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不作聲地輸入:【我也想你。】
因為這句話,秘書辦的員工進去送文件的時候發覺老板似乎並不像小群裡說的那樣心情極佳。
他手邊敞開了一份未看完的項目書,項目書旁邊是一枚造型別致的金屬煙灰缸。往常它並不會出現在辦公桌上,而是放在數十米之隔的茶幾。青霧自男人指尖冉冉升起,使得他的面容愈發深邃神秘。
他一手支著煙,似乎在思考什麼重大的問題。
秘書走近,將文件彎腰放下時,看到老板微微擰起的眉,還有因煩躁而滾動的喉結。
天人之姿。
秘書在心裡贊嘆,而後飛快退後。
這種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是不要摻和了。
畢竟孟總這樣的人物,說不定連戀愛都能談得風起雲湧,上一秒春風得意,下一秒烏雲密布。
他快速退到門邊,在關上之前,忽得聽到老板叫他。
不妙。
秘書停下腳步。
“這幾天有沒有杭城的行程?”
秘書快速在腦內過了一遍:“近期沒有,倒是下個月,您原先打算置辦的地皮可以籤約交接。”
怕他忘記,秘書提醒:“就是打算建福利院的那塊。不過您之前吩咐過這件事讓律師出面。其餘的話,杭城暫時沒有別的行程了。”
“催催那邊,盡量把行程提前。”男人用食指敲擊桌面,不耐的動作流露出幾分倜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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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他說,“這件事我會親自去。”
***
央儀在房間裡待了一晚上。
說不吃晚飯就不吃。
起初央宗揚不放心,想上樓勸勸,但被李茹攔住。自己的女兒什麼個性他們都清楚,看著溫柔小意,其實骨子裡比誰都倔。
那股韌勁兒也不知道像誰。
李茹板著臉說:“這點苦都吃不了,指望她能吃榕城的苦?”
央宗揚無奈笑道:“你是真反對?”
“我反對有用倒好了。”李茹無奈,“她什麼樣你不清楚?就是死倔。我看她這個樣子是非孟鶴鳴不可了,難不成你有辦法?”
央宗揚嘆了口氣:“我想她自由,開心。”
“我何嘗不想。”
兩人在廚房耳語幾句。
李茹到底沒忍心,在蒸箱裡留了菜。
回頭看到央宗揚正在看她,沒好氣地瞪回去:“過幾天再找機會跟她聊聊。就算拉不回來,叫她長個心眼也是好的。還有,這件事你最好和孟家那小子說說,不指望他打什麼包票,但我們家的意思理應傳達給他。”
央宗揚故意:“是,夫人。”
李茹再次瞪他。
瞪著瞪著,胸口的氣居然慢慢消了。
接下來數天因為一場雨,空氣裡涼意大增。
出門的時候都得穿上大衣了。
央儀和福利院聯系好,打算去把剩下的牆繪畫完,正好,也躲躲家裡的風頭。
離開數十天,福利院的一切都沒變。
這裡的時間好像被特意放慢了,進門,連迎風搖曳的野花也是那麼幾株,沒添新的,沒減舊的。
她又去看看那群小孩,倒是多了一兩張新面孔,被領養的卻一個沒有。
給大家分完帶來的點心,央儀去護工辦公室取了自己的工具,趁著天氣還不冷,在院子裡設計起來。
那個常和她說話的小男孩湊過來。
“阿儀,你好久沒來了哦!”
“是啊!”央儀笑,“我出去玩了。”
“是去很遠的地方嗎?”
“還好,飛機兩個小時就到啦!”
“我沒坐過飛機。”小男孩羞赧地說,“但是聽起來很遠。”
央儀斂起情緒,在牆壁上寥寥幾筆,為他勾出一架小飛機。
“阿儀,你畫的真好!”男孩贊嘆。
“對吧。”央儀笑起來,“我很厲害的。”
她在福利院的幾天,小男孩每天都來報到。
某天忽然神秘兮兮,湊到她耳邊。
“阿儀,今天院長又要招待客人哦!”
央儀順著他的話:“嗯……是什麼客人呢?”
男孩說:“是要給我們蓋新房子的好人。”
央儀和那人之前見過一面,男孩或許以為她很感興趣,無意間聽到這件事,連忙趕來匯報。
央儀笑了下:“那我們今天不可以去打擾院長哦。”
她的牆繪接近尾聲,有大把時間在福利院裡闲逛。路經院長辦公室,房門虛掩,地板暗沉的木色突兀地現出一雙意大利手工皮鞋。
款式老派,做工精良,不難猜出鞋子的主人是怎樣一絲不苟的個性。
央儀腦海中掠過上回見到的男人的模樣,雖然有些模糊了,但潛意識覺得不是他。
院長熱絡地張羅。
客人卻不怎麼愛說話的樣子,央儀路過的那十幾步路程裡隻聽到院長一個人的聲音。
眼見前面就是拐角,身後忽然傳出一個熟悉的嗓音:“沒什麼問題今天就到此為止。”
央儀腳步一頓,回頭。
看到院長客氣地將人送到門口:“當然當然。耽誤孟先生的時間我們也覺得特別不好意思。您行程那麼緊湊,那麼我看參觀也就——”
男人立在門口,矜貴地朝院長頷首。
“那就辛苦了。”
“——啊。”
院長緩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要參觀的意思。
兩道視線在空中交匯。
央儀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徑直朝她走來,她退了一步。他繼續向前,她又後退。
就這麼一進一退數次,孟鶴鳴氣笑了:“我看起來很可怕?”
“……你什麼時候到杭城的?”
兩句話一說,院長自然聽出兩人相識,默默讓到一邊。
“中午剛到。”孟鶴鳴朝她伸手,“你沒回我消息。”
央儀這才想到手機扔在工具箱裡,工具箱在院子裡,院子……
算了,確實沒注意到。
她忘了自己滿手彩繪顏料,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掌心,用力捏了下。
溫熱的,厚實的,的確不是幻覺。
她眨眨眼:“他們說的那個好心人是你?”
算不上好心,隻是別有目的。
孟鶴鳴改了其中幾個字:“投資人是我。”
央儀又說:“但上次來的是另一位先生。”
“那是代理律師。”孟鶴鳴道。
她狐疑:“你的代理律師不是蘇律嗎?”
“蘇挺在忙。”瞥見水池離這不遠,孟鶴鳴拉著她的手走到池邊,擰開水龍頭,顏料在她手上幹涸了,很難衝刷。他用指腹很輕地揉,眉眼專注,“況且,替我辦事的不止蘇挺一個。”
看著染上顏料色彩的涓流淌進池子裡,打了個漩渦,又流進下水道口。
央儀這才徹底弄懂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什麼榕城的大商人。
原來投資福利院的一直都是他。
她當然知道目的,長睫覆下:“那你之前怎麼不自己來?”
指腹上最後一點顏料也被搓幹淨了。
他說:“怕你不願意見我。”
央儀抿抿嘴。
良久,她呼吸滯澀地說:“你這是在賣可憐。”
“那你接受嗎?”他說著側頭,忽然在她面上看出一絲不對勁來,情緒也隨之沉了下來:“眼睛怎麼突然紅了?”
央儀想還不是這幾天在家壓力太大。
李茹什麼都不說,光用眼睛看著她,她都覺得下一秒要說出拆散他們的話來。
她不想爸媽不開心,又不想違背自己的內心。
這幾天好煎熬。
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
從看到他突然出現的這一刻起,情緒像找到了一處依託,變得不對勁起來。
她回身,用湿漉漉的手環住他的腰,眼睛抵在他肩胛上,不想讓他看出端倪。
但其實,聲音就足夠泄露本心了。
孟鶴鳴察覺到肩膀處的布料變得洇湿,眸光微斂,人卻筆直地站著任她發泄。他渾身肌肉緊緊繃在身上,想要溫柔,卻顯得笨拙,一手落在她腦後,另一手朝外不動聲色地擺了擺。
院長明事理,立馬無聲退回了辦公室。
這個點孩子們被帶去了室內看動畫,整條走廊安靜得能聽見樹葉摩挲。柳枝在牆頭輕輕搖曳,疏懶地探了進來,仿佛在看這一對情人。
其中一聲兩聲,難以壓制的嗚咽從衣料底下傳了出來。
等她吸鼻子的間隔越來越長,孟鶴鳴才取出手帕:“擦一擦?”
她的腦袋依然埋在被她哭皺了的昂貴布料裡,瓮聲:“你不問我為什麼哭?”
“你想告訴我嗎?”孟鶴鳴問。
央儀小幅度地搖了下頭:“不要。”
她說不要,他還真能忍住不問。
央儀實在是對這個男人的克制力贊嘆不已。
“好吧,告訴你。”她吞吞吞吐吐地說,“其實是我有點矯情了。”
“嗯?”男人耐心等待後文。
央儀接過手帕,抖開,將完整的一面壓在自己臉上,遮住最容易出賣她的情緒。
“其實是想你。”她說。
孟鶴鳴知道,答案絕不是想你這麼簡單。但他願意學會去尊重對方,隻是尊重的同時,心髒仿佛被一雙手用力捏緊,知道她難受、卻不得其法的時候更不好過。
那日在澳門。
談女士跟他說過感情的美好,獨獨沒說起過愛一個人也會有這樣無力的時刻。
“她笑的時候你比她還高興,她哭的時候你恨不得與全世界為敵,那不用猜,你一定是愛慘她了。”
他當時能隱隱感覺到一絲隱晦的情緒。
像在黑暗中捉一枚線頭,不那麼清晰。
但此刻他確確實實體會到了。
那種徹底身不由己,心髒為另一個人跳動的感覺。
她的情緒連著他的。
抵達杭城的第二日。
孟鶴鳴去央家拜訪,與央宗揚在小書房待的那半天裡,他才徹底弄明白為什麼她昨日的眼淚掉得那麼突然。
央宗揚是個開明的父親,他不明確表達反對的意願,隻說隨央儀開心。但孟鶴鳴何其敏銳,他能聽出話裡委婉的不滿意。偏偏這件事的確發生了,他再怎麼打包票,都顯得蒼白。
將來會發生什麼他很難斷言。
最多的最多,隻能說自己會盡力。
一貫遊刃有餘的男人忽覺無力。
他的沉默讓獨坐書桌後的央宗揚動容,半晌,抬了下手:“我也並不是一定不同意的意思。”
孟鶴鳴正襟危坐:“您有什麼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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