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矜的膚色是健康的白皙,在一眾男子裡也稱得上一句“小白臉”,但他的手背與陸書瑾的手背相比,卻一下就襯託出陸書瑾的手背白嫩。
她將身體往前傾,臀後抵著馬鞍,與蕭矜拉開些距離。
“走咯。”蕭矜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催馬而動。
馬背的顛動還是相當明顯的,陸書瑾又沒坐在馬鞍上,更是第一次騎馬沒有經驗,盡管她用力夾緊馬腹卻還是止不住地左搖右晃,好在蕭矜的雙臂牢固如鐵,架在她的身側將她困在其中,且馬行的速度並不快,便沒到將她甩下去的地步。
一群人催馬跟在後面,隨從提燈散在兩邊,再有皎月相照,四周倒也不算漆黑。一排排人影晃動,幾人很快就離開了學府的南牆。
那漂亮姑娘打馬從後頭追上來,側頭盯著陸書瑾認真瞧了瞧,陸書瑾也回望她一眼。
“小四哥,我二哥說你上回去春風樓帶的也是這個人,小香玉對這人說錯了句話你就發了好大的火,是不是真的?”那姑娘問。
蕭矜瞥她一眼,“我哪回去不帶人?”
那姑娘又說:“二哥說從不見你在春風樓垂憐那個女子,說你其實喜歡的男人。”
陸書瑾聽著這話,有些心慌。
蕭矜卻滿不在乎,斜著嘴角笑,“你二哥上回喝醉了抱著路邊的驢子說那是他新過門的妻,你能認下那頭驢是你二嫂嗎?”
那姑娘趕忙搖搖頭,“二哥喝醉了,醉話不能當真。”
蕭矜也搖頭,“並非,是你二哥的話皆不能當真,不是隻有醉話,他那張嘴隻會吹牛和胡說八道。”
那姑娘沒再問他,??x?而是慢下了馬步,轉頭對葉洵認真問道:“二哥,你的嘴隻會吹牛和胡說八道?”
身後傳來葉洵氣急敗壞的聲音:“葉芹!誰教你這麼說你哥哥的?!”
陸書瑾覺得好笑,這個姑娘倒是長了一張看起來很聰明的臉,但不知道為何好像有些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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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洵還在訓她,陸書瑾耐不住好奇,悄悄從蕭矜的手臂旁探出頭,回頭看了一眼,就見被喚作葉芹的姑娘正瞪著大眼睛看葉洵,等葉洵訓完了又問:“那你的嘴還能用來幹嘛?”
葉洵被氣個半死,“我還能用來罵你,榆木腦袋!”
蕭矜低眸看一眼,正好窺見陸書瑾翹著嘴角無聲偷笑,視線從她還留有餘紅的耳朵飄過,低聲說:“這是葉洵的胞妹,名喚葉芹。”
陸書瑾輕輕“啊”了一聲,將頭扭回來,心中疑慮萬分。
上回在春風樓她已經知道葉洵的父親是雲城知府,那葉芹也就是正兒八經的嫡出官家小姐,何以她能在這天黑之後跟這群男子混在一起?若傳出去豈不是敗壞葉家門楣?
陸書瑾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後隻得去問蕭矜,她身子往後靠了靠,偏過頭小聲問:“蕭少爺,為何葉三姑娘會在入夜之後與你們一起?”
蕭矜聽到她的問題,倒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道:“你怎麼不問我們要去哪裡?”
陸書瑾頓了一下,說:“去哪裡對我而言已經不太重要。”
畢竟已經上了馬背,不管蕭矜把她帶到何地都是無法抉擇的,問不問都是一樣。蕭矜行事雖混,但總歸看起來不像是謀財害命的惡徒,更何況陸書瑾身上也沒幾兩財能惦記。
“也是,反正你待會就知道了。”許是因為葉芹就跟在後頭,蕭矜便沒再回答陸書瑾方才的問題,而是轉頭對眾人說:“咱們快些,早點回去還能睡上一覺。”
後頭幾人皆應了聲,蕭矜便拽著韁繩用力甩了一下,啐聲促馬,提升了速度。
馬背顛簸起來,陸書瑾一時坐不穩,下意識扶助蕭矜的手臂。他的小臂十分堅硬,隻有一層薄薄的肉感,裡頭的肌肉如鐵一般,有一瞬間陸書瑾想問問蕭矜原本的手臂是不是斷了,衣袖下面的是一截木頭做的假肢裝上去的。
這話得虧沒說出來,不然蕭矜也要被氣暈。
快馬行了一陣,很快便來到了城南郊處。
陸書瑾到雲城的時間不長,對這裡的路並不熟悉,但是她聽說過城南郊有一片很大的養豬場,東家姓齊,養豬上萬頭壟佔了雲城中大半的豬肉生意。城中很多達官貴人吃的豬肉都是直接從齊家豬場定下,現宰現賣。
所以城南郊這一地帶,連空氣中都充滿著豬糞的臭味。
蕭矜在樹邊停下,眯了眯眼睛遠遠就看見齊家豬場那寥寥點著的燈和來回巡邏的下人,翻身下馬,揚聲道:“千裡鏡拿來。”
隨從很快送上一杆竹制單筒的玩意兒,蕭矜隨手一拉那東西就變長一倍,他放在右眼上往豬場眺望。
眼下這個時間,豬場的大半下人都已經休息,隻留下了幾批來回巡邏的,燈光昏暗看得不分明,但蕭矜知道這會兒是齊家豬場把守最松弛的。
其他人也都下了馬圍在他邊上,疑惑詢問:“蕭哥,咱們來這裡到底幹嘛?”
“你蠢啊,這還用得著問?蕭哥當然是要給齊家一個教訓啊!”
“就是,誰讓齊家那個嫡子不長眼睛,敢跟蕭哥搶東西,也不過就是一戶養豬的,還敢這樣張狂!”
陸書瑾仍坐在馬背上,目光落在一旁的地上,耳朵卻放在了人堆裡聽著,幾人七嘴八舌很快就把事情說了個大概。
原是蕭矜前兩日又去了春風樓,他是樓中的常客,所以三樓那個名喚“月水間”的雅間就常年給他留著,不在接客的隊列之中。但蕭矜前兩日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常包的雅間裡竟然有人,且人還不少,一人摟著一個姑娘在其中尋歡作樂,歌舞升平,十分快活。
蕭矜當場就掀了桌子,趕走了彈琴奏樂的姑娘,將春風樓的掌事喊來質問。
一問才知道齊家嫡子齊銘剛一進門就指名要月水間,任憑掌事如何勸說都不聽,撂下了一錠黃金揚言若是不將月水間開放,就砸了春風樓的牌匾,無奈之下掌事隻好收了金子,讓他進入月水間。
蕭矜聽後發了好大的脾氣,立即就要教訓齊銘,卻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沒找到,不巧他剛好在蕭矜來之前離開了。
找不到人,蕭矜就砸了月水間的所有東西讓換新,還放話說逮住了齊銘便要好好教訓,然而養豬大戶的嫡子齊銘並不畏懼,甚至通過蕭矜身邊的小弟傳話說要讓月水間改名為“齊銘間”。
齊銘的公開叫板,讓蕭矜很沒面子,所以才集結了人馬,打算夜半來齊家豬場,給齊家一個教訓。
蕭矜平日裡身邊圍著的人多,時常伴在左右的隻有季朔廷一人,其他人皆是輪換跟著的,身旁人一多蕭矜就開始趕人,是以這次能跟著蕭矜一同前來,幾個紈绔子弟就顯得異常興奮,一個勁兒地問蕭矜待會要怎麼做,如何整治齊家。
蕭矜被圍在當中,早已習慣了嘰嘰喳喳的吵雜,並沒有回答任何一人的問題,隻專心用千裡鏡看著。
葉洵撥開旁人走到他身邊,問道:“你倒是說話啊,先前一直賣關子,究竟是想做什麼?”
蕭矜這才是像疏通了耳朵,收起竹筒鏡,對他笑道:“能帶上你,那自然是好事。”
這笑容裡帶著些許惡劣,蕭矜的雙眸被夜色遮掩,即便是站得如此近,葉洵也從中窺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卻總覺得蕭矜的笑容不大對勁。
季朔廷手裡盤著一串黑玉珠,酸裡酸氣道:“好事你就會叫上葉老二,臨到了壞事你就惦記起我來了,你倆真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葉洵哈哈一笑,“朔廷說笑,我還羨慕你能與小四共患難呢。”
“以後多的是這種機會。”蕭矜攬了攬葉洵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笑道:“再說咱倆的交情,也不需用這些虛假的東西來證明。”
葉洵立即不假辭色道:“這些東西雖說是虛假,但必不可缺。”
蕭矜沒忍住,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周圍人跟著笑,一派其樂融融。
忽而夜風乍起,吹動樹葉發出哗哗聲響,枯葉隨著風大片掉落。秋風涼爽,在夜間還有些寒氣,陸書瑾拉了拉衣袖按住被大風撩動的袖擺,覺得有些冷了。
十月之後雲城就轉冷,夏季的酷暑半點不剩。
蕭矜的衣擺翻飛著,長發被拂到空中打著卷,他伸出手似乎在抓融於空中的秋風,突然說了一句:“起風了。”
然後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細長的竹筒來,吹起個火折子將竹筒點著對著夜空,短暫的時間過後,一簇光猛地從筒裡飛出蹿去了天上,在夜空中“啪”地炸開,炸出一朵火花。
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煙花嚇了一跳,陸書瑾也仰著頭,黑眸倒映出火花的顏色,都還沒來得及細細看,那煙花就轉瞬即逝,消散在夜幕之中。
秋風沒有停歇的架勢,反而越來越大,將眾人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紛紛將馬牽到身邊來擋風。
季朔廷抬頭看了一下,方向是朝著葉芹的。葉洵餘光瞥見,也轉頭看去,就見葉芹抱著雙臂把肩膀瑟縮起來,顯然是覺得有些冷了,葉洵趕忙走過去脫了外袍遞給葉芹,“披上。”
葉芹接過,笑眯眯地穿在了身上,“謝謝二哥。”
唯有蕭矜站著一動不動,仍是看著齊家豬場。
葉洵把衣裳給了妹妹之後自個就冷起來,他打了個噴嚏,耐心告罄,站到蕭矜身旁又忍不住問,“小四,你到底把我們叫來這裡作何?”
“看風景。”蕭矜給了一個極度欠扁的回答。
葉洵眉毛狠狠一抽,望著漆黑的曠野和遠處零星的燈光,壓著脾氣強作笑容,“這裡有何風景可看?你就算是想看豬圈也該白日來吧?”
蕭矜哼聲笑了一下,沒記著回答,而是拍了兩下手掌。隨從自一旁而來,手裡還捧著一個錦盒,盒中裝著精致的翡翠酒盞和酒杯,蕭矜拿起酒盞便往杯中倒酒。
他一連倒了三杯,拿起其中兩杯先給了站在左右的季朔廷和葉洵各一杯,自己則拿起第三杯,繼而偏了下頭,示意隨從將盒子端去別人面前分酒。
葉洵已經被蕭矜這番動作搞得滿頭霧水,他知道蕭矜慣常是想一出做一出,但這大半夜地把他們帶到豬場邊上吹著夜風喝酒賞月葉洵還是有點接受不了,他緊緊捏著酒杯,怕自己把酒杯扣在蕭矜的頭上去。
當然,事情必不會這麼簡單。
蕭矜最多當個瘋子,不會當個傻子。
“怎麼可能是為了看豬圈?我是想請你們欣賞我精心準備的一場”蕭矜輕舉酒杯,??x?衝著齊家豬場的方向一指,眉眼間盡是肆意張揚,笑容晃眼,“篝火盛宴。”
很快地,身邊傳來倒抽一口涼氣的驚呼,葉洵心頭一慌,趕忙轉頭看去。就見方才還隻有零星幾點光亮的齊家豬場驟然燒起了大火!像是憑空而起的火龍,用著匪夷所思的速度蜿蜒爬行,肉眼可見地從南燒到北,在無邊夜幕所籠罩的曠野之下渲染出豔絕的美麗。
“齊家豬場燒起來了!”不知是誰用不可思議的聲音低喊了一聲。
遠處傳來急促的鍾聲,是齊家豬場面臨緊急情況的報事鍾,兵荒馬亂的聲音響起,有人大喊走水,開始慌亂地救火。
齊家豬場養豬上萬頭,佔地極廣,蓋起的豬圈都緊挨著,建造的時候考慮到走水的情況是專門做了隔斷和防火措施的,但這火來得邪門,燒起來的速度極其快,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時間!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得老高,逼得救火的下人連連後退。
秋風呼嘯起來,無疑是這股野火的最好助力,卷著滾燙的火焰翻滾不止,很快,豬的慘叫聲齊齊響起,聲音刺耳悽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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