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宣垂首苦笑,望著倒影在地上的竹影,也不願在魏全跟前多說,繼續丟人現眼了,他起身道:“我回去陪母親。”
魏全頷首恭送他遠去。
到了魏夫人所住的院落,魏宣還沒進房便聽見了裡邊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他想起魏嚴冷漠離去的那個背影,心口愈發酸澀,見丫鬟端著剛煎好的藥從小廚房那邊過來,道:“我給母親送去。”
丫鬟明顯有些懼他,不敢推辭,恭敬遞上端藥的託盤。
魏宣皮糙肉厚,直接端起了上邊那隻描金邊的青瓷藥碗,大步走進了房內。
“母親,喝藥了。”他一進屋,便有僕人端上一張圓凳放到了床邊。
魏夫人在病中,氣色並不好,她算不得傳統意義上的美人,相貌平平,隻是多年吃齋念佛,眉宇間透著一股慈悲。
她寬慰獨子道:“老毛病了,不是什麼大事,我躺幾天就好。”
魏宣垂首用湯匙攪著碗裡褐色的藥汁道:“父親聽說您病了,也很憂心,隻是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朗,父親那邊還有諸多大臣在議事,實在走不開,這才沒來看您,但已派人去太醫院請太醫了。”
魏夫人一聽魏宣說這些,原本平和的眸色就變了變,她問:“你去找相爺了?不是同你說了麼,這等小事,莫要去擾相爺……”
魏宣道:“不是我去找父親的,府上就這麼大,您病了要請大夫,哪裡瞞得住……”
魏夫人咳得更厲害,看著兒子有些吃力地開口:“休要瞞我,你怎麼……”
她似有些無奈地嘆息了聲:“怎麼就是不聽為娘的話?”
被母親識破謊言,魏宣有點難堪地垂下首,捏著藥碗的手用力扣緊:“母親,是不是兒子沒出息,讓您覺著無顏去找父親?”
魏夫人掩唇低咳幾聲,虛弱道:“傻孩子,說什麼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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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宣眼眶通紅地抬起頭:“是兒子沒本事,不得父親喜歡,才讓您也跟著受冷落。”
魏夫人微微一怔,眼底翻湧著復雜的情緒,溫聲道:“別瞎想,相爺是做大事的人,大丈夫不會拘泥兒女情長,你可莫要去相爺跟前說這等話。”
魏宣恨聲道:“可這些年裡,父親隻有你年節才來您這裡吃個飯,母親您就不委屈?”
魏夫人神色間有一瞬間的悵然,似回想起了什麼往事,隻說:“傻孩子,莫要這般想,為娘從來沒覺得委屈,相爺是為娘的恩人,你要有出息,像你謝表弟那般,好生替相爺分擔肩上的擔子。”
魏嚴同謝徵的決裂,魏夫人一不管事的後宅女子還不知曉,隻當謝徵是在北地,才幾年未曾歸家了。
魏宣敏銳地抓住了魏夫人話中的一句,問:“母親為何說,父親是你的恩人?”
魏夫人垂眼沒立刻答話,掩唇咳了好一陣才道:“生做了女人,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為娘當姑娘時,因是家中庶出,衣食用度樣樣得看人臉色。嫁入相府這二十多年,相爺待我不薄,為娘知足了。”
魏宣知道他母親就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伺候魏夫人喝藥,沉默著不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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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和謝徵從謝氏陵園回來時,已將近亥時,城門已關,樊長玉隻能等第二天城門開了,再回進奏院。
好在她出門前,已交代了謝七,她便是一夜未歸,應該也出不了什麼亂子。
謝忠駕車帶著他們回了城外的莊子,馬車剛至門口,便有血衣騎的人候在外邊,呈上一封信件:“主子,長公主從宮裡遞出來的消息。”
謝徵抬手接過,撕開信封後,借著門口的燈籠光一目三行看完信紙,眸色陡然森寒。
樊長玉聽他同長公主竟有書信往來,心中剛覺著怪異,見他臉色不對,問:“怎麼了?”
謝徵將信紙遞給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魏嚴曾私通後妃!”
樊長玉還沒來得及看信,但聞言心裡也是一個咯噔,魏嚴曾私通後妃,是不是說明,他策劃十七年前的錦州一案便有跡可循了?
第137章 (捉蟲)
樊長玉展開信紙,看完信上所寫內容後,眉頭不自覺擰起。
長公主幫忙查關於十六皇子的事,但十六皇子死去多年,賈貴妃也在十六皇子死後不久隨先帝一起駕鶴西歸,原本的宮殿都早已住進了齊昇的寵妃,宮裡的宮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想找到個當年的知情人實在是艱難。
長公主暗查了多日,才查到冷宮當值的一名老宮女乃是當年賈貴妃宮裡伺候的人,隻不過十七年前就瘋了,被趕到了冷宮去自生自滅。
長公主的人靠著送吃食送衣物,與那瘋癲的宮女接洽了多日,隱晦察覺到那宮女是裝瘋的,但那宮女很警惕,不肯對長公主的人卸下防備。
長公主的人尋了個恰當時機問起十六皇子的事,那宮女情緒明顯異常激動,借著裝瘋賣傻道出一句:“死了,都死了,我也會死的……魏嚴私通後妃,知道的人都得死……”
長公主的人沒能再多問出什麼,冷宮的管事嬤嬤就進院來了。
宮裡個個都是人精,長公主的人突然隔三差五往冷宮跑,還給一個瘋癲的宮女帶好東西,是人都會起疑心。
長公主的人給了冷宮那位管事嬤嬤不少孝敬,謊稱自己是偶然路過冷宮,看到那瘋宮女捧著碗發臭的餿飯吃,於心不忍,這才接濟了一二。
冷宮的管事嬤嬤雖沒追究什麼,但保險起見,長公主的人短時間內也不敢再去冷宮打探消息。
樊長玉看向謝徵道:“為今之計,我們得先弄清楚魏嚴私通的是哪位後妃……”
謝徵知道她在懷疑什麼,魏嚴在承德太子和十六皇子死後,扶持了毫無根基的十九皇子繼位,十九皇子的生母最為可疑。
他道:“不可能是小皇帝生母,小皇帝生母隻是一宮女,被先帝醉酒後臨幸,生下他後便難產而去了。”
魏嚴扶持齊昇繼位,最大的原因,想來還是他年幼又無外戚,好掌控。
那唯一的突破口,就隻剩冷宮那瘋癲的宮女了。
他眸色涼薄如雪:“我親自潛入冷宮一趟。”
樊長玉回想當日進宮受封時在午門外看到的那高達十餘丈的城臺,道:“皇宮戒備森嚴,尋常日子無詔進宮隻怕不易,我聽唐將軍說,不久後宮裡還要辦一場慶功宴,不若那時再探冷宮,也免得打草驚蛇。”
謝忠擔心謝徵安危,也點頭道:“雲麾將軍思慮周全,侯爺且先部署一二,等到宮宴那日再去。”
謝徵思量幾許,緩緩點了頭,一語不發邁步進院。
樊長玉看著他清冷孤絕的背影,眼底浮現出幾分淺憂。
原本還覺著魏嚴一手設計錦州慘案有待商榷,加上私通後妃這一條,似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從前她以為魏嚴於謝徵隻是單純的仇人而已,但今晚的謝氏陵園之行,讓她意識到謝徵對魏嚴的感情其實是很復雜的。
當年的真相每深挖一步,似乎就是把一柄抵在他心口的刀往前多推進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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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到大半夜,但樊長玉等人還晚飯都沒用。
謝忠命廚房備了飯,朱有常舊疾纏身,已入睡,用飯的便隻有樊長玉和謝徵,但謝徵自從回房後,便再也沒出來,隻吩咐底下人好生安置樊長玉。
謝忠命下人單獨往謝徵房裡送一份過去,但被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謝忠明白謝徵的脾性,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揮退送飯的血衣騎,對樊長玉道:“將軍且用飯吧,讓主子自個兒靜一靜。”
樊長玉想起自己趕去陵園時,看到的謝徵站在謝將軍夫婦墓前的那道落寞背影,道:“我給他送去。”
謝忠眼底劃過一抹詫異,但想到謝徵對她的諸多特殊之處,面上露出幾分寬慰的笑意:“那便有勞將軍了。”
面對謝忠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樊長玉端起託盤上的飯食後,隻能趕緊問謝徵的房間在何處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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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檐下的燈籠在房門和石階上照出道道竹影。
樊長玉看著透著一片暖光的屋子,單手託著雕花的木質託盤,抬起另一隻手敲了敲房門。
屋內隔著一段距離傳來謝徵冷沉不耐的嗓音:“說了不用送飯,退下!”
樊長玉道:“是我。”
屋內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響起那道清冷低啞的嗓音:“門沒上栓。”
樊長玉推門進去,第一眼並沒在外間瞧見人,隻有淨室隱隱傳來水聲,她本想過來寬慰謝徵一兩句的,此時忽地生出幾分不自在,背對著淨室那邊道:“我把飯菜給你放桌子上了,你洗完出來記著吃。”
淨室那邊沒再傳來話音,連水聲也沒再響起。
樊長玉心中困惑,又怕謝徵出了什麼意外,隻得又喚了聲:“謝徵?”
還是沒人應聲。
樊長玉轉頭瞪著那邊道:“你再不應聲,我去找人進來看了?”
裡邊終於傳來一道低醇微啞的話音:“幫我把床邊換洗的衣物遞進來。”
樊長玉耳際染上一層淺粉,她轉身道:“我去讓忠叔幫你遞。”
淨室裡響起了動靜頗大的水聲,裡邊的人道:“罷了,我自己出來取。”
隨即傳出一聲悶響,跟著是什麼陶器被打碎的聲音,隔著一道布簾子,樊長玉都聞到了酒味兒。
淨室裡怎麼會有酒?
樊長玉擔心謝徵是喝醉了,出浴時不小心摔了,怕他扎到碎瓷片,也顧不得其他的,忙掀簾進去:“你沒事吧?”
看清裡邊的情形,樊長玉忽覺手腳都有些無地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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