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他的背影,思緒紛飛。
面罩遮蓋住了他大半臉,摘下來我才發現那張臉淡漠而冷艷,露出的一點點脖頸皮膚,卻隱約地能看到一道駭人的傷疤。
看來他曾經經歷過生死時刻。
突然,不知道什麼東西拍在了我腦門上。
我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摘下來,發現是一片奇怪的植物葉子,很快地,第二張奇怪的廢紙也拍了過來。
我:?
風很輕,根本不可能把這些東西直接甩上來。
我寒毛直豎,拔腿就往黑發士兵那裏跑。
這裏有鬼,我沒在開玩笑。
7
「你這是……?」
黑發青年看到我氣喘籲籲地跑來,頂著一腦袋枯黃的樹葉,神色莫名。
「你看我腦袋!」
我指著自己亂成鳥窩的頭發,短短一段路,已經被拍了十幾片樹葉、報紙碎片了。而且這些東西就隻往我腦袋上拍,就像是隻看不見的手,一下一下地摸我的腦袋一樣。
「……癖好?」他沉默片刻,繃出來一個十分委婉的形容詞,黑琉璃般剔透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視我,此時此刻顯得十分誠懇,「還是要講衛生。」
我:「癖好你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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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一半,偶然瞥見他身上的肌肉,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卡殼了。
「嗯?」
他神色不變,淡淡地掃了我一眼。
我十分明智地把剩下的半句話咽到肚子裏,諂媚地笑了笑:「大哥您貴姓?叫什麼,我怎麼稱呼您?」
「裴安。」
青年有些詫異地看我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但沒說什麼,回答仍舊言簡意賅。說完,便推開小破房子的門:「大概整理好了,你可以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
我環顧四周。
一個小平層,一覽無餘。
發放給我的物品被規規矩矩、整整齊齊地放置在一邊,但沒有看到屬於裴安的。
我心下疑惑,便問他:「那你呢?」
「經過機械改裝的人類能夠適應外面的風沙。」他回答,四平八穩。
「不然你住進來吧?」
他眸色黑而冷冽,沉沉地落在我身上,最後緩緩地搖頭拒絕,說「不必」。
說完,便轉身離開。
隻剩我一個人伸著爾康手,無語凝噎。
片刻之後,才打開自己的儲物手環,開始把之前收進來的東西全部放出來。
這個儲物手環能存儲的物品也不多,因此我隻能把貴重物品,還有必備的生活用品和一些食物帶了過來。
也沒有什麼床了,我就把木板拼好,然後把被褥被子給鋪上去。
隨後,我盤腿坐在地上,拿著一包裝滿亂七八糟種子的袋子發愁。
現在這土地質量,不說我養植物了,可能我養自己都得玩完。
地球啊,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8
門被敲響了。
疲憊的我努力地睜開眼睛,掙扎著從硬邦邦的床板上起身,跑去開門。
裴安站在門口,他戴著面罩,隻露出一雙眼睛,手裏拿了個盒子。
我眨眨眼,清醒過來:「這個是……?」
青年將盒子遞了過來,解釋簡短:「一周的營養劑。」
我:「……營、營養劑??不是有食物嗎?」我瞥了一眼,角落放著速食食物,長得奇形怪狀,隻能確定可以吃。
「都是可以食用的。」他點點頭,保持遞東西的姿勢。
我連忙先把營養劑的盒子接過來,才繼續問:「你呢?」
裴安目光轉了轉,似乎很困惑我的話:「我當然也有。」
我打量他片刻,沒看到另外一個盒子:「不信,讓我看看。」
青年拿出來另外一個明顯地小了很多的盒子。
我打開數了數。
我一共二十一根,而他隻有十四根。
我:「你這……夠你吃嗎?」
「我是半人類。」
我:「嗯。」
等待他的下文。
「不需要吃太多。」
在我的炯炯目光下,他又勉強地補充了一句。
「啊?」
我小心翼翼地,用沒見過世面的詫異語氣,一字一頓:「那,你還能靠太陽能發電嗎?」
裴安眼中流露出很淡的,近乎無奈的神採,後退一步輕柔地關門:「雖說經過機械改裝,但發電……暫時不可以,早點休息吧。」
我:「哎——」
門就在我面前合上了。
帶著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抽抽嘴角。
我尋思著我也不像吃人的樣子啊。
9
我躺在木板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外面「呼呼」的風聲吵得人睡不著覺。
躺了會兒,還是不放心,從自己的戒指裏取出一些東西忍痛拆了,改裝完畢,又推開門出去找裴安。
他用木板打了個避風的角落,坐在角落裏閉眼小憩。
「裴安?」
我喊他一聲。
淩厲冷艷的眼眸掃來,兇狠且帶著殺意。
但隻是一瞬,便消失不見。
雖然青年仍舊面無表情,但是我能看出來裴安已經在有意地收著自己的冷氣了。
「進來看看,我已經改造好了。」
見他一動不動,我又再接再厲:「我又不會吃了你,你就進來看看,也不會掉一塊肉。」
他沉默稍許,站起身來跟上我。
進來之後發現我用五顏六色的布塊和劣質木板橫隔開這個小屋,變為兩個房間。
裴安眨眨眼睛,片刻後眼睫低垂,濃密的鴉睫打出眼下一片陰影,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是改造的半人類,您想怎麼使用我都可以,大可不必不用這麼費心。即便您犯了罪,也不應該和我同住一個屋。」
「我覺得咱倆沒什麼區別。」
如果人這種生物也要分割三六九等的話,我覺得自己應該也是最低的那一等,這麼一想,我便情不自禁笑出聲來,多出幾分感同身受。
將一半營養劑塞到他手裏,我才繼續說:「我用這些暫時隔出來個楚河漢界,之後咱們再找其他材料修繕。而且這裏又沒別人,誰分什麼高低貴賤,你也早點睡吧。」
我聳聳肩:「晚安。」
他愣了愣,神情有片刻不自然,手指小心翼翼地拽著門簾,別過臉,悶悶地回了句:「晚安。」
9
第二天早上。
裴安應該醒得很早,留了張紙條,說自己出去看看四周的環境。
我揉著睡眼惺忪的眼,剛推開門,狂風便把一張樹葉拍在了我的腦門上。
我:……
娘的,習慣了。
我面無表情地將樹葉摘下來,發現門口土壤滾動,在我震驚的目光下,從中鉆出來了個包裝歪七八扭的包裹。
我瞪大眼睛,環顧四周。
方圓百裡寸草不生,連個鳥毛都找不到。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咽了口口水,把包裹拿進屋裏,小心翼翼地打開它。
然而裏面並不是我幻想中的斷肢或者血書。
而是……
我「嘶」了一聲,揉揉眼睛,又凝著視線去仔細地端詳這浪漫詭異的場景。
再次確定自己沒看錯。
在層層疊疊的包裝之下,是一束已經枯敗的玫瑰,熊熊燃燒的紅已經在時間中泯滅,隻餘下綻放的姿態告知他人,它曾經絢爛。
小屋中隻有一扇窗戶,日光斜映進來,為這束已經褪色的花朵重添色彩。
這朵花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
看起來並不像是裴安拿的。
我心中狐疑,小心翼翼地又一次探出腦袋。
不知從哪來的樹葉在空中沖過來的時候被人伸指夾住。
是裴安。
今天他仍舊穿著緊身黑色作戰衣,露出隱約的腹肌輪廓來,神色淺淡,胳膊被劃開大大的一道傷痕,冷白的皮膚上一抹血跡尤為顯眼。
看見血跡,我也來不及問別的了,趕忙讓出路讓他進來。
因為他住的隻有很小一塊地方,我便把他拽到了我的區域,給他搬了張座椅:「坐坐坐,怎麼回事?為什麼受傷了?」
「沒事,遇到了個畜生。」他皺了皺眉,似乎有些遺憾,「讓它跑了。」
「哎,現在的地球還有生物嗎?」我從儲物箱中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藥品,聽他這麼說,來了興趣。
「……這還是你留著自用吧,我自愈能力很強。」他想抽回手,斂目看著我手裏的藥物,「變異動物,之前沒見過,所以差點著了道。」
我搖搖頭,十分誇張地長籲短嘆:「你話少,怎麼說出來的話還這麼不稱心呢,以後就是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萬一你有什麼閃失我可怎麼辦?」
他微微地睜大丹鳳眼,瞳孔都有些放大,盯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就在我以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裴安垂下頭,抿起嘴,抽手的力道也小了。
「這就對了嘛。」我十分滿意地點點頭,不吝誇獎,語重心長,「不管怎麼說,要愛自己啊,同胞。」
畢竟照他這樣的活法,估計比我這個普通人死得早。
不知我的哪句話燙了一下他,黑發青年有些驚惶地側過頭去,指尖蜷縮,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摩挲著自己脖頸前那陳舊駭人的傷疤,喉結滾動。
很長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10
雖然營養劑能讓人飽腹,但少了嚼東西這一步總讓人覺得有些悵然若失,速食食品又真的難以下咽。
索性每一次裴安從外面回來,都會帶回來一些奇怪的東西和建築材料,能分散一些我的注意力。
用那些材料,他把這個小房屋又加以修繕。
我問他附近還有別的房子嗎,他思考片刻搖了搖頭,並說自己會再注意的。
「看來這裏真的很荒涼。」
以前可是哪額兒兒哪都是花草樹木,高樓大廈。
我長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收拾東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花瓶裏那束乾枯的玫瑰花上。
玻璃瓶還是裴安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陽光照耀下流光溢彩,比花朵要璀璨得多。隻有些太過嶄新了,讓我懷疑並不是這個地方的東西。
但面對跟個鋸嘴葫蘆一樣的青年,我張了張嘴還是沒問出來。
「你……要出去?」
裴安看著我的動作,遲疑地發問。
「你之前不是說,周圍有一塊比較軟的土地嘛,正好我今天過去看看。」
本來打算出門的裴安皺皺眉,收回腳步,看著我又嘆了口氣:「我就知道……我帶你去。」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裴安的話已經比之前多了很多。
我忙不迭地點點頭。
有保鏢總比沒有好,外面荒無人煙,的確瘆人。
今天外邊的風仍舊很大。
但這一次很少往我腦門上拍,全部包含著莫名其妙的怨氣沖向裴安。
還都是一些碎石塊。
裴安面無表情地躲過去。
「不過這裏要小心,那個畜生就是在這裏出沒過。」他環顧四周,做警戒狀態,「但是它受了挺嚴重的傷,應該已經死了。」
又一塊石頭飛到了他腦門上,慢慢地顯出紅色的印記。
他猝不及防地「嘶」了一聲,呆呆地揉揉自己的額頭,隨後側頭看我。
眼眶還有水光,好像在說,這裏的確有些邪門。
「這方圓百裡都沒什麼東西,應該沒啥事。」我一邊說,一邊長嘆了一口氣,「地球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不知道它經歷了什麼。」
黑發青年動作微頓,似乎也想到了什麼,低聲地附和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回到這裏。」
「誰?」
我揚起一邊眉梢,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低喃的關鍵點。
裴安微斂目光,聲音包含嘆息:「我的……母親,她,說這裏是她的故鄉。」
「嘿,我也是為了母親回來的,」我指了指天,十分誇張地詠嘆,「我的地球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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