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掀開被衾,眉心擰出個“川”字,追上去奪過她的腳察看。
沈令蓁木然地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長籲一口氣:“原來是夢……”
確認她的腳無礙後,霍留行松開手,抬起眼來:“怎麼?又做噩夢?”
她點點頭,視線卻有些躲閃,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一雙手摸索著撫上自己的脖子,像在看有沒有壞。
霍留行瞥瞥她道:“難不成夢到我掐你脖子?”
沈令蓁大驚:“郎君怎麼知道!莫非方才是真的……”
“我吃飽了撐的,力氣沒處使?倒是你心虛什麼,你若安安分分待在我身邊,我何苦為難你,是你自己在夢裡做了對不住我的事吧。”
沈令蓁心虛地吞咽了一下:“我……我夢到自己把郎君的秘密告訴了別人,惹惱了郎君,郎君一生氣,就把我關在小黑屋裡五花大綁,將我摁在床榻上……”
霍留行眼皮子一抖,神色略有些不自然:“摁在床榻上怎樣?”
“泰山壓頂,說要把我碾成肉泥!”
“……”
霍留行雲淡風輕地“哦”了一聲,表示劇情前因後果邏輯嚴密,十分合理。
沈令蓁碎碎念道:“郎君竟這樣對我……”
霍留行好氣又好笑:“你夢裡的事也怪我?真要這麼計較,你同別人告發我這筆賬又該如何算?”
沈令蓁摸摸鼻子:“我聽人說,夢都是反的。那就說明,我永遠不會出賣郎君。”
他揚揚眉,拍了拍床榻:“好了,繼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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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蓁從床尾爬回來,默不作聲地躺了下去,然而這回卻沒了睡意,好半天過去,一直緊張兮兮地望著頭頂的承塵。
霍留行光聽呼吸便可分辨她是否睡著,辨了一會兒,睜開眼來,沉出一口氣:“你起來,我替你摁一摁腳上穴位。”
沈令蓁卻躲了躲,面露難色:“不勞煩郎君,郎君要是為我好,不如……”
“?”
“嗯,我是在想,郎君今夜能不能去別處睡?你在我旁邊,我不敢閉眼……”
“……”
此時此刻,但凡是有傲骨的人,都應該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但霍留行不能,隻得坐上輪椅,一路搖到書房。
眼看他不睡,空青和京墨也睡不成,齊齊打著瞌睡陪他回書房挑燈夜讀。
到了後半宿,霍留行擱下書卷,才注意到那個從白日放到黑夜的食盒。他皺皺眉,吩咐空青:“把它倒了。”
“郎君,這是少夫人親手給您熬的荔枝膏水。”
“那又如何?”
“您覺得無所謂辜負少夫人一番心意倒無妨,可這荔枝多精貴啊,咱們府上又不寬裕,浪費了實在可惜……”
京墨解釋道:“郎君您別聽他瞎說,這荔枝膏水並不是拿荔枝做的,而是用烏梅、砂仁、肉桂、生姜、丁香熬成,徒有荔枝的味道罷了。”
霍留行當即側目:“你的意思是,她是因為吃不起荔枝,才隻好拿這假的替代?”
“少夫人想來從前在汴京是吃過荔枝的,隻是眼下難免……”
不等京墨說完,霍留行便已冷嗤一聲:“我霍府豈已落魄至此?現下正好是南邊荔枝成熟的時節,你們差人去弄點貨真價實的來。”
空青大駭:“郎君,您可別逞那‘一騎紅塵妃子笑’的氣派,打……”打腫臉充胖子呀。
被霍留行眼刀子一飛,他立馬噤聲,改而道:“好的,郎君,小人明早便讓人去辦。那這假的……”
霍留行沒應聲,空青看看京墨:什麼意思,到底倒還是不倒?
京墨聳聳肩: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啊。
*
沈令蓁被這一晚的噩夢烙下了陰影,剛好霍留行也不知何故不太愛搭理她,兩人便是一拍即合,接連幾日都分房就寢。
隻是霍府人丁原本就少,如此一來,沈令蓁多少悶得有些無趣。
好在府裡還有個跟她一樣無趣的小姑娘。
沈令蓁在霍舒儀受罰當夜,曾差人送去一箱子從國公府帶來的名貴藥膏,霍妙靈因此對她這嫂嫂更添好感,這幾日長姐臥床養傷,無人說話,便常來她的院子解悶。
兩人在書畫一道頗有些志趣相投,霍妙靈帶著沈令蓁進府翌日送她的文房四寶,讓她教畫畫,教書法,從早到晚樂此不疲。
這天一早,霍妙靈又興衝衝地拿了前一夜挑燈寫的字來給沈令蓁看。
這字是依照沈令蓁給她的字帖臨摹的,寫的是女孩家常用的梅花小楷,她練了幾日已頗見成效,得到誇贊,又神秘兮兮地拿出另一幅臨摹帖來:“嫂嫂,我昨夜在阿姐房裡發現她收藏的一幅字,是二哥題的一首詩,我一時手痒,便也拿來臨摹了,你瞧我寫得好不好?”
沈令蓁接過來一看,見是行楷不錯,但與她記憶中霍留行的那手字卻相差甚遠。
她並非浮誇之人,也不說瞎話:“你臨摹我的字尚可,但你年紀還小,要學你二哥的字,這神,這形,都差不少火候。”
霍妙靈悶悶地點點頭,點完又有些不服氣:“可是嫂嫂,我雖學不到‘神’,‘形’還是在的。我覺得我跟原帖臨摹得挺像的呀!”說著又從一堆宣紙中拿出一幅字來,“你看,這是二哥的原帖。”
沈令蓁笑著搖搖頭,待順她所指望去,卻是好大一愣。
霍留行這手字,跟之前絹帕上的完全不同啊。
作者有話要說: 妹想到吧,霍狼君?
第22章
沈令蓁疑惑地拿著那幅字去了霍留行的院子,還沒進門,恰見他搖著輪椅出來。
兩人這幾日交談不多,乍一當面還有些不適應。
沈令蓁是因感受到霍留行近來的疏遠,心底揪著小疙瘩;而霍留行呢,是因此前好一陣子,兩人都在輪椅上平起平坐,如今沈令蓁腳好了,居高臨下之中似透著一股興師問罪的味道,叫他心中隱隱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如此一來,兩人竟是隔著一道月門齊齊頓住,相對無言了。
霍留行微眯起眼,打量一眼她手中的物件,當先開口:“這是?”
“哦,”沈令蓁回過神,將手中宣紙展開,“這是郎君題的詩吧?”
霍留行目光一凝,轉瞬又恢復泰然,不答反問:“哪來的?”
“妙靈從大姑娘房裡拿來的。”
霍留行身後,空青和京墨呼吸一窒。
這幅字應當是郎君幾年前的手筆了,因本是隨性而書,並非見不得光的物件,他們從前未曾太過留意它的去向,究竟是何時被大姑娘拿走收藏起來的,倒真沒了印象。
隻是看眼下的形勢,郎君恐怕不得不認下這手字了。
霍留行的手指在輪椅的木扶手上摩挲幾下,默了默道:“是我的不錯。”
沈令蓁眉頭蹙起:“這就怪了,雖都是行楷,可我分明記得當初那塊帕子上的字跡跟郎君這手筆一點也不一樣。郎君上回不是與我說,那是你的字跡嗎?”
霍留行維持到此刻的坦然之色微微現出了松動,輕輕咬了咬牙。
佩劍與他一樣,疤痕與他一樣,連武功招式也與他一樣,這不該一樣的全一樣了,怎麼該一樣的卻不按路數來?
空青與京墨也膽戰地眼觀鼻鼻觀心。
然後,他們聽見霍留行大惑不解地“嘶”了一聲:“怎麼不一樣?那塊帕子上就是我這字跡。”
“不是。”沈令蓁肯定道,“郎君,我從小記憶力過人,絕不會記錯。”
“哦,”霍留行面露遲疑之色,“難道我們所見並非同一塊帕子?要不這樣,你把你記得的字跡描給我看看。”
空青對自家郎君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無賴精神感到由衷欽佩。隻是少夫人平常看著沒什麼脾氣,認起死理來卻也犟得很,這事即便遮掩得了一時,怕也遮掩不了一世。
沈令蓁為難道:“我所見那手行楷筆勢剛健,飄若遊雲,矯如驚龍,以我之能實難寫成。”
霍留行嘆了口氣,向後叱責:“這麼件小事,給了你們多少期日,到現在也沒查出究竟,還叫少夫人在這兒勞神?”
京墨配合地埋下頭去:“小人無能,請郎君責罰。”
沈令蓁一聽“責罰”二字就記起好端端挨了十鞭子的霍舒儀,想霍家人動起手來當真要命,趕緊勸道:“我不勞神,不勞神的,隻是碰巧發現不對勁,才順嘴來問一問郎君。”
霍留行皺著眉頭思索片刻,推測道:“按你如今提供的線索,這帕子從我手裡到你手裡,中途興許曾被人調換也未可知。此事從頭到尾透著古怪,我暫時也理不出頭緒,不如讓京墨按新思路再去查查。”
沈令蓁心中有些狐疑,可見他這模樣又不像說謊,思忖半晌點點頭,想也隻能這樣了。
她說:“如此,郎君若是有可靠的人手,不妨去國公府取一趟帕子,有了實物,這其中的困惑興許便可迎刃而解了。”
霍留行笑了笑:“我倒是有人手,隻怕長公主不願將它交給我。”
“這個簡單。到時叫郎君的人替我捎一句口信,阿娘聽了,自然會明白。”
此事正中霍留行下懷。
他點頭應下,見她還未打消疑慮,一副有話要問的樣子,突然回頭道:“前些天叫你去辦的事,辦好了嗎?”
空青一愣之下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對沈令蓁說:“郎君說,少夫人這些天吃了不少苦,他歉疚非常,無顏面對您,叫小人去置辦些您喜歡的吃食來討好討好您!今早這吃食已經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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