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也沒想到,一切會進行得那麼順利,唯一可恨的是她自己,居然全程沉默幹飯,連一個像樣的話題都找不出來。
她就是這種關鍵時刻很會掉鏈子的人。
機會擺在面前永遠抓不住,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她所有的聰明才智、機靈狡猾,在季辭面前都會被解除武裝。
她在他面前始終是衝動的,但真衝到他面前,與他短兵相接,她的行動力又會當場消失。
林音當時是如此空洞,全然不知魂魄飄去了哪個太空。
她的腦袋裡滋滋滋全是雜訊,周圍每一對小情侶都在蜜裡調油——互相喂對方薯條,在桌下悄悄牽手,甚至有膽大的少男少女,以闊葉綠植做遮掩,飛快地打一個啵。
身處在這一片曖昧的海洋中,盡管季辭與她什麼都沒有做,林音也克制不住一直臉紅。
他願意和她一起吃這段飯,是不是就代表了什麼?
無數次心理建設,終於林音在最後一道甜點上桌時,積攢了足夠的勇氣。
她切下一片巧克力布朗尼,用叉子遞到季辭的嘴邊。
叉子很小,卻千鈞重,程音舉了幾秒,手就開始發抖。
她不知道季辭什麼表情,因為她連目光對視都不敢有,就這麼直直伸著手,等他給出反應。
季辭當然不可能跟她搞這種肉麻的喂飯play。
他的目光從輕顫的蛋糕,轉移到她通紅的耳垂,微不可聞地“嘖”了一聲,程音的叉子差點應聲而落。
抖了下,最後落到了他的手裡。
季辭接過蛋糕叉,將蛋糕放回了林音的盤子:“快吃,吃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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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淡淡,完全辨不清當時情緒。
飯後,陳嘉棋送程音回家。
胡同幽靜,反倒比餐廳更適合聊天,程音本著坦誠合作的原則,覺得有些窗戶紙得提前捅破。
“陳嘉棋,我急著結婚,隻是為了讓小孩上學。”
“我知道。”
“我們即使真的結婚,也沒法像真正的夫妻那樣生活。”
“沒關系,慢慢來,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歡的事。”
“這對你而言很不公平。”
“怎麼不公平,我媽天天催婚,每周讓我相一次親,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我的生活,我真的很需要有人來幫我解決這個麻煩。找個自己喜歡的合作對象,總比隨便結婚來得強。再說,搞不好一起生活個一兩年,你會喜歡上我也不一定。”
“不太可能,我這個人,情感並不豐富。”
“那也沒關系,先搭伙過日子唄,假如將來我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或者你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我們再離婚就是了。至少在當下,我們算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實在談不了感情,咱們就談談合作。”
他們邊走邊聊,很快到了程音家的小院門口。
院門虛掩著,程音沒直接進,實話說,陳嘉棋剛剛那些話,多少還是打動了她。
不談感情談合作,這確實是她的舒適區域。
“如果我們結婚,我的責任義務包括哪些?”她自動轉向了談合同的思路。
“你隻需要對我的父母履行當兒媳的義務,就足夠了。不用擔心,我不會強迫你對我履行任何做妻子的義務。”
程音點了點頭。
“有一件事,我得事先聲明。”想了想,她決定也拿出一點合作的誠意,“我有比較嚴重的夜盲症,可能隨時失去視力,變成盲人。”
“這麼嚴重?治不好的嗎?”陳嘉棋當真吃了一驚。
“先天的,治不好。”
陳嘉棋沉默了片刻:“也不一定就會發生。”
“如果真的發生,我們就直接離婚吧。可以寫個託底條款,”程音建議,“寫在婚前協議裡,你的婚前財產正好也需要做個保護。”
陳嘉棋:“……行。”
第45章 月色
鹿雪的戶口總算有了眉目, 程音心情松弛,步履輕盈地推開了小院的門。
門裡光影交織,影子裡站了個人, 她沒能看清, 一頭撞在了對方身上,險些被嚇趴在地。
“是我。”那人伸手扶住她, 沉穩熟悉的聲線。
劉嬸這幾日回了老家,前院安靜無人,隻有一盞燈,半明半暗地閃爍。
季辭舉起手上的新燈泡,對她笑語:“回來得正好,過來幫忙。”
程音站在院中, 手上扶了個搖搖晃晃的折疊凳。
抬頭是季辭微青的下巴,能看到他額前的碎發在夜風中飛舞,無數細小的蠓蟲繞著燈罩飛旋,像一朵朵散落的金色絨花。
好神奇的一幕。
柳世的季總,正在幫她換壞掉的電燈泡。
換完燈, 季辭收起折疊凳,又拉開了程音家的大門。
這扇門每次開關都要用力往上託舉,否則歪掉的門扉會蹭到地磚,發出令人牙酸的怪響。
他連這個小訣竅都知道, 熟門熟路仿佛回自己的家。
分明他周身氣質清貴,和這間二十平米的陋室格格不入。
程音剛一進門就發現了屋裡不對勁。
多了很多東西,零食、飲料、各色日用品, 沿著牆角碼了兩排, 桌上還多了個微波爐,旁邊是做了一半的三明治。
季辭洗淨了手, 用油紙覆住三明治:“鹽買了嗎?”
程音茫然臉。
“沒看到微信?那我去買。”
說話間他又出了門,徒留程音一人在屋裡發呆——這一幕仿佛舊夢重溫,她又回到了與他一起住出租屋的日子。
唯一的區別,多出了一個程鹿雪。
小孩還是在自家床上睡得踏實,小姑娘四仰八叉,甚至打起了歡暢的小呼嚕。
季辭,出租屋,還加上一個小的。
簡直像是過上了。
這個想法像一根針,驀然戳醒了程音——疼歸疼,但那針尖或許是淬了糖,甜蜜一下子泛開,像往心裡猛撒了一把糖。
要死。
這一整晚,她和陳嘉棋約會談天,和上班開會的心情全無區別,此時在不合時宜地甜個什麼鬼。
奢想者會被上天懲罰,腳踏實地才能被生活獎勵。
在季辭提了包鹽從便利店回來時,程音也打定了主意。
“我要結婚了。”
她本打算委婉,但甜蜜的餘味讓她驚恐,索性抽了把最快的刀。
“我擔心,別人會產生誤會,所以……以後你別再來我家了。”
季辭沒說話,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
他不笑的時候,臉上總帶了些冷寂的倦意,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不好相處,還有些懶慢疏狂。
“別人?”片刻後,他收回目光,走到桌旁撕開鹽包,捻了少許灑在煎蛋上,又用油紙裹好三明治。
慢條斯理,喜怒難辨,這個態度,反而讓程音有點不敢往下說。
她沒想到她和季辭說話,居然還要鼓一鼓勇氣。
“我和陳嘉棋在交往,”她假裝鎮定,想到季總可能未必認識這個層級的員工,又補充道,“他也是我們公司的。”
“我知道。”季辭淡淡道。
他將三明治裹好,用馬克筆做了區分標記:“你喜歡他?”
“……對。”
“鹿雪也喜歡?”
“對。”
季辭彎腰,將三明治放進冰箱——程音剛注意到家裡還多了小冰箱,精致可愛,正好能放一天的食材。
“三明治明早用微波爐加熱1分鍾,畫五角星的是鹿雪要的口味。”他低頭用湿巾擦手,“水電費我交過了。”
原本就無法進行的對話,越發不知該如何應答,程音輕輕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這次季辭沒有發現,他目光低垂,並未看她。
“你覺得,他能給你幸福?”季辭一根根擦幹淨手指。
幸福的生活應由自己創造,這話程音不敢講,季辭現在看起來像個真正的大家長,不知道的還以為陳嘉棋娶她,還得先去找季總提親。
此人護短,從小就是這個毛病,在家對程音兇得要死,出了門絕不允許旁人碰她一根頭發。
好多年沒進入季三的保護罩,她都有點不習慣了,但還是本能地知道,怎麼樣的回答能夠讓他滿意。
此時,季辭再次抬起了眼,他的上目線弧度清冷,專注看人的時候,仿佛總是帶著無情的質疑。
一個無法靠近的人。她從小喜歡到大的人。
直到今天,此刻,程音被他專心地注視、認真地對待,還是會忍不住怦然心動。
這讓她的聲音帶了種自己都覺察不到的酸楚:“對於我來說,今時今日,他就是最好的、唯一的選擇。”
季辭沒有應聲,他的目光似輕又重,看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你確定?”
他不愛她,但有可能真的很關心她,這個認知讓程音越發酸楚。
那個久違的稱呼,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我很確定,三哥。”
……
這一夜的黑,是夜盲症的那種黑。
陳舊小區的路燈永遠失修,燈罩裡沉積著半盞黑色蟲屍,它們起初在撲向光明時,必然不知自己撲進的是一座牢籠。
即便知道,它們一定也甘之如飴。
季辭有段時間沒來,門口又貼滿了收費單據,他將之一一撕下,開門進了屋。
窗簾半開,月亮透過梧桐的新枝,在地面繪出曲折的清影。古歐洲人認為,月光會使人瘋狂,如此無稽之談,季辭本不會信。
這天晚上,他卻走到窗邊,靜靜地曬了一會兒月亮。
從他的視角,正好能看到一幅熟悉的畫面。若是盛夏,當有梧桐濃蔭匝地,而今仲春,隻見枝條疏朗、青葉初萌,在夜風中輕搖款擺。
當年選擇租下這套房子,隻是因為知知站在這扇窗前,贊了一聲好風景。
好風景她恐怕早已遺忘,即使每天對著他的微信頭像,也勾不起半分舊日回憶。她也不會想到他習慣以“Z”為昵稱,亦是取自她的乳名。
往事於他歷歷在目,卻是她竭盡全力要拋之腦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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