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完全莫名其妙:“這什麼?”
梁冰側目:“藥。”
明知故問麼不是,您說話都有點大舌頭了……他家季總還真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
這才第一次約會吧!
季辭並不知道梁冰激烈的心理活動,彎腰接過了他手中的塑料袋。
院中一盞疝氣大燈,正對進門的車道,亮度如同舞臺追光。他走到燈下,溫和地召喚程音:“來。”
程音應言走到燈下,聽到他下一個指示:“抬頭。”
程音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機械地抬起了頭。不知是燈光太亮,還是這一系列指示過於難懂,她難得出現了智力水平的滑坡。
“舌頭。”季辭進一步示意。
這回程音沒有動,燈光照著她的側臉,有點暖,功率太大,仿佛要把臉上的絨汗毛燎著。
季辭略微俯身,很耐心的態度:“我看看,傷得是否嚴重。”
他的聲音溫柔淡定,很有迷惑人的力量,程音嘴張了一半,復又緊緊閉上,不慎再次碰到傷處,差點疼出了眼淚。
她大著舌頭連連擺手:“沒事,我沒事……”
“要不要去醫院?”
“真的沒事,塗點藥就行……”
程音拿了那袋藥,幾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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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那麼亮,照得一切纖毫畢現,她竟真的在他眼中看到了專注與疼惜。
真是見了鬼了。
這一晚,在睡夢中,程音重回到17歲那年,被人拋棄的那間小屋。
小屋是季辭臨時租的,因為她執意離家出走,背了個書包,帶了幾套換洗衣服,跑到大學宿舍樓去找他。
她手頭有幾萬塊的壓歲錢,夠租半年房子,但沒有人會跟未成年人籤訂租賃合同。
於是她在他宿舍樓前哭,走在路上也哭,坐在出租車裡一直哭,哭到司機看季辭的眼神都滿是異樣。
他實在沒轍,自己掏錢租了間房,讓她暫時有個落腳地。
過了兩天,發現她飯也不吃,學也不上,他又不得不搬過來與她同住。
小小一居室,空間局促,程音睡臥室,季辭睡客廳。
他會接送她上下學,給她輔導功課,在做早飯的同時,準備她中午要帶去學校的便當,營養搭配均衡,比程敏華的廚藝隻好不差。
那個冬天特別冷,霧霾又重,家家戶戶閉門不出。每天晚上她在餐桌上寫作業,抬頭就能看到季辭在廚房裡的背影。
在人生最苦難的時刻,遇到今生最溫柔的對待,真不能怪她瘋狂淪陷。
那間小屋是她人生突然成為廢墟的時刻,唯一的避難所。
夜色深沉,程音半夢半醒,臉頰沾到冰涼的枕頭,翻身換了個方向繼續睡。
都過去了,她迷迷糊糊想。
很可惜,但也幸好——都過去了。
晨起,程音眼皮紅腫,從冰箱取一聽冰鎮可樂,揉了半天才覺得可以見人。
舌頭也腫痛,當時還不覺得,沒想到人類的精神這麼脆弱,遇到童年陰影永遠潰不成軍。
這一咬,十天半月她都吃不好飯。
程音咝咝倒抽涼氣,往舌尖噴了點潰瘍噴霧,隨手拿起手機看消息。
今天大部隊要抵達杭州,她是總部的對接人,各路人馬的問詢此起彼伏,一早信息便已爆炸。
她逐條往下劃拉,邊看邊回復,忽然看見了季辭的頭像。
Z:門外有止疼藥,一天不超過三次。
發送時間:6:05分。
打開房門,腳邊一個紙袋,程音彎腰拾起,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
從昨晚到現在,他對她的體貼,堪稱無微不至。
報恩?憐憫?懷舊?原因她弄不清,最安全的應對是不多想,不推測,不在意。
她在微信裡刪刪改改,到底沒給季辭回信息。
還是工作吧,工作令人富有,工作使人愉快。
程音翻出了陳嘉棋的對話框。
“陳同學,你幾點到杭州?我有事想找你探討探討。”
第25章 後悔
陳嘉棋是臨時接到的出差通知, 原本他並不在本次赴杭州的團組當中。
通知他的人是梁冰。
梁冰比他還迷惑:陳嘉棋是總部的人力,和分公司沒有直接的業務關聯,中後臺一般也很少安排出差。
而且, 他老板是不是傻?他都已經很明顯地提示過了, 陳嘉棋跟他音姐是大學同學,平時關系不錯。
幹嘛, 季總是覺得他能演一出《天降打敗竹馬》?還特意給他倆創造一起出差的機會……
誰不知道這種打破常規的外出活動,最容ῳ*Ɩ 易醞釀出辦公室戀情,放在小說裡,都是用到爛俗的橋段!
若是知道季辭當真存了“考察”陳嘉棋的打算,梁冰八成要氣得七竅生煙。
當然,這種事季總不可能找他的秘書去聊。
“就當是嫁妹妹了, 你說呢?”他輕聲低語,問在電腦屏幕的角落裡頂球玩的小海豚。
“用戶你好,你什麼時候有的妹妹?”口口感到迷惑,口口決定詢問。
對話者並未理會,繼續自言自語:“孩子已經生了, 關系看起來也不錯,我再把把關,人品過得去的話,不是不行。”
口口隻好強行接梗:“俗話說, 長兄如父,你真是一個好父親。”
季辭單手支頤,靠在天鵝絨扶手椅中, 被這充滿黑色幽默的答復逗笑了。
窗簾半閉, 透進些許天光,漏在他因為徹夜未眠, 因而顯得格外蒼白的臉上。笑容轉瞬即逝,像風吹過冬天冰封的湖面。
他向來是個很有章法的人。
設定目標、分解目標、逐步實現……世上所有事,都可以按照實驗操作步驟來完成,不管有多困難,總能有完成的一天。
卻沒有任何一本操作手冊告訴他,若是進行到一半,她回來了怎麼辦。
貪欲油然而生。
可惜,為時已晚,箭已在弦,他來不及再回頭了。
此身已廢,輕易給不得任何承諾,更何況……她的態度如此決絕,即使他想給,她也不會再稀罕。
“我不想幹涉她的自由,隻是覺得,那人並非良配,”季辭繼續低語,條分縷析,像是在和AI講道理,“若是真對她用心,怎會讓她過得如此辛苦?”
陳嘉棋的調查報告他已看過,倒是沒有什麼沾花惹草的毛病,這麼多年並未交往其他女朋友,這一點還算說得過去。
但他作為孩子的父親,在過去六年幾乎完全缺位,從未履行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連上個戶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始終予配合。
以他的標準,這何止是不值得託付,根本就是該死。
“可是你的妹妹偏偏很愛他,這可怎麼辦呢?”
口口一如既往地會聊天,回答問題有鼻子有眼,且每次都能精準戳中用戶痛點。
季辭抿了抿唇,他啞口無言。
可不是麼,他這個“妹妹”,當初對他也是如此。傾盡了全部愛意,熾烈到近乎瘋狂,開口閉口都是“一直”、“永遠”、“最最”。
非他莫屬,非他不嫁,都是她常年掛在嘴邊的話。
他還真的以為,她會愛他到地老天荒。
“但愛,也有可能轉變為恨。”
“是的,在感情受到背叛、傷害或失望的情況下,愛就會轉變為恨。”
季辭閉上眼,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聊天的方向,已經從怎麼嫁妹妹,變成了怎麼哄妹妹。
明明他想了整個通宵,好容易才下定了決心——如果她真的徹底斬斷了舊情,他也可以隻當她的哥哥,像曾經時那樣。
“怎麼才能補救?”
“需要時間、溝通和理解。以下是一些可能的方法:1.誠實溝通。2.誠意道歉。3.改變行為。4.重建信任。我建議你先開誠布公地與她談談。”
“但有很多事,暫時還無法向她坦白。”
“為什麼?隻有誠實溝通,才能幫助澄清誤解,修復破裂的信任。 ”
季辭移動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眼角的疤痕。時隔這麼久,那種骨裂般的疼痛,似乎都還揮之不去。
“局勢復雜,十分危險,不想讓她參與太深。”
“歐,那當然是安全第一。那麼,我們可以換一種方法,即使言語上無法完全開誠布公,通過行動表明自己的誠意,也能逐漸建立信任。”
“君子論跡不論心?”
“是的,也可以叫:行勝於言。”
“謝謝,很有幫助。”
“不客氣,做事情就是應該盡心盡力,否則,將來一定會後悔。”
“後悔?”季辭愣住,隨即嗤笑,他後悔的事還少嗎。
口口卻誤讀了他的語氣。
“你不明白?這是人類最常見的一種感情。意思是,對過去做錯的事難以釋懷,心中總是惦記著,不斷感到懊惱。以下是一些例句:你現在不努力學習,遲早有後悔的那一天。我以前真傻,真後悔曾經喜歡過你。”
季辭:……
是呢。他又一次打開手機,看了看一上午沒有動靜的對話框。
她後悔當年喜歡他,連他的信息都不再回了。
這一天,程音分身有術,接住了海量的後勤雜務。
每個人都順利接機入住,酒店房間安排得妥妥當當,所有人的桌上,均擺放了未來一周的行程安排,末欄專門紅字備注了當日要務,不同人在內容上還做出了區分。
尹春曉看得直撇嘴:“你伺候人還挺有天分。”
程音一點都不生氣:“這個月好好伺候,下個月才能接著伺候。”
尹春曉不再吭聲。
必須承認,程音確實挺有本事,王雲曦已經對後勤組有所改觀。
尹春曉隻是不能理解,這青春靚麗的女大學生,怎麼就摳門得像葛朗臺,勤勞得像老農民。
她簡直是在用一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態度在工作。
太玩命了,看她那雙粗糙布滿繭結的手,不知道的,還以為年年去田裡忙秋收。
再看看她那張仿佛遊戲建模捏出來的漂亮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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