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光耀家住得離宋氏銀行不遠,趕著八點半銀行開門之前到達,打算銀行一開門去辦頭個業務,這般便不用等得太久。
銀行門口稀稀落落已經有人在等待,想必都是同他一般心思。
八點半,銀行門一開,田光耀便趕著進去辦了取款,取了一千塊錢,預備給過兩日生辰的妻子買一個金手镯,取完錢方往外走,便進銀行門口的保鏢護著人進來。
來人身材高挑修長,合身全束進了剪裁精良的西服長褲之中,迎面走來時披著一身金燦燦的陽光,面容則是說不盡的英俊華美,田光耀畫過無數人像,雙眼如炬地盯著來人,驚詫地發覺此人骨肉皮相竟是無一不可入畫。
去聶家的路上,田光耀一直在想那張臉,想海洲竟然還有這樣一位風流人物,在車上便忍不住打聽,“宋家銀行今日來了位好俊俏的貴人。”
聶家司機見多識廣,笑道:“您說的是宋五爺吧。”
田光耀邊聽邊點頭,“我是聽說宋家有位五公子生得很出色,沒想到真是這般出色。”
“哈哈,”聶家司機爽朗道,“田先生難道未聽小少爺念叨過?”
田光耀道:“小少爺?”
“小少爺同宋五爺很要好,就是喜歡宋五爺長得好。”
“哦,”田光耀恍然大悟,“小少爺常念叨的‘玉章哥哥’?”
“對了。”
田光耀同人有說有笑地到了聶家。
聶家家風好,僕人們都進退有度又不死板,同聶家那位大爺一般令人如沐春風,給的工錢也足,聶伯年又可愛乖巧,田光耀很是喜歡這一份兼職的工作,雖說同行之中有覺得他巴結權貴的,然他自己不在意,給聶伯年授課完畢後,又隨著聶茂去見傳說中的聶二爺。
田光耀教授聶伯年的時日不算長,也就三月有餘,對聶飲冰是隻聽其人,不見其身,聶茂替他引薦時,他便習慣性地先將人從骨到肉都在心中評判了一遍,認為聶飲冰英姿勃發,眉目俊朗,也是位標準的美男子。
“田先生,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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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飲冰伸手請田光耀入座,坐下之後便直抒胸臆,請田光耀為他空口畫像。
田光耀人呆了一瞬後,道:“這……我未必畫得來啊。”
“不妨一試。”
聶飲冰的態度很堅決,田光耀也算是見多識廣,知道這是不好說話的主,便取了畫板紙筆,悉聽尊便。
“他生得一張不長不短、不寬不窄的臉,從正面瞧會覺著他面頰微微有些凹陷,濃眉,濃得不粗野,長眼、雙眼皮,睫毛卷曲,很長也很濃,高鼻梁,從側面瞧鼻子很挺,嘴唇不厚不薄,上嘴唇微微凸出一個尖,臉上一個斑點也沒有。”
田光耀聽得發昏,小心翼翼道:“敢問是男是女?”
“男人。”
田光耀拿著筆按照聶飲冰的描述下筆開始繪畫,然而沒畫幾筆便被聶飲冰叫了停,“臉有些長了。”
田光耀此生都未覺著畫畫是如此困難之事,在聶飲冰的指手畫腳之下,他忍無可忍地說道:“聶二爺,您不如等我畫完再說像不像。”
聶飲冰覺著田光耀簡直是無理取鬧。
下筆已經錯了,難道還能畫出個好結果來?
他雖真的閉口不言,但卻是田光耀沒畫幾筆,他便搖頭,田光耀看在眼裡,覺著聶飲冰簡直是在無理取鬧。
田光耀畫完之後,又被聶飲冰挑剔得一無是處,恨不得立即摔筆走人。
正在這時,聶茂及時趕到,說田光耀肯定是畫累了,讓他先休息休息吃點東西再畫。
聶飲冰對此隻評價了兩個字,“飯桶。”
田光耀氣得險些撅過去。
聶飲冰離開後,聶茂給田光耀悄悄塞了個信封,同時說盡好話,大意是我家二爺人不壞,隻是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有些異於常人。
田光耀看在錢的面子上也不再多說,隻道:“大爺和小少爺都是那樣的好性子,二爺可真是與眾不同。”
聶茂嘿嘿一笑,“二爺就是這樣。”
聶茂安頓好了田光耀又去看聶飲冰,聶飲冰正立在花樹下。
“二爺,田先生是海洲畫人像的行家,您耐心些,一定能畫成的。”
聶飲冰一言不發的,心裡對田光耀的本事很看不上,他目光凝視著不遠處一棵正在悄悄結果的石榴樹。
“他愛吃石榴。”
聶茂聽了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道:“誰?”
聶飲冰沒回答。
聶雪屏說他那句話會引起誤會,聶飲冰便一夜未睡,輾轉反側地怕趙漸芳因他這句話已經死了。
若是趙漸芳真死了,他該怎麼辦?
其實他也無非還是那句話。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宋玉章仍是立在二樓長久地看著銀行往來的人群,人倒是不少,隻是人再不少,這些普通人的那點存款也還是不頂用,就算隻存不取,月底那十萬美金都未必拿得出。
沈成鐸昨天晚上來了趟宋家,宋玉章看他焦急,心中很明白他越是將沈成鐸往外推,沈成鐸便越是覺著他有什麼好處瞞著想獨吞。
宋玉章雙手扶在欄杆,深深地低下了頭。
沈成鐸那裡願意給一千萬美金。
一千萬美金……
三千萬美金都保不了宋振橋的一條命,一千萬美金有什麼用?
沈成鐸不是什麼好糊弄的人,他若收了這一千萬美金,想必海洲會有不知多少眼睛日夜都盯著他與宋氏銀行,到時候真是想脫身也難。
若有這一千萬……又不知能將銀行撐到何時……
說不定沈成鐸慢慢會放松警惕,到時他再……
宋玉章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即便是這樣的絕境,他能脫身的路也不止一條,如若順利,說不準他也能帶走一大筆錢遠走高飛。
可他脫身了,餘下的人該怎麼辦?
宋玉章目光落在銀行大廳之中。
來往人群同昨天未曾有什麼分別,依舊是熙熙攘攘、一無所知。
宋玉章雙手緊握住欄杆,額頭輕碰在冰冷的木頭上。
柳傳宗站在一旁,始終靜靜地陪著他。
待到中午時,宋玉章道:“去吃飯吧。”
柳傳宗陪同宋玉章去了銀行附近的一家法國餐館,宋玉章要了兩客的套餐,套餐中配了足有八杯酒,服務生給他倒酒時,便被宋玉章指揮道:“倒滿。”
服務生略微有些驚詫,向他解釋道這些酒不過是為了配菜,淺嘗則指即可。
“倒滿。”
宋玉章喝足了那八杯酒。
賭,他倒是不擅長,喝酒,卻可以算是海量。
八杯洋酒下肚,他面不改色,隻是肚子撐得慌,連菜也沒吃下幾口。
田光耀也吃不下菜。
一上午,他以驚人的速度畫出了三張畫像,聶飲冰的評價始終是沒變過——“難看”,同時用眼神與表情含蓄地罵他是飯桶。
田光耀本來就生氣,偏聶飲冰沒有食不言的習慣,吃飯的時候也一直在挑剔他的畫作,挑剔來挑剔去,田光耀聽出了聶飲冰是個門外漢,倒也不是嫌他畫得不好,而是嫌他畫出的人物不夠好看。
本來聶飲冰那些描述就模模糊糊的不成樣子,田光耀也是憑感覺硬著頭皮來畫,既然聶飲冰嫌他畫出來的都不夠好看,那他就畫個“好看”的吧!
田光耀沒吃幾口,便一頭鑽進了客室,打算畫出一副絕頂的美男子圖畫。
他這人對於人的臉堪稱過目不忘,腦海中迅速調出了早上在銀行驚鴻一瞥的面孔。
腦海中的畫面非常之清晰完整。
身後披著陽光,從頭到腳都光輝燦爛的一個人物,包括對方所穿的服飾佩戴的絲巾領帶都異常的清晰。
田光耀先前隻是在畫人臉,此時便決定畫個全身像出來,畫骨肉俱佳的人物,心情也會好些。
田光耀唰唰幾筆,先勾勒出大致的輪廓,隨後便由肩膀先畫起。
那位宋五爺面容太過出色,他要留著最後再畫。
田光耀這次畫起來因是隨心所欲,故而很快心平氣和,全情投入在了繪畫之中,聶飲冰進入客室都未引起他的注意。
聶飲冰看他沒有畫臉,隻先畫了人架子,倒未曾出言不遜。
因為覺著田光耀這個架子畫得還不錯。
趙漸芳就是這般瀟灑的大骨架子。
聶飲冰心道:“人像畫得不怎麼樣,身體倒還畫得不錯。”
宋玉章中午喝了許多酒,回銀行沒一會兒酒勁便上來了,便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覺,睡著睡著被樓下的動靜又給吵醒了,叫柳傳宗進來一問,說是有一群人在下頭鬧事。
“你們拿些假票據來我們銀行換錢,就不怕被抓進巡捕房麼?”
“你少嚇唬人,孫家七姐已經說了,這票據是真的,你們行長親口認下的,錢都給她換了,還想不認賬?!”
“就是,我們這票據跟孫家七姐的一樣,憑什麼給她換不給我們換!”
“憑什麼!”
“讓你們行長出來!讓他給我們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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