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毒是昨日下的,恐怕感染人數不止這二十五人。」我問,「下毒的會不會在今天的志士中?」
謝簡搖頭:「應該不會,西區現在太過危險,他來了也會有感染的風險。」
我沉默下來,隻聽得到謝簡略有粗重的喘息。
我知道他在壓制著自己的怒氣。
「送去京城的信有回復嗎?」許久,我問。
「還沒,不過我已等不得九均回來,明日我便入京面聖。」
謝簡沒說,但我心知肚明。
下毒之人或許隻是營中的一名小卒,可能有這般膽子想要讓長靖軍全軍覆沒的絕不是區區小卒。
「徇安,你可能得失望了——」
渾厚張揚的聲音傳入營帳,下一秒一道墨綠色的身影便閃了進來。
來人神色凝重,見到我卻又笑著打了聲招呼。
「這不是濟世堂的小哥嗎。」
他便是那日隨謝簡一起捉捕外邦臥底的人,謝簡口中的陸九均。
陸九均與謝簡自小一起長大,是京城有名的二世祖。
原以為他會瀟灑風流一輩子,沒想到和謝簡一起進了軍營,還當了參軍。
陸九均自收到消息後就從齊州快馬加鞭往回趕,於今日一早到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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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入朝面聖卻得知陛下病倒的消息。
「龍體抱恙?」明明在前日我剛來軍營時還好好的,這才兩天而已。
陸九均點了點頭:「陛下病勢洶洶,現由太子監國。
「我去向太子稟明,誰知太子卻與我來回踢球,請旨太醫未能如願,我便隻好去城中的民間醫館請大夫,你們猜怎麼著?十多家醫館愣是沒有能派遣的大夫了!」
我一驚:「那些大夫還沒回來嗎?」
陸九均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我解釋,「大概半月前,一些城鎮陸續有熱癥發生,因為鎮子小大夫不多,便從雲京的醫館借了許多大夫過去,隻是那熱病早就消去,大夫卻還沒回來嗎?」
「那熱病,會不會與將士們中的同一種?」謝簡問。
我搖搖頭:「並不一樣,那熱病服藥便能褪去,且除高燒外沒有其他癥狀。」
陸九均還想說些什麼,卻聽外面陣陣馬蹄,出帳去看,遠處的圍墻外有點點火光。
「報——」營門的守衛慌張跑來
「將軍,軍營外的路全被封起來了!」
13
火光燃空,營門外站著許多手持火把的人。
墨堯騎在馬背上,孤高傲慢地望進來。
「奉太子殿下旨令,長靖軍營大疫,為保護周邊百姓安危,現在起長靖軍營中人不準離開此地一步。」
墨堯慢悠悠地傳達,挑釁似的看向謝簡,「相信謝將軍會理解殿下的決定的。」
「城邊是百姓,將士們便不是嗎!」謝簡遏制住自己的怒氣,不卑不亢道,「封鎖也好,囚禁也罷,太子殿下不應該調遣太醫前來支援嗎?」
「太醫院在鉆研了。」見謝簡有些急躁,墨堯抿唇一笑,「總要想出治病的法子才能來吧,否則也是飛蛾撲火,太醫們都是陛下擢選的人才,不然白白送了性命……」
目光掃到我時,墨堯剩下的話便咽了回去。
「濟世堂的大夫?怎麼會在這裏?」
「小侯爺覺得我會在哪裡?」
墨堯黑眸微瞇,翻身下馬,似笑非笑地說:「用問題回答問題可是很失禮的事……」
「她人在哪兒?」
這個她,指的是蘇漾月。
「若是指您府上偷了東西的奴才,我並未見過。」
墨堯眉毛一挑,冷笑一聲:「你若告訴我她在何處,我可以法外開恩,放你離開這大疫之地。」
若能離開,我或許可以再找大夫來幫忙。
畢竟太子沒有下令外面的人不能進來。
如果面前之人是我認識的那個墨堯,我或許會信,可眼前這個……
「你剛才還口口聲聲說保護百姓安危,這會兒為了私欲就不保護了?你墨小侯爺還真是心口如一啊。」
陸九均嘴上毫不留情。
墨堯淡淡瞥他一眼,鼻息中哼出一段氣來,又掛起微笑:「你們千萬要等到太醫研製出藥的那天啊。」
他蹬上駿馬,一臉戲謔地走了。
墨堯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我不知道,最壞的情況是怕他根本就沒有告知太醫院。
太傅之子陸九均,國公獨女蕭寧慈,再加上安靖王之子謝簡。
他難道真的以為隻憑封鎖消息就能瞞住所有人嗎。
進營帳後謝簡與陸九均的臉色並不好。
謝簡盡可能對將士們隱瞞官兵鎖道的消息,目的是防止人心惶惶。
陸九均剛從皇城回來便被封鎖在軍營,他還帶回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太子似乎把謝謹世子軟禁了。
謝簡和安靖王人不在京城,但他兄長謝謹一直都在。
謝簡在接到營裏消息後便請求謝謹上書報告此事,因此他才敢在城中找了大夫直接回軍營。
如今太子作出這樣的決定,又不肯施以援手,外加墨堯那番說辭,很難不猜測他就是那個指使下毒的人。
可墨堯對謝簡有怨,太子又是為了什麼?
他身為儲君,還要得罪朝中兩個重臣不成?
「太子早就看我們不順眼了。」
陸九均一邊學著我煎藥一邊解釋,「長靖戰無不勝,深得民心,安靖王手握兵權,陛下又對王爺信任得很,大膽放權,雖說朝臣對此多有危懼不滿,但也都隻在暗地裏編排幾句,敢動手的倒是隻有那太子一個。」
我也聽明白了。
太子怕皇帝崩殂後,這位子就不歸他了。
可他敢對謝簡下手,就不怕安靖王回城後發難嗎?還是說他以為安靖王也在雲京軍營中?
謝簡將東區的水井封了起來,原本想著蹲守在旁等到下毒者再行兇時抓個正著,可那水井幾乎會有很多人都接觸,為了不再增加患者,隻好封起來。
至於下毒人,如今他也被封鎖在疫區,如果中毒者持續增加,對他也沒有好處。
謝簡派人重點把守廚房、西區河流這種能被大家常接觸的地方,畢竟誰也不敢賭這個下毒者到底是否會動手。
「蕭姑娘,你說你一個大家閨秀,怎麼就來做大夫了?」
陸九均歸來的當夜,謝簡就告知了他我的真實身份,得知我是蕭國公的女兒後他便愈加好奇,最近總是問我各種問題。
好在他動嘴時手上的活兒沒落下,我偶爾也跟他聊個一兩句。
「陸公子才是,好好的公子哥不當,怎麼就來做參軍了?」
我好像確實很愛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還不是因為謝徇安,他當年非要參軍,我怕他寂寞孤獨才過來陪他,誰知道我竟然能爬到參軍的位置。」
陸九均就像個話癆一樣,「哎,他說你是女人的時候我都嚇了一跳,你還真是膽子大啊,大半夜跟著他來軍營這種全是男人的地方……你倆之前是不是在皇宮裏見過?聽說皇後娘娘讓你去勸他來著?說起來你真的是死而復生嗎?什麼感覺啊……」
我真的佩服他能在這種性命得不到絲毫保障的情況下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該說他過於鬆弛還是說他沒眼色看不出好賴?
「有點後悔的感覺。」尤其是在你啰哩巴嗦一大堆廢話之後。
「後悔?為什麼後悔?」陸九均不解地看著我,但也沒有非要問出個所以然的意思,又問,「那個墨堯好像還認識你,但他隻說你是濟世堂的大夫,看他那樣子你得罪過他啊?」
我:「……」
本來睡得少就煩。
我將藥倒入藥碗,逐一分配下去,再抬頭卻看到陸九均還在盯著我。
雖然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但我看出他眼中分明有了試探。
他在懷疑我。
或許說不上懷疑,但他確實有所芥蒂。
「我救了一個從侯爺府逃出來的人,墨堯上醫館找,我沒交人,他就一直記得這事。」
陸九均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什麼人還讓他親自找人還在意這麼久啊?」
這句話不是在問我,倒更像自言自語。
「是女人嗎?」
我手一頓,陸九均卻還是笑瞇瞇的。
接下來我便聽不到他再說什麼話了,因為他被謝簡送去營帳看護病人去了。
這是我來到軍營的第四個晚上,神經緊繃的我連睡意都不敢有,不停地翻書配藥,卻還沒有任何解決辦法。
直到第六天,我從一位患者吐出的血中發現一隻奇怪的黑蟲。
「這蟲……」
「是附蛇蟲!」謝簡臉色大變,「這是塞北邊防的一種毒蟲,常附在毒蛇內臟中,充足汲取養分後會啃食它的內臟直至毒蛇死去。」
「怎麼會出現在大祿?」陸九均看著那蠕動的蟲險些要吐出來。
附蛇蟲……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有悔!」
我清楚地記得,師父撰寫的醫書上寫出了毒藥的成分,其中一味就是附蛇蟲。
制毒者會將養大的附蛇蟲磨成糊狀再摻入藥材中煉制,由於附蛇蟲本身就是劇毒,再加上各種其他毒素,當年這個毒才會難解。
被附蛇蟲咬過或誤食後,會出現高熱腹痛,最後內臟受損腐蝕衰竭而亡。
基本癥狀全對上了!
況且這蟲難遇難養殖,一旦離開蛇的身體後不久也會死亡。
手裏的附蛇蟲十分肥碩,想必是在人的內臟裏寄生才活到今日。
也正因如此,這名患者的五臟俱被腐蝕,現已無力回天。
既然是「有悔」的成分,想必「有悔」的解藥於解這蟲毒也會有用。
「有悔的解藥說白了便是以毒攻毒,其中不乏幾味都是劇毒,若是直接用於蟲毒怕是不妥。」
像是瞭解到我的想法一樣,謝簡說出了他的擔憂。
驚訝他知曉此事之餘,這話的確提醒了我。
如今也隻能慢慢試了。
「這蟲到底是意外跑進那人身體裏,還是被人故意下在他身上啊?」
陸九均看著被封在木盒裏的蟲子一臉嫌惡地問。
「我也不知,那人是前天才被從東區送來的,才三天不到就被這蟲啃空了內臟,真是可憐。」
回想他死前那痛苦到扭曲的模樣,我心中便不忍再想起。
「可徇安說毒是下在井水裏的,難道是兇手把毒蟲扔在井裏,然後被那個人誤喝不成?」
「這毒蟲表面沒什麼毒,隻是放入水裏還不至於能毒到七百多號人……」
我也十分好奇兇手的下毒手法。
「說起來,謝將軍自從上午臉色就沒好過,我知道他勞苦煩憂,但如今能用的人手實在太少,他若累得倒下實在得不償失,陸參軍不如去勸他休息休息如何?」
謝簡上午的臉色,簡直比見了鬼還嚇人。
陸九均把手裏的藥壇放回灶上,無奈嘆道:「他啊,那是心病,休息不管用的。」
我沒說話,隻聽陸九均又道:
「你們濟世堂治得了心病嗎?」
「如果是指心絞痛一類的,我三師兄很拿手。」
「如果是那樣倒還好辦了。」陸九均又嘆了口氣,「謝徇安的一個朋友曾死於有悔,他大概是想起這件事了。」
「故人已逝,何必掛懷傷神。」
「我也這麼勸他,可咱們謝將軍就是這麼情根深種,都三年了,愣是困於悔恨中出不來,說白了那姑娘的死跟他就沒有關系……不過好在他前陣子進宮回來後狀態好了一些,你到底跟他說什麼了?」
「就……寬慰他幾句罷了。」其實是下了劑猛藥。
「什麼話竟然這麼管用!」
「你說謝將軍悔恨,他到底在悔恨什麼?」
明明那時我與他交情不深,怎麼看也不至於會使對方懊悔的程度吧。
「你既知道這些事我也不妨告訴你,若你能因此再去寬慰他幾句,讓他徹底看開那就更好了!」
陸九均附在我耳邊悄聲說:
「她是被他尋來的解藥毒死的。」
14
我大受震驚。
陸九均說,徐引寧嫁入侯府的第三年,謝簡就去參了軍,從小卒爬到統領後申請去了塞北。
而徐引寧之所以中毒,是因為秋遊時場內闖進了潛伏在京內的外邦臥底。
那臥底直奔墨堯而去,射中他的箭上淬了毒,當時場面大亂,徐引寧趁亂帶著墨堯逃走,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救活了墨堯,但她自己卻身陷泥沼。
謝簡得知後一直在追尋解藥,直到後來他聽說那毒常出沒在塞北邊陲,這才決定參軍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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