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腦子裡漿糊一般,很多事情竟像雲煙一般,在心中起起伏伏縈繞,卻又沒有個頭緒。
她不得不再次提筆,像鬱清梧寫札記一般,也寫上一段語意不明的話。
“元狩四十八年元月二十,知往事有名目,天光有典故,宋賊多恨我——”
筆力鋒利,猶如刀削。
她想,宋知味和幕後的兇手必定是恨毒了她,所以才用了這種辦法來折磨她。
那她將來也要還回去才行。她這個人,除了骨頭倔,還愛學人做事情。
頗有些眦睚必報。
且今日許是壓抑已久的心事釋放了一些,她反而沒有像之前那般去細細盤旋在過往的每一件小事上不放過自己,沒有再糾結自己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犯了什麼錯才讓人如此對待。
她隻想到蘇家兄妹——他們不也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嗎?
他們的命也還是沒了。
權貴愚人,奸賊殺人,本就毫無道理。
而後又想到老和尚。
她自從開始查十六年前這個節點開始,便發現,正好是十六年前的春日,先太子和他的舅舅鎮南大將軍段伯顏相繼去世。而後,先太子一黨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自此不再成氣候。
老和尚若是跟她的事情有牽扯,若是在朝堂,會不會是先太子的人呢?
她總是不可避免將所有的人和事情都跟她被困淮陵牽扯在一起。
這是在淮陵漫天黑寂裡養成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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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習慣讓她痛苦,但也總能讓她多想出一個兇手來,多想出一種別人迫害自己的緣由來。
她並不忌諱這種胡猜。
她猜的兇手太多了,萬一能猜中一個呢?她當時就想,猜過,怨恨過,也比沒怨過好。
於是又提筆,在紙上寫道:“賊人多恨他,遷怒於我。”
若老和尚是先太子的人,那他可能得罪的就是齊王。
齊王啊……齊王十年後,雖然熬到了五十歲,但卻是隱隱有勝出的局面。若是老和尚跟他有恩怨,那宋知味用她做禮投靠也是有可能的。
宋知味那般的人,冷冷清清,冷心冷情,又有什麼做不出來呢?
隻是,到底是想不通為什麼非要用點天光這樣的法子。
無論是哪種猜想都想不通。
寅時了。
蘭山君認認真真將紙折起來。突然又想到鬱清梧。
他是喜歡寫札記的。
她看看手裡的紙,手一頓,幹脆也做了一本札記。
以後能寫的東西姑且多得很。
蘭山君在案桌前坐了一夜。
這一夜,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痛苦,反而越到最後越平靜。
這是她的好處,她總有一股子韌勁在,能撐住所有意外的發生,不讓自己倒下去。
蘭慧起床的時候,便見她直著腰,坐在案桌前看窗外的風景。
見她這般,就知道她一夜都沒有睡!蘭慧大喊:“天爺,好歹也眯一會!要是睡不著,也叫我起來一起說說話啊!”
蘭山君卻睡不著,等用了早膳後問:“下個月初,我聽聞宋國公府有賞花宴?”
蘭慧點頭,“是啊,到時候母親要帶著咱們兩個去。”
她看了一眼蘭山君,“六姐姐,母親恐要給你挑夫婿了。”
她小小年歲,說起這些來一點也不害臊。
蘭山君剛開始還好奇她是如何養成這般的性子,後來發現母親時不時就要跟她說幾句嫁高門,便也明白了。
她摸摸蘭慧的頭,“那你幫我看著點,我眼光不好。”
蘭慧被摸了一把,高興得很,覺得六姐姐終於跟自己親近一些了,道:“好啊,洛陽跟姐姐適齡的男人我都知曉。”
她幫著蘭山君梳妝,而後無聊道:“明日你要去壽府,三哥哥要跟著齊王世子去馬場,我卻要和母親嫂嫂一起學管家,實在是枯燥無味。”
蘭山君本來往頭上插金簪的手一頓,“三哥哥要跟齊王世子去馬場?”
蘭慧點頭,“是啊,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運。母親是高興了,四叔就提心吊膽的,生怕他惹出禍來。”
四叔父的膽子最小,做什麼事情都是站戰兢兢的,所以齊王很瞧不上他,一直沒有重用他。
但唯獨蘭三多事這點四叔父沒想錯,兩年後蘭三害得他丟了官印,自此以後,鎮國公府一蹶不振。
蘭山君:“四叔父的擔心不無道理,還是提醒母親讓三哥警醒一些吧。”
她記得上輩子確實是有這麼一件事情,當時蘭三實在是得意,在她面前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不過應當是沒有出什麼事情的,不然他也不至於那般炫耀。
她沒管太多,道:“對三哥哥而言,警醒一些沒壞處。”
蘭慧:“誰說不是呢。”
第二日,蘭山君早早的就去了壽老夫人家裡。她還想看鬱清梧手裡記載著點天光的書。
等她走了,蘭三少爺才慢吞吞的過來陪著朱氏用飯,嘆氣道:“我都怕她了!”
蘭慧翻了個白眼,三少夫人忍著沒有說話。
她告誡自己不能生氣,給他塞了個包子。
但包子沒有塞住蘭三少爺的嘴巴,反而漲大了他的嘴巴,包子在他嘴巴裡面嚼,也沒有堵住他的嘴,還在那裡叨叨叨:“她可真厲害啊,這幾日見了我都不叫人的。”
之前她不去祖母那裡請安他還能理解,祖母要挪她師父的長明燈去道觀裡,畢竟做得過了些。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啊,他是有理有據的,都是為了她和鎮國公府好。
結果好嘛,她將過往一說,家裡人都說他的錯。
蘭三嘆息:“你們就慣著她吧,總有一日要慣出事情來的。”
三少夫人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站起來對著婆母道:“母親,我先去對一對月牌。”
朱氏尷尬的點點頭,等兒媳婦走了之後道:“你這張嘴巴啊,來,再吃個包子吧!”
蘭慧又翻了個白眼。
蘭三少爺面上掛不住,但也沒生氣,隻笑著道:“小丫頭片子,脾氣倒是大。”
他站起來,“好了,今兒個是你哥哥我風光的時候,就別給我氣受了。”
四老爺特意過來叮囑了幾句,還是不放心,“你一定要少說少做。”
蘭三少爺:“知曉啦!”
四老爺:“我看看你的刀。”
蘭三少爺卻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四老爺一看他這個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大聲道:“你是不是不聽話,又去庫房取了你父親的戰刀?”
蘭三少爺軟了態度,“叔父,不過是拿去裝裝樣子——”
四老爺難得生氣:“什麼是裝裝樣子?你知道今天那裡都去些什麼人嗎你就這般說?你祖父,父親,當年在蜀州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冒然把他們的戰刀帶過去,若是有任何意外,你能擔當起後果?”
先是戰敗,死了五萬戰士。後是戰勝,死了五萬戰士。
他說,“我們都承擔不起這個後果。我們家,死了兩個人,道觀裡進了兩個人,我們如今用刀,該用不開刃的刀。璋兒,你萬不可做出讓家裡為難的事情來。”
蘭三隻能訕訕道:“不用就不用嘛,四叔罵人做什麼。”
於是把刀還回去,四老爺見了,親自鎖了庫房,看著他離開才去上值。
蘭三卻看著四叔給他的普通刀鬱鬱寡歡。本是要去出風頭的,誰知道當頭被打一棒子。
他的小廝見了,道:“時間還早,咱們不若回去再還換把其他的?”
蘭三煩心的嘆氣,了無生趣的拿著刀比劃來比劃去,而後握刀的手一頓,“我知道了!”
他喊起來,“快,快,回府去!”
他知道要拿什麼刀了。
他跟朱氏道:“母親,我想借六妹妹的戒刀一用。”
他看過六妹妹練刀,一招一式,颯颯有風。那把戒刀應該有幾十年的痕跡了,也不知道在和尚廟裡傳了幾代。
他說,“四叔叫我用不開刃的刀,六妹妹那把刀總是不開刃的吧?”
他都想好到時候若是有人問他要說什麼了,他就道:“家中規訓,遵循罷了。”
這般一想,便越發得意,催促道:“母親,去啊。”
朱氏卻不敢去拿,“我們跟你六妹妹鬧成什麼模樣了?剛剛才和好一些,怎麼能去擅自拿她的刀。”
蘭三:“我隻是拿出去一下,肯定不用她的,到時候還璧歸趙給她就好了。”
朱氏還是不敢,她猶豫,“要不,咱們先去問過她?”
蘭三:“哎呀,哪裡還有時間!”
他道:“我去取刀,母親去叫人告訴她,這般兩邊都好。”
朱氏到底點了頭,“行。但你一定別弄壞了她的刀,那是她師父給她的,她多寶貝你是知曉的。”
於是,一邊讓貼身婆子去拿刀,一邊去叫人去壽老夫人家裡,
刀拿回來了,蘭三高興的道:“母親,我先走了,六妹妹若是要罵,你就讓她等我回來罵。”
朱氏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也不敢把此事告訴蘭慧和三少夫人,隻敢叫人堵住各個丫鬟婆子的嘴巴,而後跌坐在凳子上,捂著胸口道:“天爺,這叫個是什麼事情哦!我都想死了去!”
她到底還是怕了大女兒的。
——
另一邊,鬱清梧特意跟上官說選在今日沐休,就是為了將書親自給蘭山君送來。
他早早的就到了,還給她帶了洛陽城裡好吃的豬肉包子。
這是壽老夫人跟他說蘭山君愛吃的。老夫人說,“我和錢媽媽是老人胃口,我們吃的她可吃不慣,便要你去買了。”
鬱清梧自認受了蘭姑娘的恩,給她帶些吃食是很樂意的。他還無師自通買了其他的吃食——都是跟豬有關的。
天沒亮去買,買全了也還早,誰知道蘭山君到得更早。
她盯著他,他連忙把吃的給過去。而後發現她笑了笑,客氣的說了句多謝,又看著他。
這回不用她說了,他馬上從懷裡掏出那本雜記。
蘭山君接過,並沒有立馬看,而是坐到一邊吃早膳。
鬱清梧坐在另一側幫著錢媽媽盤賬。
錢媽媽有心撮合兩人,便叫兩人都給自己擇菜!
她坐在那裡念念叨叨,“我真是苦,一輩子在壽家當牛做馬。”
雖然說的是這種話,但她的手快得很,比牛馬跑得可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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