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本被崔姨隨手扔到一旁,她單手懶洋洋地支在桌上,似隨口一問道:“你去了何處?”
戴面具男子遲疑。
崔姨改為抱臂靠椅子:“怎麼,阿宣這是不想說?”
阿宣是戴面具男子的名字,是她以前給他取的,阿宣聽見崔姨喊自己的名字,立刻跪下道:“阿宣絕不會做對崔姨不利的事。”
以前阿宣是個任人打罵、虐殺的賤奴,崔姨救下的他,自那天起,他視崔姨為自己的親生母親,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她。
崔姨抬眉:“我問你,你昨晚到底去了何處?”
“長安城六裡外的河。”
阿宣如實回答。
她漫不經心地倒了杯酒,手輕搖酒杯,聞酒香,就是不喝:“長安城六裡外的河?為何?”
“我……”阿宣為難地看著崔姨,不知該說不該說。
崔姨:“說。”
跟在崔姨身邊有十年的阿宣自然聽出她語氣中蘊含的怒火,他忙開口:“殺人。”
酒杯裡的酒潑到了阿宣身上,崔姨忽地站起身,過去給他一巴掌,揪住他衣領:“這麼大一件事,你竟瞞著我!好啊。”
“若我今日不問,豈不是要一直被蒙在鼓裡。”
她怒極了。
阿宣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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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認,她說對了,若崔姨今日不問,阿宣是不會主動說起的,因為不想她參與進來。
崔姨還欲說些什麼。
腰佩玉玦的男子的出現阻止了她,他溫笑著牽過崔姨的手:“崔娘,是我讓他去幫我處理點手底下的人,你就別動怒了。”
不用男子說,崔姨都知道是他,阿宣當她是母親,卻也當男子是父親,隻聽他們二人的話。
阿宣見男子來,識相退下。
崔姨第一次甩開男子握她的手:“我不管你到底在做些什麼,但希望你不要牽扯到阿宣,你就不怕派他去殺人,他會被人殺?”
男子也不惱她甩開自己:“阿宣武功高,是不會有事的。”
崔姨深呼一口氣。
她直視著男子,忽而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苗疆天水寨人不殺苗疆天水寨人,苗疆天水寨人也不害苗疆天水寨人。”
“阿宣是我的人,代表我,你派阿宣去殺苗疆天水寨人便是違反了我的行事規矩,你可知。”
崔姨眼底透著失望二字。
失望他做此事前沒和她說過,失望他做此事前沒考慮過身為苗疆天水寨人的她的處境、感受。
男子靜默無言。
半晌後,他似無奈地嘆氣道:“你都知道了。”
*
另一頭,從河邊回來的賀歲安他們在長安城的城門口分開。
沈見鶴回去收拾東西,搬到客棧街住,他覺著他們幾人待一起會更安全些,互相有個照應。
不是入住賀歲安住的那家客棧,沈見鶴住隔壁的客棧,本來他是想住同一家的,從她口中得知價格,毅然決然選擇隔壁的客棧。
賀歲安便與祁不砚回客棧。
在回來的路上,她衣裙、頭發全被曬幹了,跟早上出去時沒兩樣,就是辮子可能有點亂。
掌櫃、小二沒看出什麼,隻抬頭看一眼,又做自己的事了。
他們徑直上樓,回房間。
賀歲安鎖好門,去衣櫃打開包袱取衣服,裙子雖曬幹了,但穿著就是不太舒服,想換過一套新的,於是繞到屏風後面換。
祁不砚坐在床榻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腰間骨笛,望著地板,不知在想什麼。
落地屏風倒映出少女身影。
屏風內,賀歲安解開裙帶,褪下外衣、襦裙,搭到屏風上方,正要穿新裙子,牽動後肩,疼得嘶一聲,伸手一摸,發現受傷了。
也不是很嚴重的傷,應該是跌入河裡時,肩被河裡的石頭刮過,蹭傷外皮了,隻有點血絲,沒滲出衣裙外,所以沒人發現。
祁不砚的毒蠱一聞到賀歲安的血,就會有躁動。
毒蠱在地上爬來又爬去。
它們能聞到人不能聞到的味道,自也能聞到很淡的血味,她的血又是毒蠱最喜歡喝的,微不可聞的血味一散發到空中就聞到了。
最熟悉毒蠱的莫過於將它們煉化出來的祁不砚。
他將毒蠱放出房間,毒蠱依依不舍地離開,祁不砚看向屏風後面的身影:“你受傷了。”不是問她,而是下了定論。
賀歲安穿好齊胸襦裙:“小傷而已,沒事的。”
“你出來給我看看。”
祁不砚說。
賀歲安穿戴好衣物,走出屏風,他們都赤身相對幾回了,想看傷口是否嚴重並不算得什麼。
更何況那傷口隻是在她肩背上,稍微拉開點外衫就能看到,賀歲安手扶長了點的裙裾走向床榻,坐在祁不砚的面前,背對著他。
然後,她慢慢地拉下肩頭處的外衫,露出有傷的肩背。
祁不砚看賀歲安的傷口。
是擦傷,並未流出血,表面有一層淡淡的血絲,他輕輕地撫過傷口邊緣,溫熱貼上賀歲安袒露在外的皮膚,引起一陣酥麻。
賀歲安盤腿坐著,雙手擱膝蓋上,長發全撥到身前,方便祁不砚看自己肩背的擦傷,她耷拉著腦袋,露出來的後頸如無暇白玉。
“我都說了是小傷。”
她嘟囔道。
見祁不砚許久不說話,賀歲安想拉起外衫,不理這個傷口了,卻被身後的他握住手,她微怔。
祁不砚俯身吻住了賀歲安肩背的擦傷,一點一點地舔舐過。
賀歲安雙肩不自覺聳起。
“賀歲安。”
“你以後不要受傷了,我不太喜歡。”少年掌心又覆到賀歲安的腰腹,此處有道傷疤,那是他以前挖她體內的陰屍蠱時留下的。
這道傷疤是祁不砚親手留下的,以前不覺得有什麼,可現在的他卻很想替賀歲安去除掉。
祁不砚將賀歲安轉過來。
二人面對面,她心跳加速。
他拉下賀歲安的齊胸襦裙,她不明所以,但也沒攔祁不砚,隻見他俯身也吻住了她腰腹的傷疤,傷疤是淡粉色的,形狀偏猙獰。
祁不砚含吻著這道舊傷疤,好像希望它能夠消失一樣。
第67章
舊傷疤自然是不會再疼的了, 賀歲安卻沒想到祁不砚會去吻自己的舊傷疤,在吻落下之時,感覺那處像是被一團烈火灼燒過。
薄唇溫度高,燙心似的。
她先是表情一呆, 再捧起他的臉, 讓那一抹溫度遠離。
少年的臉在賀歲安面前放大, 他生得極為豔麗, 卻又是恰到好處的那種, 像他的蠱一樣,能在無聲無息中蠱惑人心, 勾人墮落。
賀歲安松開祁不砚, 拉起齊胸襦裙, 繼而攏好外衫, 心跳沒有減緩的跡象,仿佛要跳出來。
她生硬轉移話題:“對了,今天是四月十九。”
四月十九。
他們約定好的, 以後這一天就是祁不砚的生辰, 賀歲安也說過會在今天送一份禮物給他。
祁不砚坐直身子,看著賀歲安,等她把話說完。
剛被他吻過腰腹舊傷疤的賀歲安突然就不自在了,一時間受不住他這般凝望自己, 別別扭扭的,掌心貼上他的臉, 推轉向一側。
可祁不砚轉了回來。
賀歲安打算要放下的手又按住他的臉,再一次轉開, 他的皮膚很細膩,如同上好的綢緞, 她碰著他的手指不由微微一動。
祁不砚這次倒沒再轉回來了:“你為何不讓我看你。”
“就這樣說吧。”賀歲安怎麼可能說原因,她不解釋,接著問他,“你有什麼心願麼?”
“心願?”
他重復這二字。
賀歲安點頭如搗蒜:“對啊,你有什麼心願。”
祁不砚和別人做交易便是以完成對方心願為條件,最後收取他想要的報酬,沒想過會有人問他有什麼心願,他似乎也沒有心願。
在祁不砚看來,心願一般指的是由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生成、卻又暫時無法完成的事情,人想實現它,實現不了,會失望。
因此需要得到他人的相助,方能實現心中所願。
祁不砚思考了下。
他給出的答案是沒有。
想煉蠱王來解開體內的天蠶蠱是祁不砚能做到的事,雖不知蠱王能否真正地解開天蠶蠱,但煉蠱王對他來說是能做到的事。
隻要集齊了煉化蠱王所需的幾樣東西即可,至於這幾樣東西,祁不砚也能通過自己得到。
無須他人相助。
盡管祁不砚下山是為了收集東西來煉蠱王,解開天蠶蠱,但解開天蠶蠱亦不是他的心願,因為即使沒成功,他也不會感到失望。
沒能成功的事,又不會令人感到失望,稱不上是心願,所以祁不砚現在並無自己的心願。
聽了祁不砚的回答,賀歲安眨了眨眼:“真的沒有?”
“沒。”
他的回答不變。
祁不砚發現賀歲安按住他臉的掌心力度減弱,轉過頭來看她,反問:“那你有什麼心願?”
賀歲安放下手,又不知往哪兒放,便擱到膝蓋上,心亂亂地掰著自己的小指頭,據實回道:“我現在的心願是記起所有記憶。”
他指尖忽輕點她的腦袋。
她抬起頭。
祁不砚和賀歲安對視,雙方眼底俱倒映著對方,清晰如鏡,他極輕說道:“這件事,我無法幫到你,也就無法與你做交易了。”
他們相處下來的這段時間裡,賀歲安壓根沒想過要與祁不砚做交易,今日聽了他這番話才知祁不砚原來還想跟她做交易。
她也不是說以為祁不砚會無條件幫自己,才沒想過交易的。
自己的事,最好自己做。
小事,犯不上談交易。
大事,賀歲安尚未曾遇到過,就算遇到了,她會想先自己嘗試著解決,解決不了再找人幫忙,至少當下是不需要同他做交易的。
不過賀歲安倒是有點想知道祁不砚會向自己索要什麼報酬。
從衛城到長安,他們都沒分開過,一路上遇到大大小小的事,祁不砚是如何處理的,賀歲安清楚大部分,也就知道他行事規矩。
蔣松微之前想和祁不砚做交易,但他手裡沒祁不砚想要的東西,再加上解蔣雪晚的蠱很難,祁不砚沒有答應他提出的交易。
由此可見。
能令祁不砚產生做交易的想法的前提是得有他想要的東西。
賀歲安不覺得自己身上會有祁不砚現在想要的東西,在衛城時,他們是做過一樁小交易,請他幫忙埋葬老嬤嬤,她被他的蛇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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