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睡吧。”
皇太孫卻睡不著。
太孫妃隱隱忍不住脾氣了,問,“還有什麼事情啊?”
皇太孫卻不敢說。他爬起來盤腿坐好,隻問,“元娘,你說世上的人,會不會真的有某種緣分?”
他雖然不看好蘭山君和鬱清梧這段姻緣,私心裡覺得走不到最後,但現在仔細想想,卻又有一種奇妙之感,頓了頓,感慨道:“鬱清梧的運氣還不錯。”
山君是舅祖父養大的,想來脾性和他是合得來的。
太孫妃就知道他有事情瞞著自己!但他不說,她就不問,隻白他一眼,“往後別在我面前提我不知道的事情!”
皇太孫哎了一聲,“以後不說了。”
於他而言,蘭山君的事情並不是那般的需要去時時關注。雖然是舅祖父的孩子,但隻要她康健安平,無病無痛就好了。他並不願意出現在她的身前,與她相認。
但是太孫妃就不一樣了。元娘是舅祖父養大的,舅祖父當年去世,她哭成什麼樣子。這麼多年雖然不提,但他知曉,要是她知道了山君,肯定會忍不住去看,去管。他怕這般反而惹出事情來,給小姑娘招去麻煩,給元娘招惹麻煩。
就這樣吧。
就這樣也好。反正是她自己同意的。
他嗟嘆一聲,覺得這門婚事還是挺可惜,又覺得宋家做事情未免太過於敷衍。要是不敷衍,說不得山君就不會嫁給鬱清梧了。
他皺起眉頭,對太孫妃嘀咕道:“……宋知味似乎也不如瞧著的那般可靠。”
……
蘭山君被錢媽媽留下來吃晚膳,“若是太晚,睡在這裡也是可以的,又不是沒有你的屋子,上回住過半旬,連衣裳都是齊全的,我日日用海棠香為你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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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山君實在是感激她的好意,笑著道:“好啊。”
她也不願意回去摻和母親和蘭三的事情。今日兩人指不定要鬧起來。
她站起來:“我讓丫鬟去回話。”
母親在家裡想來也等急了。
又挽著錢媽的手:“我去給您打下手,我也會做菜的。”
事情定下來,她心裡也松快些了,一直是笑著的,“我的手藝還不錯。”
錢媽媽當然看出她臉上的歡喜了!她也想問問她心裡的念頭呢,但看看還一個人杵在旁邊不知道說什麼的鬱清梧,連忙拒絕,“哪裡需要你們,我和趙媽媽去就行了!”
她把礙事的趙媽媽拉走,朝著鬱清梧擠眉弄眼:問問宋府的事情。
鬱清梧認真點頭。錢媽媽卻還是不放心,想了想,走回去拉著他悄聲道:“山君這麼好的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是應當的,但你可別掉以輕心,女兒家的心思變幻莫測,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變了。”
鬱清梧卻不覺得宋知味比得過自己。
在“無欲無求”這一方面,誰又能比得過自己呢?
他能憋死自己,宋知味可以嗎?
且這事情古怪得很,山君是如此的聰慧,她肯定不會答應的。
他走到蘭山君的面前,輕聲道:“山君姑娘,我跟在皇太孫身邊,倒是也知道宋家最近的事情,想來跟宋知味提親有關。”
蘭山君本在給壽老夫人揉肩,聞言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大人坐下慢慢說吧。”
鬱清梧這回可以坐下了——他屁股的傷好了。
隻是剛坐下,就見錢媽媽火急火燎的過來,“哎呦喲,都是馬上定親的人了,何必這麼見外?什麼大人姑娘的,依我看,還是叫名字比較好。”
鬱清梧臉慢吞吞紅起來,蘭山君隻笑不說話。
壽老夫人站起來,拉著錢媽媽走人,“你我就別站在這裡了。”
錢媽媽本還想再聽聽他們互相叫叫名字,這下子也聽不著了,壯士扼腕一般道:“哎!那就走!隻是清梧這個生瓜蛋子,沒有我可怎麼辦!”
等她一步三回頭都走了,鬱清梧手足無措一瞬,偷偷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意圖讓臉上的紅退下去。而後見蘭山君似乎是沒有瞧出他臉上的紅,這才敢繼續說話,低聲道:“皇太孫從去歲真正出入朝堂,手裡的權利越來越多後,齊王和魏王就對他心生忌憚,而後也意識到,該是世子們出來在陛下面前走動的時候了。”
“於是齊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同時出手,卻又一塊看中了宋國公府——這其中可能還有些故意爭風。宋國公是個老狐狸,沒有讓兒子明確拒絕他們——他倒不是怕齊王和魏王生氣,而是怕皇帝覺得他膽子大,敢拒絕皇家的拉攏。”
這個緣由聽起來有失違和,但對於喜怒無常的皇帝而言,卻又極為合理。
陛下,是一個很不喜歡別人藐視皇家的人。
“此事換成別人,可能還有得苦惱,宋國公卻有法子,他進宮去訴苦,且不避諱齊魏兩府拉攏人,隻說:兩家一邊拉一個,他怕兒子不和。此事就從朝堂變成了家事。”
鬱清梧感慨道:“隻此一事,可見宋國公很懂陛下。”
蘭山君還以為他說宋知味提親的事情,隻是略微說說大概,沒成想他開口,竟然隱隱有跟她談論朝局的意思。
蘭山君微微失神,就見鬱清梧悟出了她臉上的意思,稍稍失措,“我之前看見過你看邸報,還以為你喜歡這些……我就說得多了些。”
蘭山君確實正愁怎麼知道這些事情。她是個不肯讓自己一無所知的人。她也想過以後委婉去問鬱清梧,但從未想過,他如此自然的說起了這些,還說得這麼細,生怕她聽不懂。
她難免動容,低眸道:“我是喜歡這些的,也想知道些外面的事情。”
她笑笑:“——免得出了什麼事,卻不知道是因為何故。”
鬱清梧偷偷的舒出一口氣——可見他跟山君心有靈犀,他一眼就知道她想要聽什麼。
他繼續道:“陛下這個人,我這段日子仔細想過,發現他把皇太孫,齊王,魏王的事情,當成了家事來看。”
於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哪個弱些,他就幫哪個。
“皇太孫剛入朝堂,肯定是弱的,所以我到了他的身邊,陛下喜聞樂見,但我實在入不了陛下的法眼,他便瞧上了宋國公。”
“可我瞧著,宋國公這個人實在是能忍得住,這時候也沒有攀附上太孫,而是主動放棄得力姻親,看上了鎮國公府,他在告訴陛下——他並沒有想要從龍之功。”
他如此一說,蘭山君便把當年的事情慢慢的湊了起來。
她神色怔怔,而後看向鬱清梧,“這個緣由——於你,於你們而言,是不是很容易想出來?”
鬱清梧遲疑的點了點頭,但卻自然而然的就帶著寬慰的語氣道:“我們天天鑽這些事情,當然是能想到的。”
蘭山君突然笑了笑,“你說得對。”
她道:“多謝你了。”
鬱清梧等了等,沒等到她說清梧兩個字。心中還是有些可惜的,他以為她會說:“多謝你了,清梧。”,又或者是:“清梧,多謝你了。”
結果什麼都沒有。
缺了兩個字,好像他的心都漏了一處,讓他愁腸情不自禁的百轉起來,恨不得繞成麻花。這種情緒僅僅是幾日,他已經熟悉起來。知曉自己又在無端希冀了,便又打起精神道:“你自己找的邸報肯定沒有我的全,你想要什麼,就跟我說,我那裡都有。”
就是沒有,也是能給你找到的。
他如此誠心,蘭山君很是感激,自然要投桃報李,問:“你今日去上值……還好嗎?”
其實是不好的。天地君師,他叛了師,無論內情是什麼,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他不敢讓山君擔憂,卻又不敢什麼都不露,讓她猜測,便笑著道,“脊梁骨在我的血肉裡面包著,他們要把我戳痛,就要切開我的血肉——可他們又不敢舉刀。”
他道:“真正對我舉刀的,倒是不會對我說這些。他們也恨鄔閣老呢。如此,恨我的人不會來當面罵我,罵我的人又與我無關痛痒,於是這一天下來,倒是挺自在的。”
蘭山君的眼眸便柔了起來。
人要豁達到什麼地步,才能用詼諧自我寬解呢?
她忍不住道:“矮人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說短長。他們說的話,你不用在意。”
鬱清梧縱然今日有氣,也被她這句話安撫好了,方才的愁腸轉啊轉,又轉了回去,腸子直直的,直言道:“山君,你不用擔心我,要是他們罵得狠了,我也會罵回去的。”
蘭山君卻見他有談性,便想多問些話出來。
她心中其實有許多疑問。
她先問:“你與皇太孫……如今算是什麼樣呢?”
鬱清梧依舊沒有瞞著她。
他說,“我本是要跟隨鄔閣老的,所以即便在淮陵,也隻有親信,沒想著培養自己的勢力。鄔閣老之事又發生得太快,短短時間,我也沒有別處選擇。”
“我與太孫,因上一輩有幾分牽扯,我正好可以攀附上他,請他庇佑,他又對我有利用之心,便一拍即合了。”
他以為她在擔心自己,於是趕緊笑了笑,“山君,你不要擔心我,我心裡有數的。”
以前覺得死了也關系,現在卻想活著。不然他死了,她就要去做寡婦。
寡婦門前是非多,她這麼個性子,是個怕麻煩的,以後怎麼辦呢?
他本不該答應她的,但人這輩子,越是沒有什麼,便越想得到什麼。
他這運氣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年幼喪父喪母,少年喪妹喪兄,而後也算是喪師了。
因為失去的太多,於是心中貪欲橫行,對她生出了貪念,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會死,還是舍不得。
舍不得,得天庇佑,得到了。那自然是要守護好的。
他溫聲道:“你也不用擔心宋家,宋知味這個人,我見過兩次。他是個極為要體面的,既然被拒絕了,定然就想著去尋其他人。”
他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蘭山君靜靜的坐著,聽見宋知味三個字沒有回過神來。等回過神的時候,她聽見自己跟鬱清梧說:“宋知味這個人,很能忍得住。你看,他連我都願意娶回去佔著未來宗婦的位置,可見心機深沉。”
“鬱清梧,你且小心些,以後碰見了,別被他的表面騙了。”
鬱清梧聞言,剛要說你如此好,誰都願意娶,我也不會被騙。但將將抬眸,就見她眉眼之間,帶著些許戾氣。似乎是提起這個人,就有萬千難言的恨意。
鬱清梧要說的話就咽了下去。
但她接下來一句,又語氣平平,道:“宋家既然是陛下指給皇太孫的,說不得宋知味第一件差事就會去皇太孫身邊,自然要跟你見面。”
鬱清梧遲疑的嗯了一句,踟蹰問:“山君,宋知味是不是得罪過你?”
蘭山君點頭,“是啊。”
她認真說:“你看,他準備把我做棋子呢。”
鬱清梧若有所思,卻也沒有多問。
從碰見山君以來,他總覺得她有些時候的情緒奇怪得很。但此事實在是想不通,便不細究。
他隻是斟酌著順著她的心意道,“你消消氣,他做出這等事情,可謂自大。這般自大的人,仔仔細細對付起來,也是有辦法的。”
誰知道話音剛落,就見她感興趣的問:“如何對付呢?”
鬱清梧心想,這莫不是考我來了。但也不敢誇大,道:“如今我對付他,恐是吃力的,宋國公簡在帝心,不比已經在陛下眼裡礙眼的博遠侯府。”
他輕聲解釋,“當年,皇後的娘家段府被殺了個精光,博遠侯彼時得意,可現在屠刀輪到他了,他自然心驚擔顫,不敢輕舉妄動,尤其不敢對我動手。這是我能活到現在的緣由。但是宋家卻不行,宋家正好得陛下歡喜呢。”
“可單獨對付宋知味一個,也有些辦法。宋知味這個人性子傲氣,便放到衙門裡面去磨,磨得他心浮氣躁之時,叫他自己翻了手腳,就容易多了。”
他說完看她,生怕自己說的不合她意。但見她眸眼中卻又浮出一絲難明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問,“我最近常常聽你們說起段家,段伯顏,皇後,先太子……”
“我倒是對段家好奇得很。”
她笑了笑,“這個能說嗎?”
有何不可呢?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她想知道,他肯定要說的,他道:“當年,雲州折家的折太師進京,被先皇賞識,為太子太傅。段伯顏是當今的伴讀,便也跟著一塊讀書。他與陛下自小一塊長大,情同手足,後來陛下又娶了他的妹妹為皇後,段氏滿門,皆是榮耀。但這時候,他卻想著棄筆從戎。”
蘭山君就想起了老和尚說他不願意讀書,隻喜歡江湖,便提著一把刀出門了。
老和尚說,“誰知道外面一文錢難道英雄漢——哎,山君,我沒錢,隻能灰溜溜回去,艱難得很。”
鬱清梧:“他南徵百戰,平了好幾場戰事,而後攻打蜀州叛賊,隻是正在意氣風發的時候——”
他說到這裡,看看四周,輕聲道:“朝廷給的軍銀就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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