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到顧清家的時候,禹蘭昭喝著顧清煮的咖啡,兩人聊得很開心。
我並不驚訝,顧清對禹蘭昭可以說是好奇到了頂點,儘管自己才剛出虎口,也必 要留下他仔細打量的。
顧清就是那種黑手黨槍戰的時候都忍不住去看熱鬧的人,能活到現在,隻能證明 她的生存環境確實比較單純。
見我來了,顧清立刻化身小可憐,哭唧唧地摟著我的腰訴苦,說自己這些天受了 多少聽者傷心聞者掉淚的罪,我相信青幫既然是做戲綁了她,必然是以禮相待
的,然而到了她口裏,簡直是滿清十大酷刑給她來了一遍——
泡茶用的是陳茶和井水,洗臉和洗澡用的是一條帕子,床鋪不是真絲而是棉布 的 . . . .
顧大小姐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罪!
「最可恨的就是那個洪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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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蘭昭眼神微變,問:「他怎麼了?」
不怪他在乎,洪楓一個風月場上的老手,對著顧清這樣一個洋娃娃似的混血小美 人,做了什麼糊塗事,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顧清生氣的方向和我們猜測的截然不同。
「他早飯竟然吃醃鹹菜!那個味道太噁心了,噁心得我這幾天早飯都沒吃!」
我想了想,覺得哪裡不對,還是禹蘭昭腦子轉得快,「他吃早飯,跟你有什麼關 系,你們在一起吃早飯?」
「對啊。」
我和禹蘭昭同時倒吸一口涼氣,頗有默契地對視一眼。
禹蘭昭:我大哥不會的..
我:他死了,他死定了!
「我說不放我走就絕食嘛,他就端著大魚大肉到我面前吃,看他吃得好香,我就 沒忍住吃了.…時子和灌湯包還挺好吃的,就是醃鹹菜太噁心了!」
我的心終於放了回去,顧清接著說:「他也跟我說了這事對不住我,說欠我個人 情,我可精了,攢著他的人情,不定什麼時候有用呢,是吧,榮榮?」
顧清一臉的「我是不是很棒?快點表揚我」。
「是是是,顧大小姐最厲害了,趕緊去洗個澡休息休息,晚上請你吃牛排好不好
說完我又想到今天禹蘭昭也出了不少力,雖然青幫早晚要放人,但他要是不幫
忙,今天我在青幫也不會那麼順利,何況我也看出來了,他是很不願意和青幫扯 上關係的。
我光想著顧清,把禹蘭昭忘了。
「對了,我想起有家新開的粵菜也不錯,顧清,要不還是去吃粵菜吧。」
「啊..顧清的綠眼珠子一轉,晃過了禹蘭昭,「你是為了禹蘭昭吧,嘿嘿, 擔心人家吃不慣牛排嗎?」
禹蘭昭笑了笑,「我還沒吃過牛排,試試也無妨。」
「不會吧,你沒吃過牛排?」顧清想也不想就說出口,隨即反應過來是自己孟浪 了。
禹蘭昭家是破落戶,他自己都去唱戲了,哪裡有錢吃牛排。
要知道,我第一次見他時,驚蟄甚至還留著辮子呢。
顧清一下漲紅了臉。
禹蘭昭:「確實沒吃過。」
他的眼神很乾淨,沒有任何「自卑」或者「憤怒」的情緒,我反而有點心疼他。 奇怪了,我以前在國外窮得給人刷盤子的時候,也不覺得自己可憐,但我就覺得 他挺可憐的。
這種大少爺本該金尊玉貴地養著,開新款轎車,讀國際名校,來往的是政商界的 名流,身邊是頂級的交際花,而不是像他這樣,連牛排都沒吃過。
因為這莫名的心疼,晚上吃牛排的時候,我幫他切好了他那份,他用叉子將牛排 放進嘴裏細細感受,偏過頭去看玻璃窗外的霓虹夜景,回頭時沖我嘴角微翹,殘 留著葡萄酒的紅暈,而眼裏盛著滿江的月光。
「味道很好,我很喜歡。」
我想,表姐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也不是全無道理。
32
很少有女子沒有幻想過自己婚禮的美好畫面,但我還真沒有。
因為母親去世後不久,太太就挺著肚子嫁進榮家,父親當年是真的愛她,院子裏 白綢子還沒取,就開始掛紅的。
我是親眼見著母親胎死腹中,屍體的下半身俱是烏紅凝固血液,蓋著白絹從那個 門被送出去,然後太太又穿著鮮亮的紅裙從那個門裏進來。
賓客們心裏覺得父親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面子上卻還要勸他不要惦念亡妻,珍 惜眼前人。
我頭上還簪著白花,穿著素服,和一院子的鮮紅格格不入。
我在宴客廳外面看著新進門的太太,下人們說那以後就是我的娘了,她笑得那 麼開心,開心到讓我想吐。
從那以後我就厭惡所有婚禮,中式的婚禮會讓我想起太太的紅嫁衣,西式的則會 讓我想起母親屍體上的白綢。
剛滿十四歲,太太就想讓我退學回家備嫁。
太太說,女兒家上學什麼都是虛的,嫁人才是正事。
我得了姨父姨媽資助離家出走,心裏想的是,想要我嫁人,做你的春秋大夢!
所以我十分抗拒和禹家的婚事,不全是因為禹家敗落,主要還是噁心當年太太想 毀了我的心思。
這場婚禮我拜託了姨媽全權操辦,太太想插手也插不上,一則姨媽現在是總長夫 人,她得巴結,二則祖母也不許她裹亂。
我知道姨媽的性子,所以反復叮囑,簡潔!簡潔!簡潔!別走那麼多門路,簡單 吃頓飯就好!
但是姨媽終究還是讓我失望了,當我看見一百多桌的賓客,我就知道這事兒簡單 不了。
我下車的時候,芮思明已經接來了禹蘭昭,他穿著新做的西裝,剪短了頭髮梳攏 到腦後,荏弱纖巧的輪廓凸顯出來,像是公學裏面無憂無慮的貴族公子。
芮思明今天被借來做他的偏相,他們個子相當。可他往禹蘭昭身邊一站,金絲眼 鏡下是驕矜隨性的淡笑,莫名就顯得禹蘭昭特別單純,仿佛被騙來成親的。
我提著裙子幾步過去,姨媽也剛好從裏面出來,「念祖你可算到了,你父親和你 家太太已經進去了,跟我來。」
姨媽拉著我要往裏走,我看著禹蘭昭,姨媽也反應過來,「是哦,蘭昭你牽著念 祖。」
姨媽將我的手放到他手上,我倆手都很冰,相觸時的感覺很奇怪。
顧清湊到我身邊想跟我進去,芮思明攔著她,「顧小姐,你和我一起在外面迎客 吧 。 」
顧清不明白,芮思明耐心解釋:「解蒼和顧湄已經到了,在裏面坐著,你現在進 去勢必要同他們一桌。」
顧清當即變了臉色,「顧湄來討什麼嫌?!」
芮思明笑了笑,「不止你生氣,汪小姐也不開心,一桌子冷臉,所以我建議你先 別進去。」
顧清:「芮先生想得周到!念祖你先進去吧,反正你去也是跟著你姨父喝酒, 我幫不上忙。」
把顧清留給芮思明,我是很放心的。
如顧清所料,姨父和父親帶著我,就是敬酒交際,上海有頭有臉的人物,政界軍 界、文人富商,可以說是一網打盡。
父親在應酬上有些木訥,主要還是靠姨父活躍氣氛,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準要 以為姨父才是我親爹。
我本來擔心禹蘭昭沒見過這種場面,會出紕漏,沒承想賓客們太瞭解禹家的故事 了,都知道他家就是破落戶,紛紛把禹蘭昭當透明人,避免了各種不愉快的事發 生。
要是有點心思的男人,婚禮上所有賓客都圍著新娘子說說笑笑,估計是要發火 的,但禹蘭昭這人是典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同你爭,性子真真
不錯,除了為我提裙擺,幫我拿酒杯以外,全程乖乖跟在我身後,比我家秘書顧
清還好用。
一直到瞭解蒼那桌,氣氛才有些尷尬。
畢竟不久前我還拿槍指著這位少督軍,這會兒我對他表面擺著好臉色,心底時刻 提防他鬧事。
而解蒼呢,也不負他的風流名號,左邊坐著未婚妻汪乘風,右邊坐著青梅竹馬顧 湄,兩大美人環伺,誰不感歎一句豔福不淺。
解蒼見我們過去,姨父還沒說話,他先給禹蘭昭倒了一杯酒。
「禹先生,恭喜。」
顧湄在座位上輕笑了一下,上下打量著禹蘭昭,「禹家少爺脫下戲服,換上西 裝,果然一表人才。」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表姐擔憂地站了起來,隨即意識到不妥當,被姨媽按著坐回去。
我要接過他手裏的酒杯,解蒼移開了手,「誒,榮小姐,這杯酒,是我敬禹先生 的 。 」
禹蘭昭偏過頭跟我說「沒事」,去拿他手裏的酒杯,卻再次被他躲過。
我氣了,「少督軍,不是說這杯酒敬蘭昭嗎?」
解蒼當著眾人的面,緩緩將手翻轉,酒杯裏的酒全部倒了出來。「剛剛看見裏
面有渣滓,不乾淨,我重新倒一杯。」
我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酒杯,「不用了,這種事怎麼能勞煩客人,髒了的東西就扔 出去。蘭昭,用我的酒杯。」
我將自己的酒杯給禹蘭昭,「少督軍,請。」
解蒼背過手去,他個頭高,一旦挺直了背,天然就帶著俯視的意味,沒說好也沒 說不好,但就是不接我的茬。
我實在是生氣,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禹蘭昭扯著我的袖子沖我微微搖頭,姨父見狀不對已經往這裏走來。
就在這時,一隊人從外面走進來。
為首的男人一身棠棣色綢緞長衫,手上的碧玉扳指格外惹眼。
賓客們紛紛低語:「青幫洪爺怎麼來了...!
33
「弟妹!你們這婚事好大的場面,我的車堵在半路,硬生生走過來的!」
洪楓不瞎,自然看得出場面暗潮洶湧,但他就像是根本沒發覺一般,熟稔地開 口,第一句話還是同我說的。
簡直就像,和我很熟悉一樣。
論逢場作戲,洪楓和我是有些天然的默契在的。
「大哥,你可來了,蘭昭念叨你好久。」
禹蘭昭見到洪楓的一瞬間,有些愧悔,不自覺地低下頭,聽見我的話,疑惑地看 向我,估計以為是我請的他。
我貼在他耳邊問:「你沒請他?」
禹蘭昭搖頭。
「那他估計生你的氣了。」
禹蘭昭堅定地說:「大哥不會生我的氣。」
我明白他沒邀請洪楓的原因,一是我們倆這是契約婚姻,二是他不想讓人覺得他 和青幫有關系,所以他誰也沒告訴。
可洪楓又不知道這些,他知道我是禹蘭昭的未婚妻後,估計惴惴不安了許久,怕 我欺負他的義弟吧。
姨父這時候就不適合出面了,他是政府人士,洪楓是流氓頭子,這方面得避嫌。
我笑著迎上去,「大哥,來,我給你介紹,這是我表姐汪乘風,這是她的未婚 夫,督軍府的公子解蒼,這是解先生的女伴顧湄小姐。」
我話音剛落,顧湄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青了——表姐的未婚夫的女伴,這名號誰聽 了不得罵幾句輕浮張狂,偏偏顧湄就好意思挨著解蒼,當自己是正兒八經的解家 小姐。
洪楓的目光在顧湄身上停駐了一瞬間。
「這位是洪楓,百樂門的老闆,也是蘭昭的義兄。」
表姐問:「青幫的洪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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