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的老婆也是個畫家,平常不怎麼見得到人影,整天關在房間裡作畫,有種藝術家的瘋癲,從娘胎裡帶來的痴氣。
他老婆的痴,除了體現在藝術追求,剩下的都集中在老裴身上。
聽說裴沐勸了不知多少回,老裴這人要不得,偏生她媽不離不棄。裴沐因此上收了家中的財政大權,防止老裴出去爛賭亂睡。
就這都管不住。
老裴私底下讓她老婆仿制名人字畫,放在趙長水的店裡代售。他老婆那真是一雙妙手,造假造得惟妙惟肖,美院教授都看不出端倪,除非上儀器檢測。
糊弄一般買家足夠了。
趙長水的生意,明面上總歸做的還是古玩字畫,因為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暗處,他沒花心思去搜羅文玩貨源,有個現成的上遊渠道,就住在幾步遠的地方,正好。
反正字畫掛滿一屋,經年也賣不出去幾張。
而且他一直琢磨著,能不能讓老裴老婆這一手神乎其技,用在真正的刀刃上……
正因如此,趙長水並沒有因為老裴的闖入而生氣,反而笑著請他落座。
“上回讓你勸一勸,勸動了嗎?”趙長水給老裴斟茶。
他暗線的那條生意,有時會涉及爭遺產、打官司,如果有人能完美復刻法律文本上的籤名,將成為無往不勝的大殺器。
這不比仿制黃賓虹來錢更快?
老裴當然沒有意見,他的口袋永遠幹癟缺錢,他也有自信說服自己老婆參與,那女人被他拿捏了一輩子,是個任憑壓扁搓圓的泥人。
哪知道偏偏在這事上,泥人冒出了幾分土性。
“說什麼都不肯,覺得違法。”老裴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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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真逗,制作假畫就合法了?”趙長水不懂這女人的腦回路。
老裴也挺著急,他當時翻了黃歷精挑細選的姓,貌似還是不大吉利——老裴,老賠,最近他網上賭馬又輸了,手頭特別緊。
裴沐那死丫頭又不孝,揚言隻要債主找上門,她就自己卷包袱走人,讓老夫妻倆自生自滅。
那丫頭狠心,還真幹得出來。
若是他家音音還在……老裴,也就是更名易姓的林建文,忽然於這暗室之內,想起了他那個掌上明珠似的女兒。
要不是實在沒錢,他也不會把孩子丟下,幸虧姜明月心善,給了她一筆傍身錢。
不知音音現在怎麼樣,算算歲數,也該成家立業了。
他們回國半年有餘,他怎麼到現在才想起還有這麼個女兒?
“老弟,你人頭熟,能不能幫我找個人?”老裴腆著臉請求。
趙長水懶得搭理他。
給他下委託,那都得付費排期,先交錢再幹活,老頭上下嘴皮隨便一碰,以為就能白得?
“不難找,就一個小姑娘,您老一句話的事。”老裴還在試圖空手套白狼。
他一張諂媚臉,湊到趙長水身邊,正想著要怎麼說服一下……說他女兒是個超級大美女,是不是趙哥能感點興趣?
忽然他看到了趙長水面前暫停播放的屏幕。
“诶這!這視頻哪來的!”暗室裡響起了老裴驚喜交加的聲音。
第66章 暴雨
程音首日復工, 掃清了積壓的全部工作,理順了待辦的任務清單,還抽空和姜曉茹打了一小架, 可謂效率滿滿。
江媛媛稱贊她:身殘志堅, 尤為勵志。
“有音姐在,誰想把這家公司搞垮都不容易。”下班時她送程音出門乘車, 推著輪椅嘴裡如此念叨。
這話聽著有些奇怪。
“沒看出來,你還有這志向呢,競爭對手派來的?”程音開玩笑。
小神婆一貫活潑愛鬧的性格,這回卻沒有笑。
“音姐你有沒有想過,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在做對的事,其實在另一人看來, 是在作惡。”
這麼哲學?程音詫異回頭。
江媛媛語調沉沉:“你知道嗎,那天來抗議的白發大叔,前兩天跳樓了。”
哪個大叔?杭州那個?
柳世的輿論危機不歸程音處理,是姜曉茹經的手。這女人一貫是結果導向,為達目的不管路徑, 她要是用上什麼激烈手段,也未可知。
“沒死,肋骨戳肺裡了,剛搶救過來, 但人沒醒,要花一大筆錢,自殺的保險不賠。”
程音沉默了片刻:“有捐款嗎?”
她不是見人就施舍愛心的濫好人, 但這人她曾見過, 是個挺面善的中年人,即使落魄也看得出來受過良好的教育, 情緒再怎麼激動都不會說髒話。而且他自己的衣服都已經磨得毛了邊,老婆女兒卻穿得幹淨整齊,隻肯自苦,不苦家人。
他的訴求也不過分,讓柳世付給他專利費,用於遣散公司的員工。
柳世當然不可能付,這相當於承認了他的控訴——大型醫藥集團使用陰暗手段,擠垮並收購中小公司,赤裸裸的壟斷。
“有,我們都捐了,回頭鏈接發你。”江媛媛嘆了口氣,“音姐,你說柳世要是垮了,是不是反而能養活更多人?”
一鯨落而萬物生,是這個道理,但也不能這麼想。
更大規模的生產更有可能帶來技術的進步和成本的降低,對大眾反而有利……當然,前提是大眾真的能夠得益。
“我不知道。”程音坦言,“我們能做的,隻是盡量做對經手的每一件事,至少在我們自己面臨選擇的時候,問心無愧。”
“可我們每天經手的也就是些雞毛蒜皮。”
“那可未必,”程音轉過頭不再看她,露出一絲了然的微笑,“上一次,記者能登上我們大樓的天臺,不也就是因為我們這樣的人,不小心出了一點小小的紕漏?”
江媛媛一驚,默默閉上了嘴。
和聰明人講話容易暴露馬腳,以後她還是隻跟她音姐聊八卦和塔羅。
程音和江媛媛在公司側門等車時,偶遇了下班的陳嘉棋。
其實不是偶遇,他特意來找她想聊兩句,但程音覺得他們除了工作之外,已經沒有什麼多餘話題可展開。
運動會之後陳嘉棋給她打了無數電話,她都沒接,於是他長篇大論地發信息,解釋自己身不由己,一直跟程音對不起。
程音自己倒無所謂,他真正對不起的是程鹿雪,她又沒有立場去幫小程女士原諒什麼人。
可陳嘉棋既然連這一點都想不明白,注定就和她不會是一路人。
總之聊工作歡迎,聊私事就免了,已讀不回。
由於程音身邊還有江媛媛,陳嘉棋並未直接上前與她招呼。
他穿得比往常講究許多,有點孔雀開屏的意思,江媛媛立刻分享八卦,說陳嘉棋這段時間忙於相親約會,估計是好事將近了。
說完,她觀察程音臉色,平靜無波,完全置身事外的神情。
程音這種生人勿近的調調,還是跟她哥學的,一般人看著輕易不敢造次。
陳嘉棋站在旁邊蒼蠅搓手,最後也沒敢上前跟程音說上一句半句,頭一低走了。
這一幕看在季辭眼裡,根本就是畏罪潛逃。
雖是合法夫妻,在公司卻不能表現出親密,季總隻能委屈自己,下班時將車遠遠停在對面的街角。
隔著單面玻璃,看江媛媛笨手笨腳扶程音上車,他略感焦躁。
見陳嘉棋賊心不死,妄圖冒出來ῳ*Ɩ 刷存在感,他十分焦躁。
總算看到程音的車發動,季辭立刻示意司機“跟上”,老頭搖了搖頭——若不是知道他們如今住在了一起,他會以為他老板突然成了超級跟蹤狂。
而且……不都領完證了嗎?怎麼搞出了這麼濃的偷感?
兩臺車前後腳進了地庫。
小區既然能住明星,私密性自然有所保障。季辭的車後發而先至,他下了車並未回家,站在地庫等程音抵達。
季辭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捻在指尖沒有點燃,勉強起個安撫的作用——最近幾天知知不愛搭理人,他的煙癮犯得很容易。
但自從她說了反對,他便再沒有抽過一次。
老李繼續坐在車裡搖頭。
煙不能吸,戳在車庫吸尾氣,季總竟然有今天,算是遇到了真克星。
克星上了一天班,整個人神清氣爽,下車看到季辭,難得是輕盈的笑模樣。
“坐了一天,累麼?”他推著她進了地庫層的入戶門。
“不累。”她喜歡上班,工作讓她充滿安全感。
門口有防水臺,程音想下來自己走,被季辭連人帶輪椅直接抬起,繼續邊走邊聊。
“腳呢?疼不疼?”
怎麼可能,季總有多誇張她都不想說,一早差人往她辦公室送了無數東西,甚至還有可升降墊腳凳,若不是她緊急阻止,恐怕能將康復醫生遣來陪同辦公。
程音還沒回答,季辭已經蹲下,抬起她的腳腕細細查看。
結論相當小題大做:“有點腫,先去泡個澡。”
他將她推入室內電梯,摁下了臥室層的按鈕,程音腦中警鈴大作——她聽不得泡澡二字。
那晚之後,她連浴缸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然而季辭君子坦蕩蕩,進了浴室,徑自拆掉了她腳上的護具,拉高褲腳露出整截白淨小腿。
過於白淨了,他皺眉:“今天沒抹油?”
紅花油一天三次,在家時他會嚴格盯著她按時塗抹,結果第一天上班她就溜號。
“忘了。”
主要是味兒有點衝腦袋,即使想起來她也不好意思真抹,怕燻著辦公室裡的其他人。
程音不敢說話,她哥的臉開始冷了。
開蓋倒藥,以指腹均勻抹開,季辭動作流暢,程音也不敢阻攔——往常她是絕對不可能同意他來給她塗藥的。
那畢竟是腳,受不起季總如此躬親伺候,且古往今來腳都被劃定為隱私部位。
她確實有點不好意思。
偏他動作還輕柔,碰觸似有若無,指尖所及既痒且麻。
程音努力轉移注意力,眼睛盯著藥油的成分表——丁香羅勒,樟腦桂葉,無論對於嗅覺還是觸覺,都像扎了仙人掌的細茸,帶來輕淺卻綿延的刺激。
醺色在她臉上緩緩暈開,倒不是有多害羞,完全出於生理反應。
簡直是在上刑!
這場漫長的刑罰,終止於突然響起的門鈴。
程音如釋重負,一把按住季辭的手:“是不是鹿雪回來了,要不我們先下樓吃飯?”
她簡直有點花自飄零的模樣,眼眶輕紅,淚光點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怎麼她了。
季辭全程沒怎麼看她,這一抬眼難免呼吸一亂,他起身洗手:“應該不是,我去看看。”
今晚有暴雨橙色預警,幼兒園估計會讓小孩留宿。這處居所剛搬不久,地段也很隱秘。他想不出會有什麼訪客。
心中難免警惕。
門鈴是可視化的,清晰映照出了叩門者的容貌,乍看之下陌生,仔細分辨後,季辭訝異地認出了故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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