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體溫也是吸引賀歲安靠近的原因之一,她恨不得離祁不砚更近一點,更近一點。
賀歲安的臉對著祁不砚。
她噴灑出來的氣息都是熱的,略有潮湿之氣,絲絲縷縷,順著他的衣領進去,帶著她的淡香,仿佛能將他的溫度也帶高。
祁不砚的護腕是松的,衣袖裡多了兩隻小手,賀歲安當這個地方是暖手爐了,塞手進去,掌心牢牢貼著他的手腕,汲取著熱源。
蝴蝶銀鏈就在賀歲安掌下,被他們的體溫捂得很熱了。
鍾良用鞭子趕著牛車。
他時不時回頭看一下他們,見他們二人這般親近,又將頭扭回去,頗有點羨慕他們,長得好看,又是小小年紀就出來闖蕩江湖。
換作是以前身體健康的鍾良也不太敢到江湖上亂走。
天下誰人不知江湖險惡。
鍾良倒是沒懷疑祁不砚會在江湖上吃虧,他就是遇到了祁不砚這樣的少年才更加確認江湖很難闖,可能無情的人更適合闖江湖?
有一件事困惑了鍾良許久。
就是賀歲安怎麼會跟在少年身邊,他們完全不是同一類人。
按理說,不是同一類人很難相處下去,他們卻相處得異常融洽,這也是鍾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沒再想,畢竟是他人的事。
從紅葉村到青州需要的時間不短,兩地離得有點遠,鍾良隻能加快速度,爭取盡早到達。
當牛車駛進青州,時辰已經不早,臨近晌午了。
長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店肆林立,商戶小販在兩側吆喝著,牛車在街中間寸步難行,要等行人過了一些,才能往前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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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良到處看,想找到另一條出路離開,忽感身後一輕。
他回眸看。
隻見祁不砚抱著賀歲安,輕松躍下了牛車,他隨便找了一個人問附近最好的醫館在何處。
行人看了一眼貌若好女的少年,又看了一眼他懷中的少女,沒怎麼猶豫就告訴他,醫館在哪裡。
祁不砚淡笑:“謝謝。”
說他著急帶賀歲安看大夫,又神色如常,還會笑;說他不著急帶賀歲安看大夫,又在牛車動彈不得地塞在街上時,下來問路。
駕著牛車的鍾良也聽到了行人描述的去往醫館的路線。
他能猜到祁不砚的意思。
他們先去醫館,鍾良再慢慢地驅牛車過去,不用耽擱時間,很久沒來過青州的他確實不怎麼知道青州的哪個醫館會更好。
祁不砚穿行於長街,不少人將目光停駐在他們身上,大周民風是開放,但抱著人當街走也是罕見的,況且他們容貌又十分優越。
他腿長,識路迅速,不到半刻鍾就找到了醫館。
今天醫館並不多人。
大夫在記藥,藥童在抓藥。
祁不砚還沒走進醫館,裡面的大夫和藥童就抬起頭往門口看了,他們不約而同地聽到了一道清脆的銀飾聲,跟奏曲子似的。
都不用問是誰需要看病,一看就是那個臉頰通紅的少女,大夫放下記藥的筆,從櫃臺裡走出去。
醫館左邊有屏風遮擋著的床,特地為沒法動的病人所設的。
大夫帶他們過去,叫祁不砚放賀歲安到床上面。
她抓著他,不肯松手。
指骨都抓得泛了紅。
今天一早,賀歲安剛病不久,除手腳無力外,還是有點意識的,燒到現在,沒什麼意識了。
祁不砚便抱著她坐到床上:“就這樣把脈吧。”
大夫了然。
他並不多言,撩起衣袍,也在一旁木椅坐下,抬手拿起賀歲安的手腕,細細地給她把脈。
也不知是不是發燒弄得賀歲安很難受,她眉心皺得緊緊的。
祁不砚的手落上去。
他指腹像之前幾次那樣撫過,這次卻無法撫平。
一層迷霧將正在發燒的賀歲安包圍著,她踩在迷霧上,一不小心踏空,像掉落山崖,風聲入耳,強烈的墜落感令人窒息了片刻。
她睜眼發現周圍還是迷霧。
賀歲安揮動手,妄圖揮散這些濃霧,找出前路。
濃霧揮不散。
在霧裡,在恍若無聲的黑暗裡,她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一聲又一聲,漸漸地,有別的聲音出現,屬於兩名少女的聲音。
“明天就高考完了,我們終於要解放了!再熬夜學習,我就要猝死了。對了,賀歲安,我之前借給你的那本小說現在還在不?”
伴隨有桌椅挪動的聲音。
“在。不過我還沒開始看,想等考完試再看。”
“可以,你慢慢看。不用還了,送給你,就當畢業禮物,反正我也看完了,很好看的。哈哈哈,精打細算的我又省下一筆了。”
“謝了。”
“慢著,我先提醒你一下,這本小說的結局不太好,幾乎是全員be了,你可以接受吧。”
聲音消失了。
賀歲安又一次從迷霧墜落,喘不過氣,像被人拋起又接住,停在半空,她聽不太懂這幾段對話,高考是什麼,小說又是什麼。
是話本麼?
對話中出現了她的名字,賀歲安也知道其中一道聲音是自己的,另一道聲音是誰的就不清楚了,很熟悉,就是記不起來。
沒畫面,隻有聲音,她想象不出來,她們是在何處交談的。
腦袋好疼。
也好冷。
徹骨寒冷讓賀歲安無法正常思考,她跑起來,想衝出迷霧。
可迷霧越來越多,像是要將她吞噬掉,賀歲安跑著跑著,不知絆到什麼東西,摔倒在地,再抬眼時,前方迷霧漸漸散去。
賀歲安望著前方。
一名身穿紅色齊胸襦裙的少女長身玉立,披帛垂在腰的兩側,繡有山水景色的裙帶隨風飄起。
她梳著蝴蝶發髻,緋色長絲绦飄在發間,還有兩縷長發垂在身前,發梢系著銀飾,叮當地響,不施粉黛,唇色自然紅潤。
似是聽到賀歲安這一邊的動靜,少女轉過身來。
賀歲安很茫然。
少女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穿的也是。
“你、你是我?”賀歲安從地上爬起來,想走過去,又怕,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我是你,卻又不是你。”少女看了她一眼,往旁邊看去,“真正的你,是她,你忘了。”
賀歲安順著少女的視線看去。
另一名少女出現在迷霧盡頭,她穿著有些怪異。
上身白色短袖衫,胸前有學校校徽,下身藍色校服短裙,剛到膝蓋,露出勻稱的小腿,露胳膊露腿,跟大周朝的打扮格格不入。
她沒有梳復雜的發髻,也沒有長絲绦綁著頭發,更沒有用銀飾系發梢,隻扎了個高馬尾,露出纖白的脖頸,簡簡單單的。
“我才是真正的你。”
她說。
“快記起來吧,你並不屬於這裡,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這名少女也和賀歲安有同一張臉,她緩緩地朝賀歲安伸出手。
雖然看著很詭異,但賀歲安看著對方的臉,卻像被蠱惑了般,她想牽住少女,於是抬起手。
兩隻手的距離縮近。
就在賀歲安將要觸碰到少女時,耳畔響起一道清澈的聲音:“賀歲安。”是一把專屬於少年的嗓音,像水輕輕地敲過白玉。
是誰,是誰在叫她?
賀歲安四下張望,卻見穿著白色短袖衫、藍色校服短裙的少女離她遠了一點,對方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凝視著她。
“賀歲安。”又是一聲。
是祁不砚。
附近的迷霧徹底散開,兩名跟賀歲安長相毫無二致的少女的身影也隨著迷霧散開而消失。
賀歲安睜開眼,目之所及的是祁不砚,她眼珠子轉動,看到了別人。鍾良站在他們左邊,青衣大夫坐在他們右邊,正給她把脈。
祁不砚見賀歲安醒了,接過鍾良遞來的水,給她喂了一口。
發燒使唇瓣缺水幹裂。
水能滋潤皮膚。
賀歲安剛剛在祁不砚懷裡一直動個不停,像在奔跑,偶爾又無意識地蹬腿,這是在夢到自己從高空墜落時,身體會做出的反應。
就在賀歲安又要劇烈地蹬腿的前一刻,祁不砚叫醒了她,他本該讓生病的賀歲安好好睡覺休息的,可他當時就是想叫醒她。
莫名地想叫醒她。
此舉弄得大夫都忍不住露出個疑惑的眼神,不解其意。
把脈又不需要叫醒病人。
後來見祁不砚請鍾良去倒一杯水過來,大夫的疑惑才淡去,興許是想叫醒人喂水吧,怕人在昏睡時喝水會噎著也情有可原。
醫館飄著很濃的藥味,賀歲安一醒來就聞到了。
他們正對面不遠處有一面裝了上百個木匣子的牆,藥童拿著藥方,熟練地找出裝有對應藥材的木匣子,抓好一包又一包藥。
給賀歲安看病的大夫年過半百,看病經驗豐富,不用把脈太久就知道她得的是普通的發熱。
大夫把完脈,刷地寫完藥方,讓藥童抓兩包藥。
接著,他又給她扎針。
扎針和喝藥雙管齊下,能使病好得更快,大夫拿出針包,一攤開,泛著銀光的針很纖細。
他抽出一根針,扎向賀歲安的穴位,有輕微的疼意。
她沒動,不想針扎偏。
祁不砚微歪著頭,靜靜地看大夫給賀歲安扎針,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身側,卻沒弄響身上的銀飾,像是沒情緒波動。
扎針的時間不長,過了片刻,大夫給賀歲安拔掉針,拔針似乎比扎針更疼點,她眼皮抖了下。
賀歲安感覺有點力氣了。
她離開祁不砚。
當著其他人的面摟摟抱抱,賀歲安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憶起剛才的夢,她心情復雜地垂了垂眼,這個夢太玄乎了,竟然出現了不同打扮的自己。
賀歲安掃過身上的紅色齊胸襦裙、裙帶,可能是夢在作祟,感覺那個穿著白色短袖衫、藍色校服短裙的自己對她來說更加熟悉。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
跟夢裡的畫面交疊。
可此刻,她不再身處有迷霧的夢裡,而是現實。
賀歲安抬眸,對上祁不砚的眼,他伸手過來是想將她亂到不能再亂的長發往後撥,露出她被長發擋住的臉,看清她的臉。
他指尖劃過她的發絲,笑著問道:“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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