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漲紅了一張臉,卻不知該如何替自己辯解。
虞敬堯再次讓他落座,想了想,嘆道:“其實你雖然叫我表叔,叫三妹表姑,但咱們兩家是遠親,按理說你喜歡三妹,我與母親不會不同意,隻是,你小子現在有一門婚約在身,人就在揚州城住著,你既不去退婚,又來糾纏三妹,難不成想讓三妹給你做小?”
謝晉的心,先是因為聽說虞敬堯會支持他與虞瀾而驚喜,後又因虞敬堯的猜測而惶恐,起身保證道:“子淳絕對不敢輕賤三,三姑娘!”
虞敬堯“哦”了聲,仰頭問他:“這麼說,你打算與陳姑娘退婚了?”
謝晉張了張嘴,說話之前,腦海裡忽然冒出他與嬌妹的點點滴滴。嬌妹初來謝家,隻是個五歲的女娃娃,她很認生,與父親母親都不親,躲在乳母後隻敢好奇地瞅著他。後來,陳家二老病逝,嬌妹哭得嗓子都啞了,還大病了一場,躺在床上可憐巴巴地說:“晉哥哥,我想回家。”
七歲的他,握著女娃娃的小手道:“嬌妹不哭,以後我家就是你的家,晉哥哥會保護你。”
晉哥哥與嬌妹,一晃就過去了十一年。
謝晉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麼,或許早在答應陪虞瀾賞花時,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但這一刻真的來臨,謝晉很難受。
他不想傷害嬌妹,他怕看見她哭,嬌妹有一雙最漂亮的杏眼,她望著他哭的時候,他……
謝晉攥緊了雙拳。
虞敬堯坐著,抬眼就能看見書生的拳頭,收回視線,虞敬堯從果盤裡捏出一顆葡萄擺在石桌上,再捏了一顆西瓜丁放在葡萄旁邊,相隔一尺左右,然後語重心長地道:“子淳,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以後要在官場行走,會面臨更多今日的處境,表叔希望你做個聰明人。”
謝晉閉上了眼睛。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誰能告訴他,到底誰是魚,誰又是熊掌?
耳畔是饞饞的流水聲,周圍是虞家景色優美的花園,他身上穿的,也是虞家的綾羅綢緞。
“表叔放心,節後,我會與嬌妹說清楚。”
離開涼亭之前,謝晉無比沉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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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敬堯嘆了口氣,囑咐他道:“陳姑娘千裡迢迢隨你過來,也不容易,晚上我讓劉喜去找你。”
謝晉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晚上,劉喜果然叩了謝晉的房門。
謝晉開門見客。
劉喜從袖中取出十張百兩銀票,低頭道:“爺說,這些夠陳姑娘衣食無憂了。”
謝晉看著那整整齊齊的銀票,卻一點都無法替他的嬌妹高興。
“晉哥哥,你別著急,等我及笄了,就可以嫁給你啦!”
“晉哥哥,我這裡還有二兩銀子,你拿去用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麼要買的。”
“晉哥哥……”
第36章
虞敬堯沒來找她的這幾天,陳嬌過得不好也不算壞。
端午那日,陳嬌出了趟門,雙兒她肯定是帶著的,虞敬堯給她安排的四兒、六兒主動跟著她,兩個丫鬟還算老實,無論陳嬌做什麼她們都不管,也不會露出什麼表達贊同或否定的情緒,大概隻是來盯梢,防著她逃跑吧。
端午百姓們都吃粽子,順子的粽子生意賣的很不錯,陳嬌遠遠地站在巷子口,看順子賣的那麼帶勁兒,看百姓們開心地吃吃喝喝,又有江南獨特的小橋流水如畫卷般日日呈現在眼前,陳嬌胸口的憋屈漸漸也消散了些。
她是帶著目的回來的,目的完成就可以離開了,有些事該計較,但也不必看得太重。
但宅子裡的日子太悶了,陳嬌去買了幾盆花草,還買了一隻白毛獅子狗,剛三個月大的小狗崽兒,渾身毛色雪白,黑眼睛又大又水汪汪的,鼻頭也黑乎乎湿潤潤,特別可愛。
“姑娘,咱這狗叫什麼名呢?”
回了宅子,獅子狗在院子裡撒歡亂跑,陳嬌坐在房檐底下看,雙兒笑著問。
陳嬌笑了,看著狗崽兒道:“叫富貴吧,這名字吉祥。”
雙兒心一驚,他們剛到虞家時,就被人提醒了,說虞爺原名叫富貴,長大後的虞爺極不愛聽旁人說出這倆字,整個虞家的下人們都把“富貴”兩字當忌諱。雙兒知道後,曾把這事當樂子說給姑娘聽,現在姑娘管一隻狗叫富貴,擺明是要氣虞爺啊。
“姑娘,還是換個吧?”雙兒擔心地說。
陳嬌就不換,她就是要惡心虞敬堯,惡心得他再也不想跨進這院子才好!
陳嬌隻用了三天時間,就讓獅子狗記住了“富貴”這名字,陳嬌在院子裡逗狗,喚一聲“富貴”,旁邊的張管事就要哆嗦一下,孫子似的求陳嬌改名。
陳嬌一概不理,自得其樂。
五月初八的黃昏,陳嬌正在與雙兒下棋打發時間,張管事突然來報,說謝晉來了。
陳嬌好奇謝晉的來意,穿鞋去了堂屋。
堂屋裡,謝晉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陳嬌一身綠裙從外面跨了進來,不知是不是夕陽太過燦爛,竟照得她平時蒼白虛弱的臉,好像都帶了幾分紅潤。以及,謝晉早就發現了,嬌妹眼裡的怯弱與對他的依賴一樣,都不知因為何故,悄然消失了。
這樣的嬌妹,就像池裡新開的荷花,粉嫩靈動。
“謝大哥坐吧。”陳嬌客氣地說,自己先坐在了主位上。
謝晉走向座位,左邊袖口有些沉,提醒著他的來意。
但謝晉還是先問道:“王家新換了位管事?”上次他來,王家的管事還是另一人。
陳嬌相信,虞敬堯臉皮再厚此時也不敢承認他買了這宅子,便敷衍道:“是啊,前幾天換的。”
謝晉想囑咐她一人在外要小心點,可又覺得,他已經沒資格說了。
謝晉低下頭,右手碰到左邊袖口,好像突然被凝固似的,無法移動分毫。
陳嬌耐心地等著。
終於,謝晉緩緩拿出那一疊銀票,低著頭放在桌子上,對著她的裙擺道:“嬌妹,我,我對不起你,我另有了想娶之人,咱們的婚事,作罷吧,這,這些銀票你收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需要倚仗。”
斷斷續續的,謝晉終究是說出來了。
一邊是青梅竹馬是良心,一邊是前程似錦是貪婪,謝晉既已選擇,就沒臉再看對面的姑娘。
陳嬌很意外,謝晉的退婚,比記憶中的提前了幾個月,再看那銀票,陳嬌眼裡掠過一絲諷刺,除了虞敬堯喜歡拿錢收買人心,還能有誰?
陳嬌很想罵謝晉一頓,替可憐的原身罵,但陳嬌覺得,謝晉已經做出這種事情了,他肯定也不怕挨罵,或許她罵了,正好滿足了他對她的歉疚。
“你,你想娶誰?”陳嬌學謝晉那樣,低下頭道,不讓謝晉看清她的神色。
她聲音低低的,像是要哭了,謝晉不忍地抬起頭:“嬌妹……”
陳嬌背過去,掏出帕子擋住臉,哽咽道:“你都要與我退婚了,還是叫我陳姑娘吧,我隻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三姑娘。”
謝晉的臉,仿佛狠狠地挨了一巴掌,原來嬌妹都知道,所以她不再依賴他,不再叫他晉哥哥。
看著她單薄的肩膀,謝晉慢慢起身,朝陳嬌跪了下去:“是,我,對不起你。”
陳嬌背對他抽搭了兩下,苦澀道:“你是對不起我,我也早就看出來了,否則你以為我為何要搬出來?謝晉,我,我不會強人所難,我答應與你退婚,但你記住,我恨你,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謝晉耷拉著腦袋,突然自己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是我配不上你。”
陳嬌沒說話,過了會兒才問:“伯母知道了嗎?”
謝晉低聲道:“今晚,我會告訴她。”
陳嬌猜也是,謝晉連一個人面對母親的勇氣都沒有,指望她同意退婚後一起幫著勸杜氏呢!
“銀票我收了,明日伯母來找我,知道我有銀票傍身,她才會放心。”陳嬌非常配合地道。如果她不收這筆銀票,杜氏肯定要勸說很久,陳嬌不想再與這娘倆糾纏。至於銀票,回頭她會還給虞敬堯,反正她留著也沒用,何必叫虞敬堯得意。
謝晉想到母親,更沉默了。
陳嬌偏頭看了他一眼,在謝晉抬頭前又轉了回來,恨聲道:“你走吧,以後我都不想再見你,我,我隻希望你負我一人就夠了,將來你金榜題名官袍加身,記住當初你對我說過的那些抱負,別變得像給你銀票那人一樣,眼裡隻有銅臭。”
那話如鞭子一樣準確地甩在他的良心上,謝晉無地自容,狼狽而逃。
陳嬌轉過來,對著門口發會兒呆,然後數了下銀票,十張,一千兩。
陳嬌隻想笑,虞敬堯不愧是揚州首富,揮金如土。
第二日,如陳嬌預料的那樣,杜氏帶著兒子登門負荊請罪來了,要謝晉當著陳嬌的面收回昨日之言。
前世杜氏堅持要兩個孩子成親,主要還是因為原身想嫁謝晉,不肯松口,如今陳嬌擺出一副願意成全謝晉與虞瀾的態度,又拿出她收下的那一千兩銀子,杜氏就傻了眼。陳嬌、謝晉雙管齊下,杜氏哭得傷心極了,雖然不甘,卻也做不了什麼。
僵持了一上午,娘倆終於走了,隻留下一封謝晉親筆的退婚書。
陳嬌莫名地疲憊,而且她覺得,今晚虞敬堯八成要來“幸災樂禍”了。
陳嬌再次翻出那把小剪刀,藏於袖口,事已至此,她早晚都會給虞敬堯他想要的,但虞敬堯現在就想強來,也是不可能。
夕陽西下,虞敬堯踩著飯點來了,算好了要與小美人共進晚飯。
過來後,虞敬堯也沒有強闖陳嬌的閨房,晚飯擺好了,他才吩咐丫鬟去請陳嬌出來。在虞敬堯看來,陳嬌被謝晉悔婚後,應該已經對謝晉死了心,他虞敬堯是小美人唯一的選擇,陳嬌一定不會再那麼倔了。
當走廊裡傳來陳嬌的腳步聲,虞敬堯唇角上揚,目不斜視地為自己斟了滿滿一盅酒。
餘光裡出現一抹紅色,虞敬堯才詫異地看向陳嬌。
一直病怏怏模樣的陳嬌,剛剛特意打扮了一番,頭上戴著原身最值錢的一根紅玉簪子,據說是陳夫人留給她的遺物,身上穿的是陳嬌新做的大紅夏裙。紅妝本就襯人,陳嬌還精心塗抹了唇脂,一雙朱唇似火,豔麗逼人。
就像草叢裡的一朵小白花,搖身一變開成了豔冠群芳的洛陽紅。
虞敬堯一動不動地看著漸漸走近的美人,眸底的驚豔迅速變成了火,喉頭悄悄滾動。
“想通了?”當陳嬌坐在他對面,虞敬堯啞聲問。
陳嬌點點頭,卻在虞敬堯眼睛一亮準備撲過來之前,陳嬌及時抬手制止了他:“隻是,我想與虞爺談個條件,虞爺是男兒大丈夫,一直仗勢欺負我一個弱女子,您心裡肯定也不舒服吧?不如咱們定個賭約,公平交換。”
虞敬堯欺負她欺負得很享受,一點都沒有不舒服。
不過,他倒想聽聽,小狐狸又想怎麼拒絕他。
“你說。”虞敬堯重新坐正,黑眸好整以暇地看著陳嬌。
陳嬌不緩不急地道:“我早就對虞爺說過,我此生隻想嫁一對我死心塌地之人,他既然喜歡我,必定會娶我為妻,隻娶我一人。虞爺還有兩年便要迎娶知府家的千金,那我就想與虞爺定個兩年的賭約。”
虞敬堯微微眯了眯眼睛,端起酒盅抿了口。
陳嬌繼續道:“這兩年,我會乖乖住在這院子裡,虞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但我不是你的妾室也不是你的外室,你也無權幹涉我的自由。兩年後,虞爺能讓我心甘情願繼續做你的女人,算虞爺贏,反之,我能讓虞爺答應三媒六聘娶我過門,算我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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