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人搖搖頭,“倪陶說,這封信,至關重要,讓我一定交給你們,不過,你們願不願意打開看,就是你們的選擇了。”
鬱清梧便取過信,“還是由我來吧。”
四老爺一愣,半晌後搖頭,“一起吧,不然,我也猶如倪陶一般,永不得安生了。”
於大人站起來出門,“如此,你們商量就好。”
鬱清梧點頭,朝著他行禮:“多謝。”
但等於大人出門,他打開信紙,發現裡頭隻有一句話。
“他知道。”
四老爺皺眉,“誰?誰知道?”
鬱清梧若有所思,叮囑四老爺,“此事一定要保密,萬不可露出馬腳。”
四老爺這會雖然也害怕,但因為有鬱清梧在,倒是有些底氣,道:“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於兄知,其他人,必不能知曉,你也不要告訴他人,越少人知道越好。”
鬱清梧點頭。
他回去之後就告訴了蘭山君。
蘭山君想來想去,道:“你,算是當年舊人之徒。鎮國公府,是當年的當事人。”
“你們兩者都知道的,應當是鎮國公父子了。”
他知道——
蘭山君道:“我猜著,可能是說老鎮國公知道此事,又或者,知道一些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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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清梧點點頭,坐在一邊萎靡不振。
蘭山君瞧見,知道他還是內疚的。她走過去,揉揉他的頭,“鬱清梧,眾生皆苦,你我也苦,不用愧疚。”
第80章 點天光(6)
倪陶一案以來,因怕引起皇帝的猜忌,蘭山君和鬱清梧都不曾去見鎮國公父子,所以也不曾聽他們親口說過當年的事情。
蘭山君低聲道:“明年秋冬,兩人就會去世了。”
她從前一直不喜歡這對父子,覺得他們逃避罪業,猶如縮頭烏龜。但自從知道他們被逼著承認兵敗的責任,從而在道觀裡苦守二十年不敢也不能出來後,心中又復雜難言。
她知道的真相越多,便越是發現,坐在明堂上的人無論有多可笑荒謬的言行,竟都是正常的。
底下的人遵一理字,守著世道律法,隻求個生門。而他隨意的點兵點將,點到誰,誰倒霉,都要打落牙齒和血吞,吞不下去,便求個死字。
蘭山君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困惑,問道:“我看書上說,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①”
“——如今有了仁義,有了大偽,有了孝慈和忠臣,道應已不存。”
“那為什麼王朝依舊呢?”
鬱清梧一愣,卻給不出答案。一時之間,兩人相顧無言,大眼瞪小眼,鬱清梧摸了摸鼻子,突然道:“山君,我若是學識不夠,你會不會嫌棄我?”
蘭山君滿腔鬱怒便散了些去,不由自主笑起來。鬱清梧就握著她的手道:“信不足焉,有不信焉。②”
“遲早會天下大白的。”
蘭山君輕輕嗯了一聲,而後又道:“若是想見鎮國公父子,可能要等到明年初二。但即便等到了,他們也不一定會說。”
鬱清梧卻覺得“他知道”三個字也有可能是說大太監劉貫。
他雖然跟劉貫打交道不深,但覺得此人做事尤為小心,沒準知道於大人當初在庫房的事情。
鬱清梧:“也許,劉公公也有其他的心思,並不是咱們以為的忠心耿耿。”
蘭山君搖頭,認為試探劉貫過於冒險:“若是說劉貫,那這三個字,倪陶應該是讓於大人看,而不是讓我們看。”
鬱清梧搖搖頭,“確實是難以解釋。”
他細細思量,“此事,還是要說與皇太孫才好。”
蘭山君點頭,又道:“今日慧慧寫信給我,說祖母和母親給她相了人家,想讓我幫她參詳參詳。”
鬱清梧回過神,“是誰家?”
蘭山君:“南州折家。”
她道:“她上輩子嫁的也是南州折家七少爺。”
鬱清梧遲疑,“姻緣天定?”
蘭山君:“不知道。但之前她一直避諱嫁人的事情,這回倒是沒有避諱了。”
鬱清梧便笑著道:“也許兩輩子都是一眼瞧中。有時候緣分的事情,猶如咱們兩一樣,實在是月老牽了線,斷不了。”
蘭山君好笑,又回憶從前,“我那時候跟她不親,一年隻寫一兩回信,她信中倒是沒有抱怨,一直在說南邊很好。”
但也有可能是報喜不報憂,所以當得知慧慧想要遠嫁是為了逃避洛陽後,她也贊成她換個人家。
誰知道兜兜轉轉,又碰見了折家。
鬱清梧就說起折家的來歷。
“折家本是雲州大戶,後來才傳了一支去南邊,成了那裡的世家。雖說是後來才起的家,但幾百年傳承下來,卻也不比雲州本家差。隻是他們家做生意的多,為官的倒是少。”
蘭山君:“慧慧是個有主意的孩子,若是她真有心意,你就幫我打聽打聽折七郎。”
鬱清梧應下了。蘭山君頓了頓,又道:“這是她的終身大事,我不敢輕視,還是想去一次鎮國公府,看看祖母和母親到底是怎麼想的。”
鬱清梧便嘀嘀咕咕起來,“所以說,一家子人裡面,要麼都是壞水,要麼都是好人。壞人裡面摻個好人,外頭的人不能跟他們完全斷了來往,裡頭的好人也活的不痛快。”
夜深了,他一邊嘀咕,一邊將兩人剛剛推衍寫的紙都燒掉,道:“四叔父那裡,我還要多叮囑他不要聲張,免得壞了事情。”
他感喟道,“這才輕松幾日,倒是又給咱們出難題了。”
——
東宮,皇太孫也覺得齊王世子若是要麼像齊王妃一般是個好人,要麼像足了齊王就好。
他看著又站在朝陽下攔路的齊王世子,心中一陣嘆氣,笑著走過去問:“阿柏,你在這裡等我?”
齊王世子:“皇太孫殿下。”
皇太孫聽見這五個字,又忍不住嘆息一聲,“我在。”
齊王世子冷笑,“昨日父親跟我說,您是知曉倪陶一案真相的。”
皇太孫沉默一瞬,“你知曉了?”
齊王世子:“是。”
皇太孫好奇,“那你來這裡譏諷我做什麼。既然你知曉了,又不曾做什麼正經事去揭露此事,那來譴責我又有何立場呢?”
他倒是希望齊王世子去做一回英雄。
齊王世子卻道:“你不用激怒我,我隻是來這裡跟你說一聲,父親已經將手裡的人正式給了我。以後,便是你與我的戰場。”
他沉聲道:“之前鄔慶川和宋國公是我的人,他們利用此事死了,是他們活該,但絕不是太孫殿下站在了仁義的一方。”
他厭惡道:“我原本以為,你與我父親或有不同,但如今看,也是一樣的。”
皇太孫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好笑又好氣,道:“阿柏啊,咱們兄弟二十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齊王叔是齊王叔,你是你,即便是齊王叔已經面上給了你,但你私下裡,要用人的時候,還是需要問一問的。”
齊王世子轉身邁開步子走,“不用你教——”
皇太孫卻突然說了一句:“阿柏,你是不是害怕啊?”
齊王世子腳步一頓。
皇太孫:“你是害怕自己鬥不過我,還是害怕自己成為像齊王叔和鄔慶川一般的人呢?”
“你是覺得,若我成了齊王叔一般的人,你就能對我下殺手了?”
齊王世子卻什麼也沒有說,大步朝前走了。
皇太孫沉著臉回到東宮,正好碰見阿狸和阿蠻在鬥蛐蛐。
他停下看了好一會兒,對著拿棍子要教訓孩子們的太孫妃道:“元娘,你瞧,我們這些人——父親,齊王,魏王,我,阿柏……像不像這裡面的蛐蛐?”
太孫妃本是要打人的,結果被他這般一傷感,舉起的棍子就不知道要不要揮舞了。
阿狸便帶著阿蠻急急抱著蟋蟀籠子跑,一邊跑一邊道:“阿娘,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太孫妃丟掉棍子,看著太孫,“你又怎麼了?”
皇太孫輕聲道:“你說,咱們兩身子都不好,會不會比他還早死?若是咱們死了,阿狸和阿蠻,是不是要和阿柏家的阿織成為新的蟋蟀繼續鬥下去?”
太孫妃光是想到這個,後背就發涼。
皇太孫便站起來,撿起鬥蟋蟀用的芡草,往空中這麼一劃,“再怎麼樣,也不該延續到第三代吧?”
他跟太孫妃道:“看著阿柏這樣,我心裡也難受得很。”
他搖搖頭,“他……他還不認可齊王叔。可是不認可,又怎麼好去用齊王叔的人呢?”
人的言行舉止,辦事法子,都是已經養成了的。怎麼會因為換了一個主子就變呢?
這期間,必定是要磨合的。
他道:“我可不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想了想,又道:“臘月初八……”
太孫妃臉色一白。
臘月初八,齊王利用她的心腹嬤嬤對她用毒,去了她半條命。
她知曉他的意思,但還是搖搖頭,“找不到機會。”
毒好找,但是皇帝的身邊人太多,他又極為惜命,樣樣東西檢查,從無缺漏。
她道:“要有一個機會才行。”
——
鎮國公府,朱氏一直緊張得不行。一會問慧慧自己身上的衣裳怎麼樣,一會問慧慧準備的茶點好不好。
最後叫了廚娘來,一個個菜都過問,道:“多放點辣子。”
廚娘幾十年不曾做過辣菜了,雖心裡沒底,卻也隻能硬著頭皮答應。
慧慧就在一邊瞧著不說話。三少夫人正哄孩子睡覺,忙裡抬頭:“六妹妹快到了吧?”
朱氏雙手合十,“應該快到了。天神菩薩,還望她來了後不要怪罪我,我當時腦子也是亂糟糟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都已經放出來了。”
就一個晚上的時間,實在是放的太快。若是第二日還沒放,她肯定是要去一趟牢獄的。
朱氏看向慧慧,“待會,你可要幫我說說好話。”
慧慧便道:“四叔父覺得愧疚,就去尋了六姐夫說和。母親覺得愧疚,也該主動上門,而不是等著六姐姐來了,讓別人幫你說好話。”
朱氏被噎住,到底沒罵人,道:“你就是被我慣的!”
但等到蘭山君到的時候,她又一言不發站在一邊,尷尬的直笑,好像很是拘束的模樣,倒把她自己弄得像一個遠方來的客人。
蘭山君就也笑著叫了一聲母親,拉著慧慧回了屋子。
她問:“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相中折家七郎了?”
慧慧聽出她的擔憂,笑起來,抱著她的手道:“原是之前在白馬寺見過,有些交集,隻當時沒放在心上,就覺得這個人長得極好。結果前日三嫂嫂母親來為她家遠房侄兒說媒,說的就是他。”
她心裡突然就有了可以嫁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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