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一腳淺一腳穿過屍山血海,來到空地上,他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拔足衝去。
顯然那怪物不僅僅打算把徐行之驅趕出他的領地就算了。
徐行之已經跑出了近一裡,他還是追在徐行之身後。
一人一怪的距離越拉越近。
徐行之累得呼哧帶喘,不停注意自己身後的情況,等他目光一轉,餘光中竟瞥到,還有一具燒得焦黑的人形軀體從側面出現,跌跌撞撞地朝他直奔而來。
同時被兩隻怪物鎖定,累得像狗一樣的徐行之絕望地想,幹脆選一個怪物把自己吃了吧,至少是自己選的,死得比較有氣節。
徐行之沒注意到,他身後的怪物放慢了腳步,移位的五官微微扭曲抖動著,注視著那團焦黑且瘦削的人影,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憤怒,又像是恐懼到了極點。
少頃,它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低吼一聲,改換了目標,朝焦黑的人形撲去。
幾瞬之間,徐行之已經在兩者間選擇了那個焦黑的人影。
——若是被後頭的怪物捉到,被他的兩把剃刀刺個對穿,再被丟到屍體堆裡,頭在這裡,屁股在那裡,想想就悽慘。
他剛往焦黑人影那裡跑了兩步,就和那人四目相接了。
不曉得是不是徐行之的幻覺,那人被燒得隻剩下個骷髏頭的空洞雙目裡竟然煥發出了微微的光彩,有驚慌,也有擔憂,還有叫徐行之看不懂的溫柔。
他張開嘴,下巴上有焦黑的碎屑緩緩落下:“……快跑……”
徐行之猛地剎住了腳步。
那是人的聲音。
盡管被燒得沙啞變形,但徐行之意識到,那是個有意識的、清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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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蠻荒裡被流放的獄犯?受了重傷嗎?
徐行之一邊想,一邊放棄了上門送死的打算,調轉方向,再次狂奔而去。
燒得焦黑的人的確是氣力不支,不出幾瞬就被徐行之甩到了身後,他蹣跚著朝徐行之的背影追出幾步,又出聲呼喚道:“……快,你快跑……”
說罷,他站住了,轉過身去,面朝向狂暴地朝他撲來的剃刀怪物,口唇微張。
他的身影看上去蕭瑟無比。
但是,看他臉部殘餘肌肉的走向,竟像是在冷笑。
和面對著徐行之的柔善不同,他微微抬高下巴,面對著怪物,仿佛是一隻優雅健美的成年黑豹,在打量一隻狺狺狂吠的小狗。
就像徐行之看不到怪人此刻的表情一樣,怪人也看不到徐行之的動作。
徐行之沒有聽到黑影追上來的腳步聲,便剎住了步子,朝自己身後看去。
焦黑的人背對著他,直面怪物,竟像是打算犧牲自己,替徐行之擋上一擋。
他的背影看起來很悲壯,同樣,也搖搖欲墜,幾乎一陣風過來就能把他吹倒的模樣。
徐行之狠咬了咬牙,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裡好端端地躺著一把匕首,應該是剛才那個肺痨鬼把自己推下來時塞在自己身上的。
他用左手拔出匕首,反手藏在背後,徑直向怪物走去。
越過那焦黑人影身側時,他不僅沒有停留,反倒加快了腳步。
黑影錯愕,脫口喚道:“……師兄??”
徐行之已經跑了起來,風聲呼呼灌入耳朵中,把黑影的呼喚聲淹沒殆盡。
因此,他沒聽到黑影叫自己什麼。
怪物本來已經把目標鎖定在了黑影的身上,孰料半道逃走的獵物再次返回,他暴躁至極,狂吼一聲,抬起剃刀所化的左臂,對著徐行之的方向凌空一刺,想要將他盡快解決。
徐行之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去格擋。
一聲物體被刺穿的悶響傳來。
徐行之看向自己被洞穿的梨花木手掌,挺浪蕩地吹了聲口哨。
趁怪物反應過來前,他飛起一腳,把怪物正欲揮起的右臂刺刀踩在腳下,傾盡全身之力,將右手往上抬起,架起了怪物的左臂。
被肺痨鬼交代用來刺入孟重光胸口的匕首,沒入了怪物的心髒。
徐行之飛快抽出匕首,閃出一丈開外。
怪物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徐行之身上濺滿了血點,他強忍惡心,快步上前,踩住怪物的手臂,把沾滿汙血的匕首再次捅入怪物的額心。
怪物經此補刀,抽搐了一陣,終是氣絕身亡。
徐行之周身緊繃的肌肉還未來得及放松,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倒地聲。
徐行之一回頭,發現焦黑人影竟然已經倒在地上。
他心裡一抽,幾步上前,把他抱在懷裡:“喂!”
那人虛弱道:“東南方向三十裡,帶我去那裡……”
說完,他頭一歪,像是暈了過去。
面對著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徐行之幾乎沒有多想,就撿起了匕首,在衣襟上隨便擦了一擦,也不管來人身上狼藉,小心地把他託了起來,背在背後,又艱難地用完好的左手和殘損的右手,把那人的雙臂環在了自己的頸項上。
確定背得穩妥了,徐行之才往東南方向走去。
東南方向大抵是有這人的同伴的,他如果能把人送到地方,也算是賺了一個天大的人情,不妨到時候再問問孟重光身在何處,搞不好還能在那裡遇見他。
……父親和妹妹都在家裡,倘若他失蹤太久,他們必然是會擔心的。
他得早點回家。
徐行之兀自想著自己的心事,絲毫沒注意到,他背上的焦黑人影睜開了眼睛。
他幸福地依偎在徐行之的後背上,無聲地呢喃道:“……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孟重光:師兄師兄,要背背~要抱抱!
第2章 脫胎換骨
三十裡地隻能全靠腳走,更何況背上還背了一個人,行進速度自然是慢得很。
好在這人並不多重,大概是因為被燒得隻剩下一具人幹的緣故,背起來很是輕松。
這一路上也幹幹淨淨的,竟連個蛇蟲鼠蟻都瞧不見。
而他們要去的地方也特別打眼。
在三十裡開外,徐行之都能看見在東南方向矗立著一座接天的巨塔,它直通天際,浮光躍金,放眼四眺,唯有那裡有人工斧鑿過的痕跡。
即使沒有黑影指示,徐行之也絕對會選擇前去那裡。
蠻荒裡不存在白日,天幕沉沉,像是老者眼上生出的膿翳。這裡應該是新下過一場不小的雨,驟雨初收,天色昏暗,林木蓊鬱,綠潮溶漾。
徐行之背著一具瀕死的焦屍,在林間跋涉。
但四周終究是太靜了,靜得叫人心頭打怵,徐行之索性吹起口哨來。
口哨聲很清亮,好像能滲進湿漉漉的巖石裡去。
他挺流暢地吹完一首古調小曲兒,然後自己對自己真情實意地贊美道:“吹得真好。”
他背後的人稍稍動了動,一股熱氣兒吹到了他的頸項上。
……好像是在笑。
可當徐行之回過頭去時,他的腦袋卻安安靜靜地貼靠在他的背上,一動不動。
大概是錯覺吧。
穿過樹林,開始有嶙峋的小山次第出現,徐行之走得腿軟,實在是疲憊不堪,索性撿了個幹爽的山洞鑽了進去。
山洞裡有一塊生著青苔的巖石,徐行之想把那人靠著巖石放下來,但他卻發現,那雙胳膊像是僵硬了似的,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圈在了自己脖子上,隻給自己留下了一點點呼吸的空間。
徐行之不把他放下還好,如果打算放下,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給勒死。
徐行之挺無奈的,又不敢去拍打他的身體,生怕一不小心把他脆弱的胳膊腿兒給震掉了:“哎,醒醒。能醒過來嗎?”
身後的人蠕動了一下身體。
徐行之說:“咱們在這裡休息會兒。你放開我。”
身後人艱難地把蜷曲的手臂放開了一點點,卻並沒有真正放開徐行之,而是攥緊了他的衣角。
他的聲音還是被燒壞過後的嘶啞可怖:“……你要走嗎?”
盡管這張臉是如此可怖,徐行之的內心卻挺平靜的。
一方面,他才和那怪物短兵相接過,被濺了一臉血,現在看什麼都平靜。
另一方面,在怪物雲集的蠻荒裡,一具基本保持著人形的怪物似乎並不是那麼可怕。
徐行之把人安置在巖石上,又細心地把外衣除了下來,裹在他身上,道:“……不走。”
那人被燒空的雙眼直直望向徐行之,虛弱道:“為什麼救我?”
徐行之把衣服給他掖好:“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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