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老夫人:“你們是萍水相逢,她定然不會在意的。”
蘭山君習慣性笑笑,道:“在意不在意,都無用。她跟我說了這麼一個故事之後就死在了破廟裡,我當年看見之後,心中尤為不好受。於是這麼多年,心中總是會想她說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便好受些,若是真的,我又忍不住想,當時要是真心一些,她臨走的時候會不會好過一些?”
壽老夫人聽完唏噓,“你這是至情至性呢,也是心裡有了執念,所以才會如此。”
蘭山君:“若是別的事,倒是也不會這樣,隻是這法子聽起來就折磨人得很,我心中毛骨悚然,很是過意不去。但因是年少時候的事情了,我記不太清,有時候會想,會不會是我記錯了才有了這麼一段記憶?”
“所以一直記在心裡,前些日子還託鬱大人幫我查一查。”
如此一來,便也說得通了。
鬱清梧聞言,眸眼都輕柔起來,心想,她的性子如此容易共情他人,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阿兄去世的時候,她身上就彌漫著一股悲涼,不僅在她自己身上縈繞不開,他總覺得,她看他的時候,也有這麼一股悲涼。
就跟他總覺得他們是故人一般,他也覺得她看他,還有一股同病相憐之相。
這又讓他心中擔憂。
人是有底色的。有些人常年開懷,便碰見了病了也不怕。有些人藏了事情,日日壓著,總有一日要壓垮,風吹草動,便要去見閻王。
鬱清梧難免開解起來,“這法子確實是駭人聽聞,一時不信,是人之常情。你別總想著,想來是她的死你過意不去,這才成了執念。”
而後忍不住道:“我瞧著,這法子是專門用來折磨意志堅韌的人。若不是清楚被送進去的人骨頭倔,便不會用這個法子。”
“尋常人哪裡受得住這個呢?怕是堅持不了幾天就要自戕了。”
他不由感慨:“那位夫人竟然熬過來了,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麼活著的。”
蘭山君手慢慢的攥緊,跟著出聲,“是,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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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道:“點天光……何仇何恨,才想出這般的法子折磨人。”
壽老夫人卻越發覺得點天光三個字在哪裡聽聞過。
她問鬱清梧,“你在哪本書看見的?”
蘭山君也看過去。
鬱清梧:“是在一本雜記上。倒是沒有書名,裡頭記的東西倒是多,花花草草,古畫山川,應有盡有,這種刑罰,是在最後一頁上寫著的。”
他這段日子渾渾噩噩,本是不知道做什麼的。但因有了蘭山君的囑託,竟然有了些精神,他柔聲道:“晚間睡不著,我就不斷翻書,翻著翻著,還真翻到了。”
蘭山君:“可否把那本書給我看一看?”
鬱清梧:“當然可以,隻不過不在這裡,是在鬱府的書房裡。等我後日讓人給姑娘送去。”
蘭山君:“多謝。”
鬱清梧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們兩個,總是謝來謝去的。
但因為有需要幫扶的地方,所以才會道謝。他跟她說,“以後還有什麼事情,你盡管來找我,我能做的,定然會幫你做好。”
蘭山君再次生出了利用他去跟宋知味鬥的心思。她這回直接應承下來了。
上輩子,也沒有聽聞過他跟宋知味是好友,也許本就是敵對的呢?
他幾年之後扶搖直上,宋國公府也要暫且避開他的光芒,若是想要找人,如今跟她有牽扯的鬱清梧無疑是最好的,比祝家兄妹還要靠得住一點。
她聽見自己低聲嗯了一句,“好,我一定找你。”
壽老夫人在一邊瞧著,笑盈盈的,跟錢媽媽對視一眼,心裡倒是打起了主意。
等回去之後,她說,“你瞧他們兩個,是不是天生一對?”
錢媽媽:“我也覺得是。隻是蘇公子剛去世,咱們是不好說這個的。”
壽老夫人嘆氣,“我也不願意說,可山君今年十六歲了,鎮國公府今年一定會給她找夫婿的。”
錢媽媽:“那也不能是咱們看著好就行,還要問過他們的意思。”
是這個道理。壽老夫人就道:“再過兩個月,我便先問問清梧的意思,若是他點頭了,我再去問山君。男人的面皮厚,就算山君不願意也無事,拒了就是。”
否則先問蘭山君,山君要是願意,而清梧搖頭,那就是傷了姑娘的體面了。
壽老夫人躺在床上,又不免想起了蘇家兄妹。她這一輩子從未對人虧心過,唯獨覺得對不起這兄妹兩個。
她心善,忍不住又道:“你說,當初我要是讓他們住在我這裡,他們就不會死了吧?”
錢媽媽唉聲嘆氣的,“別想啦,事情都過去了,您的身子要緊。”
所以說,人心善的時候才會這般自責,像那些魑魅魍魎,殺了人跟沒事人一樣,當時還風風光光辦壽宴呢。
她道:“還望地府裡面有公道。”
壽老夫人便閉上眼睛歇息,等了等,又忍不住攥著錢媽媽的手,“哎,點天光三個字,你熟悉不熟悉?我總覺得很久很久之前聽誰說過。”
錢媽媽:“我哪裡記得住?!”
她還有一堆事情要忙呢!等伺候睡了老夫人,又得去管著整個壽府的事情,她隻比壽老夫人少十五歲!
她覺得自己也到要休養的年歲了。
她說,“過幾日我就去挑些丫鬟小廝回來伺候我。”
壽老夫人笑起來,“你早該如此做啦。我勸了你多少次,你總不願意。”
錢媽媽:“我本來就是個奴婢!”
壽老夫人:“哦,哪個奴婢總是我我我的?”
她道:“快別倔了,咱們還能活幾個年頭呢?”
她說到這裡,又低聲下去,“清梧這性子,跟山君的倒是有些像,都是性子犟的孩子。我看他最近行事,很有些親近蜀州鄉黨的意思。”
錢媽媽沒懂,“他本就是蜀人,合情合理,之前除了給咱們送年禮節禮,徐家他也沒落下過。”
徐家也是蜀州來人。徐家老爺如今官至大理寺卿。
壽老夫人嘆氣,“你不懂,他心裡還是有坎了,從前是一心一意跟著鄔慶川走,如今還想多走一條路出來。”
錢媽媽:“這可不興讓鄔閣老知曉。”
壽老夫人:“都是從我這裡走的禮,鄔慶川向來不愛管這些,也沒個人管後宅,他哪裡知曉?”
她道:“我心裡犯愁,生怕他們師徒兩個隔閡越來越大。”
錢媽媽思量了一會,更加不懂了,“那你怎麼不跟鄔閣老說,還答應幫鬱少爺瞞著?”
壽老夫人沉默,而後道:“行舟和瑩瑩,死得太不應該了。清梧想要報仇,我也能體諒。鄔慶川的路子走不通,他是想著用蜀州學子四個字來做文章。”
錢媽媽:“這……這怎麼好?”
壽老夫人沉下臉,“有什麼不好呢?”
鄔慶川壓著清梧問他有什麼底氣,清梧聞音知意,隻能說自己什麼都沒有。可難道他真的沒有嗎?
她一氣,咳嗽起來:“清梧明明還有他。口口聲聲,他把清梧當兒子,可你看看,博遠侯爺是怎麼護著他兒子的?我都能知曉,清梧的肩膀被他越壓越低,說自己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他該有多傷心。他是把鄔慶川當做親父的。”
錢媽媽趕緊過去拍她的背,勸解道:“你也說了,你還有幾年活頭,就別這般糟蹋自己身子了,他們的事情你少管!”
她擦淚道:“大夫說,你若是再這般操心,怕是活不過三年。”
壽老夫人笑起來,“也夠了,我這一生,倒是不虧。”
她昏昏沉沉睡過去,夢裡倒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她進宮看望陛下和皇後,陛下拉著她道:“阿姐,快來,伯顏正在說要剃了發做和尚去。”
她就罵:“好生生的,你做什麼怪!”
段伯顏陰陽怪氣的道:“還說呢,我這是替自己修福氣。”
他嘖嘖道,“阿姐,你可不知道,我跟太子不過是背地裡罵了齊王幾句,他就說以後要把我點了天光,熬斷我的骨頭。”
他說,“你聽聽,我可是他舅舅!”
壽老夫人便看向齊王,齊王趕緊道:“我就是看見個典故,說笑呢。”
她又陛下,陛下擺手:“阿姐,我被他們都要弄得心裡憔悴了。”
但他道:“先把齊王罰了吧,哪裡敢這般對長輩不敬。”
壽老夫人就心想,點天光,我今日好像聽人說過。
聽誰說的呢?
她在夢裡皺起眉頭,伯顏笑著走過來,問:“阿姐,多謝你來了,我才敢說罵齊王。”
她就罵:“以後別沒大沒小的,那畢竟是陛下!那是陛下的兒子!”
但是她又舍不得罵了,拉著他的手道:“伯顏,我是不是好久沒見著你了?”
恐有十六年了。
怎麼也不入夢來見一見故人。
……
鎮國公府裡,蘭慧抱著枕頭來跟蘭山君睡。她這幾日都是如此,很喜歡跟蘭山君睡前說說話,以此來加深感情。蘭山君知曉她的好意,但今日實在是精神不濟,她道:“我可能要先睡了。”
蘭慧一看她的臉色就擔心,“怎麼一點氣血都沒有?”
蘭山君:“可能是先去了祝家,又去見了壽老夫人,有些累。”
蘭慧:“六姐姐趕緊睡!”
蘭山君心神俱疲,點點頭,很快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等她醒的時候,就見慧慧坐在床上給她擦汗,道:“六姐姐,你做噩夢了。”
蘭山君不記得。她茫然說,“是嗎?”
蘭慧:“是。你難出了一身的汗,我搖了搖你才醒。”
她朝著外頭喊,“沏一杯溫水來。”
秦媽媽帶著引秋進門,擔憂道:“怎麼就夢魘了?要不要去白馬寺裡面拜拜?”
蘭慧:“明日問問母親。”
蘭山君:“無事的。”
她搖搖頭,“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秦媽媽:“子時。”
蘭山君:“還早著呢,你們也快些睡吧。”
蘭慧憂心忡忡,“六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蘭山君溫和道:“沒有。”
蘭慧就不好再問了。她之前覺得母親是想多了,但是近些日子越跟六姐姐相處,她就越覺得母親說得恐有道理。
六姐姐可能心中藏著事情。
但她不肯說,這是情分沒到。蘭慧無聲的嘆息,攀著阿姐的胳膊好一會才睡著。
蘭山君卻睡不著了。
她等蘭慧呼吸輕緩之後才慢吞吞的爬起來。她舉著燈坐在外間案桌前,渾渾噩噩坐了好一會後,提筆想寫點什麼,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蘭慧,恐被她看見,便又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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