹影投下的濃蔭,她身後跟著四個宮女,每人手裡都捧著一個託盤,端著各色傷藥、膳食,走進了延禧宮西配殿內。
胤禩剛挨了康熙的板子和訓斥,又被撸掉了手裡內務府職權,重新當回那個光頭阿哥,身心俱疲,俯趴在床榻上,清秀的臉上布滿紅潮,額上冷汗淋漓,正是燒得不大清醒的時候。
他心裡最難過的不是挨打丟權,而是皇阿瑪在氣怒之下,不僅屠盡了辛者庫所有衛家人,還拔出隨身短劍,指著他用冷漠之極的口氣說:“胤禩,是朕食口糧之奴僕的十分低賤的女人所生,沒想到是如此心高陰險之人……”,這句話無疑將他的臉面狠狠撕扯下來往地上踐踏了,當時大殿之上,還有大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為他下跪求情,可他的皇阿瑪對於他藐視東宮、覬覦國本之舉,仍舊不滿之極。
他匍匐在殿上,心已經涼透了。
哪怕惠妃急匆匆從後宮趕來,緊緊抱住已經被板子打得幾近昏迷的他,哭喊著讓皇阿瑪不要打了,最終看在大哥和惠妃的面子上,他得以開釋,但他的心也沒能有多餘的溫度,比起惠妃拋灑在他背脊上的眼淚,他想到的卻是延禧宮那個單薄生怯的身影,她連這樣對他關懷也不敢,隻有避開惠妃的人,才敢往年幼的他手裡塞一顆被攥得溫熱有些化開的銀絲糖。
小時候,他被其他兄弟欺負,青了嘴角回來,她站在惠妃身後眼裡滿是心疼,卻沒辦法上前,隻能看著惠妃緊緊摟著他:“我的兒,怎麼傷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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