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單手扶額,半開玩笑道:“我應該早些讓你來鋪子裡幫忙的,這樣指不定我年前的生意還能更好些。”
謝徵看她一眼,並未接話。
這會兒時辰還早,集市上買菜的沒幾個人,旁的豬肉鋪子前門可羅雀,隻有樊家的豬肉鋪子已經做了兩單生意。
其他屠戶心中雖也豔羨得緊,但樊長玉做滷肉還會去他們鋪子裡買豬頭豬腳,偶爾也買豬下水,算是照顧他們生意,便也沒人眼酸什麼。
郭屠戶跟樊長玉家積怨已久,樊長玉要買肉也不可能買他鋪子裡的,兩家愈發針尖對麥芒。
他清掃自家鋪子前的積雪時,用力把鏟起來的雪往大街上揚,陰陽怪氣道:“這賣肉可當真是賣肉了,怎地來了這地兒,去那勾欄瓦舍賣得不更好?”
不外乎是在諷刺謝徵靠著臉引得不少人去了樊家鋪子裡買肉。
樊長玉臉色當場就沉下來了。
她這人最是護短,謝徵假入贅給她是為了幫她保住家產,旁人背地裡拿他贅婿的身份取笑也就罷了,這都直接在她眼皮子底下搬弄口舌了,說的還全是些下作話!哪裡還忍得了!
何況他舅舅前不久幫著樊大想意圖瓜分她家產,新仇舊恨加一塊,實在是該算筆賬了!
樊長玉走出自家的肉鋪,直接站在大街中央插手看著郭屠戶:“你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她這一嗓子,讓整條街開鋪子的人和街上零星幾個買菜的行人都看了過來。
郭屠戶在樊長玉手上吃過虧,倒是沒敢直接跟她來硬的,隻耍嘴皮子道:“我說什麼了?哦,方才路上有個窯姐兒跟個兔兒爺勾勾搭搭地走過,我說那窯姐兒和那兔兒爺呢,怎地你樊大姑娘上趕著來領罵?”
他話音剛落,下顎處就被重重捅了一棍,力道大得郭屠戶趔趄往後退了好幾步,撞在店鋪內的櫃子上才穩住了身形。
他單手捂著下顎,隻覺兩下兩排牙齒好像是被嵌在了一起,嘴裡彌漫著一股血腥味,好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用另一隻手指著樊長玉,卻不及出聲,一抬頭就對上樊長玉那冷冰冰的眼神。
她隻冷冷說了兩個字:“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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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屠戶忍過下顎傳來的那一陣劇痛,吐出一口血沫後,肝火也冒了上來,橫道:“老子又沒說你和你那小白臉相公,你自個兒上趕著認的,老子道什麼歉?”
樊長玉懶得跟他費口舌,手中長棍又往前一送,郭屠戶嚇得趕緊矮聲一躲,那根長棍沒有矛頭,卻硬是憑著強橫的手勁兒直接洞穿了櫃門上的木板。
讓人不禁懷疑,若是腦門子,指不定也能被她手上的長棍對穿個血洞。
郭屠戶嚇得兩股戰戰,色厲內荏道:“你敢動老子?老子舅舅是縣太爺身邊的師爺,官司打下來能讓你牢底坐穿!”
樊長玉說:“你信不信在你那師爺舅舅趕過來前,我能先把你腦袋擰下來給狗當飯盆。”
論耍橫,郭屠戶還真橫不過她,頓時有些面色悻悻。
樊長玉再次大喝一聲:“道歉!”
郭屠戶極不情願,可看著那根直指自己面門的長棍,最終隻能當著眾人的面,咬牙切齒說了句:“對不住。”
樊長玉收回長棍,冷哼一聲:“人家都說,閹人才喜搬弄口舌是非,你這說三道四的本事,比那閹人還厲害些!眼紅我肉鋪裡這點生意算什麼,你這般本事,不進宮去混個總管太監當當,實在是對不起你那條說黑說白的舌頭!”
圍觀的人哄然大笑起來。
其他肉鋪裡的屠戶臉上也都憋著笑。
“閹人?別說,就姓郭的那副外強中幹樣,指不定還真是個不能人道的!”
“聽說他兒子長得跟他表兄一個樣兒,兒子可能都是借的種!”
“大家伙私底下不都說是他婆娘偷人麼?天可憐見的,他婆娘被人暗地裡戳著脊梁骨罵了那麼久,原來不是他婆娘水性楊花,是他自個兒不中用!”
“他生得人高馬大的,那玩意兒怎就不行了?”
“據說是以前殺豬,豬掙扎的時候沒摁住,摔地上叫豬給他那玩意兒踩了一腳!”
郭屠戶聽著圍觀的人你一言我一語,整張臉因怒氣而漲得通紅,頸下青筋都凸了起來,“瞎說什麼?信不信老子一刀一個砍死你們!”
圍觀的人避得遠遠的,議論聲卻仍未停止。
“看他這樣兒,分明是被戳到了痛腳,該不會是真的吧?”
“我就說他一個大男人那般嘴碎,還動不動就罵人家俊秀小生的兔兒爺,敢情他自個兒才是個兔兒爺!”
這話傳得越來越離譜,郭屠戶越是衝著圍觀的行人發怒,大家伙兒反而越給他編得像模像樣。
最後郭屠戶隻能仇怨地盯著樊長玉:“你給我等著!”
樊長玉都不想給他眼神了,隻道:“你那張嘴說起別人是非的時候,要多骯髒有多骯髒,輪到你自己被人編排的時候,就知道難受了?”
言罷便提著棍子回了自家肉鋪。
郭屠戶聽著那些人七嘴八舌說的話,哪還有心情繼續做今天的生意,索性直接關了門,躲家裡去了。
樊長玉進鋪子後,略有些歉意地對謝徵道:“抱歉,你都要走了,還讓你被那姓郭的編排一通。”
她方才在外邊對他的維護他都看在眼裡的,謝徵隻說:“沒事。”
眸色卻有些復雜。
樊長玉道:“他也就仗著自己有個當師爺的舅舅罷了,等縣令任期到了調走,他舅舅就什麼也算不上!”
剛才一番動武,她綁在袖口處的布帶松了。
樊長玉皺了皺眉,解開重新纏好,為了綁得更緊些,直接用牙咬住了布帶的一端,另一隻手拿著布帶有些笨拙地往袖子上纏。
冬衣的袖口雖比夏衫窄小些,做起活兒來卻依然不方便,加上她經常拿刀砍骨,為了保護手腕,就用布帶綁在了腕口的袖子處。
謝徵見狀,長指拿過她手中的布帶,道:“我幫你。”
他似乎隻是在告知她一聲,並不是在徵詢她的同意,因為樊長玉還沒回話,他另一隻手已經捻住了她咬住的那截布帶,說了句:“松口。”
樊長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傻愣愣松了齒間的力道。
等回神時,謝徵已經不緊不慢地把她的袖子螺疊起來,在腕口處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按住,再用布帶一點點纏緊,從手腕上傳來的觸感格外明晰。
樊長玉指尖不自覺微微蜷縮了一下。
布帶是石青色的,他瘦長的手指裹挾著深色的布料,蒼白卻又筋骨分明,說不出的好看。
他神色瞧著頗為專注,卻還能分心問她一句:“你們縣的縣令任期何時到?”
樊長玉原本覺著氛圍有些怪怪的,他一說話,倒顯得沒那麼尷尬了,道:“算起來,過完年便滿三年任期了。”
謝徵說:“那師爺的好日子該到頭了。”
大胤官律,外放的縣令每三年一換,通常是調任,有大功績才可升遷,若有當地百姓聯名上書請留,那麼也可留任當地。
樊長玉問其原因,他以官律解釋後,樊長玉恍然大悟,隨即笑道:“那我更不怕那姓郭的了!”
師爺隻是縣令請的幕僚,壓根不吃皇糧。
既是替縣令出謀劃策的,那必然也知曉縣令許多陰私,基本上每一任縣令調任或升遷,要麼是帶著自己的師爺一起去新的地方上任,要麼就給師爺一筆銀子,勒令往後不得再給旁人當謀士。
就清平縣縣令在幾年在清平縣的所作所為,百姓寫萬民書請命留下他是不可能的。
那麼不管縣令是升是貶,都不會留在清平縣了,就算郭屠戶的舅舅依然在給他當師爺,任地都不在清平縣了,自然也沒法繼續在清平縣耀武揚威。
謝徵替她綁好裹住袖口的布帶後,一抬頭便瞧著她臉上那個肆意張揚的笑容。
他微斂了眸色,移開視線道:“好了。”
樊長玉活動了一下手腕,臉上笑意不減:“確實是比我自己綁得緊些,謝了!”
殘留在腕口的收緊感,仿佛是他手還按在上面,經她這麼一揉,那股異樣感才消退了些。
謝徵道:“舉手之勞。”
樊長玉看了一眼外邊的天色道:“我得趕緊給溢香樓送貨去了,鋪子裡的事就交給你了。”
謝徵說:“放心。”
樊長玉走到門口,又扭頭囑咐了句:“若是有人來買肉,賣完了,對方要預訂的話,你也幫我記一下。”
謝徵頷首應好。
樊長玉這才放心離去,坐上牛車時,沒忍住又小幅度地揉自己那隻手腕,卻也說不上哪兒不自在。
-
雪天路滑,樊長玉趕了半個時辰的車才到了縣城的溢香樓,隔著老遠就瞧見溢香樓大門前圍了一圈人,隱隱還有哭聲,像是有人在號喪一般,人都擠不過去,更別說牛車了。
樊長玉隻得下車去問擠在外邊看熱鬧的行人:“溢香樓怎麼了?”
看熱鬧的大嬸回頭瞥了她一眼,道:“溢香樓的飯菜吃死了人,那家人的兒女直接把棺材抬到溢香樓大門口擺著了,正討要說法呢!”
樊長玉心中一驚,她也在溢香樓做過事,知道樓裡採購的菜品都是最上乘的。在菜品質量這塊,俞淺淺一向沒大意過,怎會突然吃死人?
她攥住那大嬸問:“什麼時候的事?”
大嬸看她這麼激動,道:“聽說是昨天中午在溢香樓用飯,在樓裡那會兒吃著飯人就突然口吐白沫了,趕緊叫了大夫,結果人還是沒救回來,今兒一早,就來找溢香樓算賬來了。”
邊上兩個漢子看了樊長玉一眼,嘖嘖搖頭:“收著這麼貴的錢,端上來的菜還吃死了人,這酒樓老板其心可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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