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時候,許母醒了,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全身乏力,眸光轉了轉,看到了趴在床畔的許志剛,許志剛身上還穿著西裝,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她的,一動不動,他的臉上也早爬上了皺紋,大約是因為疲憊,透出了蒼老。
許母心裡嘆氣,他們都老了啊,都沒有精力了,他們老了沒關系,可是孩子還小,她的夏夏,她的冬冬都還小呢,這兩個孩子都不讓人省心。
許母眉心一跳,好一會,又突然想起,她是不是又暈倒了,她暈倒之前,夏夏是不是跟她說,言喻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反應了好久。
原來不是夢,是真實發生過的。
許母在許穎夏的面前,還強裝出鎮定,但她本來就是一個脆弱的小女人,現在看到了許志剛,她一下就柔弱了起來,她躺著,默不作聲地落淚,眼淚肆意流淌,順著眼角,慢慢地滑落,滲透進她的頭發裡。
她還是沒克制住,小小聲地啜泣了下。
怎麼會呢,是志剛當年抱錯了孩子嗎?她閉上眼,胸口太疼了,她想起了夏夏小小的樣子,卻發現她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她忘記了夏夏很小很小時候的模樣,如同隔著一層霧氣,能看到的就隻有她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小月牙兒似的。夏夏丟的時候,她崩潰了好久,她那段時間混混沌沌的,幸好還有志剛。
她心如刀割,原來那時候帶回的不是真的夏夏,那真的夏夏、她的親生女兒,這麼多年,都在遭受痛苦和流離對麼?
許母小小的啜泣聲,還是被許志剛聽到了。
許志剛睜開了眼,皺眉:“怎麼了?”
“沒事。”許母睜開眼,還是在哭。
許志剛心裡嘆氣,心髒柔軟,他眉眼浮現了笑意,起了身,坐在她的床畔,半抱起了她。
許母輕輕地掙扎了下,看許志剛強硬,也就沒再說什麼了。
許志剛笑她:“怎麼還使小性子了。”
“你說我為什麼!”
許志剛對上許母的眼睛,抿了抿唇,背脊有些僵:“你知道了?有人告訴你了?是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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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言喻?”許母說,“我根本就沒看到言喻……所以,言喻真的是我們的親生女兒,而夏夏不是?”
“嗯。”
即便許母已經有了心裡準備,還是狠狠一震,她覺得自己身體裡的血液都逆著往腦袋上流竄,血壓又要上漲。
許志剛早有準備:“都已經成了既定事實了,你身體不好,別多想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是好是壞,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
“我怎麼能不多想?那是我的孩子,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許母的聲音大了起來,她呼吸都有些艱難,“你當年是不知道的情況下抱錯了孩子麼?”
還沒等許志剛回答,許母就自己否定了這個問題:“不可能的,當年鑑定過DNA,如果抱錯了,你肯定知道的。”她側頭,看著許志剛,“志剛,你是知道的吧,你故意抱錯了孩子。”
許志剛沒否認:“嗯,是啊,你別激動,聽我說,當年我找了夏夏許久,不知道夏夏去了哪裡,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你又身體不好,精神狀態也不好,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所以,我才想到,再抱一個孩子,隻要能讓你開心起來,能陪著你,就好了。”
“這麼多年,我也沒忘記繼續找夏夏,也想找到她,更想彌補她,但大約是沒緣分,真的,一直都沒找到,誰也沒想到,最後她居然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
許母也怪不了許志剛,因為他是為了她,才這樣做的。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空氣凝滯。
許母良久才輕聲地說:“那現在該怎麼辦?”她越想讓自己平靜,越是平靜不下來,腦中的神經錯亂,血管脹著,但她必須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不能再病了。
許志剛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看言喻的態度吧。”
言喻。
許母猶豫了下,還是跟許志剛說:“你知道麼?夏夏身上的傷口是言喻打的,言喻她……下手也太狠了點,把夏夏的臉都打成那樣。”
她幾乎可以想象出,言喻面無表情地扇著夏夏臉的模樣,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她有些擔憂:“志剛,我覺得,我們沒有養言喻,她在孤兒院長大,性格上似乎有點缺陷,下手太狠了,我們家都沒有這樣狠心的姑娘,她心這樣狠,估計對我們也沒有多少情感,該怎麼辦呢?”
許志剛倒沒覺得有什麼,他安撫許母:“你別想太多了,言喻心腸不壞的,她就是事業心強,脾氣也倔強了點。”
“我就是擔心……我想起她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我就有點難受……真的……她嫁給阿衍的手段就不太光明,她在事業上也……她給人一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感覺,她回到我們家,會不會也這樣不擇手段。”
許母低低地說道。
她心裡一直有種不安,但她不願意把這種不安徹底地放大看清,她有無數的愧疚,卻又讓她害怕的愧疚。
“不會的,你現在就是好好養病,身體最重要。”許志剛繼續說,“更何況,不管言喻現在變成了什麼模樣,是好是壞,都是因為我們,才成為了這樣,我們作為她的父母,沒有撫養她,沒有陪伴她,已經是一種過錯了,我們不能再躲避下去了。”
許母:“嗯,是啊。”
許志剛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緊了緊抱著她的手。
*
言喻一晚上也沒怎麼睡,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天色已經大亮了,小星星還沒醒,但是陸疏木已經醒了,他已經乖乖地穿好了衣服。
小星星蜷縮著,微微趴著,圓圓的小屁股翹著,看著格外可愛。
言喻笑了下,給小星星蓋上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自己都把被子踢光。
言喻下床,抱起了陸疏木:“等會媽媽送你去上幼兒園,我們先去洗漱吧。”
她拍了拍陸疏木的小屁股,陸疏木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在言喻的臉上親了一下:“早上好,媽媽。”
“早上好。”
洗漱完,陸疏木擰開房門,出去了,言喻聽到他在和保姆對話的聲音,也沒多在意,她半趴在了床上,輕輕地撓了撓小星星肉嘟嘟的臉頰:“起床啦。”
小星星睫毛顫了顫,似是被打擾到,又換了個方向,繼續睡。
言喻笑著又撓她臉。
她可愛地嘟起了嘴巴,肉嘟嘟的雙手捂住了臉,輕聲嘟囔撒嬌:“媽媽壞蛋!”
“OK,那壞蛋的女兒快點起床。”
小星星又趴了一會,才起來。
言喻哄著她,抱了她起來,擠出牙膏,讓她刷牙,她刷牙的時候,言喻給她梳頭。
小星星犯困,言喻給她穿衣服又耗了好長的時間,然後才抱著她出去,小星星一眼就看到飯桌上的陸衍,開心地喊:“爸爸!你回來了!”
陸衍也笑:“嗯。”
言喻下意識地看了眼陸衍,對上他的眼睛,淡淡地就移開了,沒什麼表情,但就那短短的幾秒,她注意到了陸衍眼睛裡布滿的血絲,似是一夜都沒有睡。
吃飯的時候,除了兩個孩子,誰也沒有說話。
小星星吃飯慢,言喻快速地吃完,就隻能幫她喂了起來:“乖,快點吃。”
“嗯。”小星星用力點頭,快速地嚼著。
言喻送小孩子們去學校,陸衍一路開著車慢慢地跟在了她的車後面,言喻站在校門口,看著兩個孩子進去,她回頭的時候,下意識地瞥了眼陸衍方才車停的地方,已經空了,那裡沒有了車。
她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麼情緒,她淡淡地扯了下嘴唇,拉開自己的車門,結果,車內忽然伸出一隻手,將言喻拽了進來。
言喻眼睛微微睜大,被人甩進了車裡,陸衍身上甘冽的氣息充斥著言喻的鼻息,他身上的溫度有些滾燙,灼燒著她的肌膚。
他壓著她,盯著她看,那雙眼眸,深邃又灼人,漆黑不見底:“言言,別生氣了,好不好?你要是生氣,也不要不理我。”
言喻回看著他,落在了陸衍的薄唇上,薄情的唇,冷硬的下頷線,怎麼看都不是深情的臉。
☆、134
言喻心裡嘆了一口氣,她伸出手,碰了碰他的下巴,有些扎人,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沒刮胡子。”
陸衍睨著她:“嗯。”
“你起來。”
陸衍不動,仍舊壓著言喻,甚至他伸出了手,按在了車座的按鈕下,椅背一下就往下倒了,兩人的身體貼得很近地疊加在了一起。
陸衍:“言言。”
言喻平靜地說:“你給我點時間,可以嗎?我需要時間調整我們的關系,我還沒接受我是個有父母的人,也還沒接受我和你之間的關系。”
陸衍眸子深沉,他隻知道,他不能給時間讓言喻調整關系,有些時候,女人說要點時間,給著給著,女人的心是平靜了,也涼了,他們的關系可能就這麼鬧崩了。
陸衍喉結滾動,就是沒說話,他知道自己太對不起言喻了。
言喻看著陸衍的眉眼,她其實根本就對小時候救過陸衍的事情毫無記憶,她也根本就沒有必要糾結著這件事,但她隻要想到,陸衍因為她小時候的事情,而對許穎夏曾經那麼好過,心裡就有點難受,隻要想到許家因為她小時候曾做的事情,而受到了陸家那麼多的恩惠,還不知道滿足、感謝,她就更難受。
*
陸衍最終還是沒能改變他和言喻正處於的冷戰狀態,他下了車,看著言喻的車子遠去,眸光越發深邃。
言喻去了律所,到了午飯時間,正準備去吃飯就接到了送外賣的電話,說她在酒店訂了一份午餐。
言喻下了樓,領到的不隻是一份午餐,還有一束紅玫瑰。
來自陸衍,花裡面還有陸衍親自書寫的道歉信。
言喻面無表情地看完了,笑了笑,就將道歉信放進了抽屜裡,把玫瑰花轉贈給了她的律師助理。
一整天的工作都很忙,她需要忙碌來填充生活,而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有接到許志剛的電話,許志剛沒跟她講起“認親和女兒”相關的任何話,隻是隨口地聊了些生活中的事情,但言喻能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
晚上,公寓裡還是隻有言喻和兩個小孩子,陸衍沒有回來。
言喻睡得不太好,夢到的人,居然是很久很久沒有再夢到過的程辭,那時候,程辭在她學校附近,買了個公寓,她周末有時間,就會過去幫他做早飯。
明明沉浸在夢中,但她的意識裡卻似乎明白自己正在做夢,整個夢境都是一層朦朧的霧氣。
她輕手輕腳地做飯,她將最後一個菜端出了廚房,然後就發現程辭已經坐在了餐桌上,他剛剛起床,漆黑狹長的眸子裡都是惺忪的睡意,黑發凌亂,隨意地散在了額前,似乎有些困,正疲憊地捏著眉心,他聽到了聲音,抬起了頭,轉眸,臉上噙了笑意,沒有焦距的目光在看到言喻的時候,瞬間深情了起來。
言喻也笑,她把菜放在了程辭的面前:“早上好。”
她細細地打量過程辭的五官,他的眉眼,他的一切,帶著懷念,逡巡了過去。
程辭握住了她的手,讓她也坐了下來,抱到了自己的懷中,他的下巴就擱在了她的肩頭,笑意很深:“早上好,言言。”
然後就是兩人一起吃早飯,像所有的甜蜜情侶一樣,直到,言喻忽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個問題,聲音很輕:“程辭,你知道陸衍麼?你知道不知道我真實的身份,你當年調查我身世的時候,是找錯了方向,才誤以為趙家是我的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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