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這個人不錯,她並不抵觸。二是他是南州人。
蘭山君不解,“南州人怎麼了?”
慧慧就小聲道:“我其實很是向往南州。”
蘭山君還是第一次聽見她說這話。她正襟危坐,靜靜的聽她說。
蘭慧見她並不急著責怪自己這般聽起來很是幼稚的話,大大的松了一口氣,道:“我仔細想過了,我不喜歡洛陽,不願意一輩子待在這裡。還是想去遠一點的地方,南州就很好。”
她認真解釋:“這兩年我幫著芸娘姐姐看蜀州治水的書時,偶然看見了南州的風土人情,一直很是向往。”
南州茶葉多,那裡的姑娘靠著養茶為生,跟洛陽大相同。
“她們年幼的時候就可以採茶養活自己,等長大後,出嫁也晚。她們烹茶的手藝,傳女不傳男,也很是講究。我看了許多南州書籍,發現大千世界,確實無奇不有。”
她道:“聽聞那邊普通人家的婦人因手裡有銀子,便不願意做飯,臨到餓了,就從閣樓上吊個竹籃下來,自然有人為她們買吃食。”
這跟洛陽大不相同。
“我看縣志,那邊女子出來從商的也多,並不需要高嫁,反而男人喜歡入贅——六姐姐,我並不是想要從商或者做其他的事情,我就是想去看看……”
她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思,隻是覺得她應該去看看書上說的是不是真的。
蘭山君聽得眸眼溫柔起來,“所以就願意嫁到南州去?”
慧慧遲疑點頭,“我總覺得洛陽像一潭死水,所以,我以為外面也是一潭死水。”
但外頭的天地似乎很大,也很不一樣。
也許出去看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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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山君沉思,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先誇她:“慧慧,你這般年歲能想到這些,很是了不起。”
而後道:“我自己也沒有活得明白透了,不知道你是對還是錯。但我想著,你如果實在想去南州,可以先去看一看,而不是定下婚事。”
慧慧詫異,“先看一看?”
蘭山君:“有何不可呢?我之前……之前沒有這個能力,如今求一求皇後和太孫妃,你的事情,也不難做。”
她道:“我記得母親在南州也是有親戚的?你就說去探親。”
慧慧很是心動,她在這個家裡待得實在是痛苦,若是能出去走一走就更好了。但她怕母親不同意,也覺得如此為她出去走一趟大動幹戈,實在是不好。便又開始猶豫起來。
蘭山君卻趁機問道:“母親和祖母都同意你嫁去南州?”
慧慧點頭,“唐夫人一說,祖母就同意了。後來與母親商議後,母親也點了頭。”
蘭山君皺眉,“唐夫人倒是個靠譜的人,折家聽起來也不錯。可是母親一直想你在洛陽,怎麼會甘心讓你去南州呢?”
慧慧一直沉浸在想去南州的心思裡,此時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她也擰起眉頭,“那就要問問母親了。”
但朱氏卻面色尷尬,剛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本是不願意說的。最後被慧慧逼著問了好一會兒才說實話:“你們祖母說得對,洛陽現在死這個死那個,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死到咱們家?折家雖然在南州,但我有一個姑姑就嫁在那裡,慧慧過去也有個照應。再者,南州離洛陽遠,以後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也不會連累她。”
慧慧一臉不可置信,下意識的看了蘭山君一眼,再忍著淚水看朱氏:“所以你才同意了?”
朱氏點點頭,坐在那裡更加局促了。她喃喃道:“我想想也有道理,這幾年,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局中人不能出去,局外人總可以吧?能送走一個就是一個,我也是實在怕了。”
慧慧直言道:“我看你就是怕六姐姐跟段將軍的關系以後再出事連累到我!”
母親拳拳愛女之心,她當然能感受到,但是這份心意在六姐姐面前,又顯得有些可笑起來。
蘭山君倒是沒有在意這個,而是回去跟鬱清梧道:“祖母應該是知曉當年鎮國公府兵敗之事有蹊蹺的,所以這回撺掇母親把慧慧嫁遠一些。”
鬱清梧沉著臉,“嫁遠了,就不受罪了?”
蘭山君笑了笑,“本朝律法,禍不及出嫁女。南州又遠得很,若是夫婿好,倒是條好出路。”
“隻是不知道祖母到底知道多少……這才覺得鎮國公府要被我殃及了。”
鬱清梧在一邊生悶氣,他總是替山君不值的。好半晌才道:“應當知曉不多,最多知曉蜀州戰敗有些蹊蹺,不然這麼多年……”
不過頓了頓,道:“我記得鎮國公老夫人也是二十年不曾出過門了?”
蘭山君點頭。
她沉思道:“說不得,她知道的還挺多。”
鬱清梧,“那她不該恨皇帝麼?為什麼如此恨蜀州?”
蘭山君猜測:“她的兩個兒子到底是在蜀州去世的,她不敢恨皇帝,隻能恨蜀州?”
鬱清梧嗤然一聲,“那也太可笑了。”
而後又道:“無論她知道多少,都該是從老鎮國公那裡聽來的。想要知曉全部的真相,還是要問鎮國公才行。”
皇太孫也是這個意思。但他道:“此時,依舊是動不如靜。”
他拍拍鬱清梧的肩膀,“等吧。”
這年十月,朝堂開始平靜下來。國子監學生也終於沒有鬧事了——皇帝這個人,確實奇怪得很。他是真心覺得學子是朝廷的將來,是不能肆意殺害的,還給了鬧事學子補償。
如今,人人都說他是被鄔慶川欺騙的。
蘭山君有一次聽見“臣欺君主”四個字時,竟有些回不過神來。
鬱清梧倒是跟折七郎套好了近乎,回來道:“雖比不上我,但還成。不過姻緣之事,還是急不得的。你七妹妹若是能去南州走一趟,先走一趟也行。”
蘭山君就去跟慧慧說了此事。慧慧道:“等過完年我再走。明年開春,折七郎和他的母親妹妹也要回南州了。”
蘭山君笑著道:“也好,一路上有個伴。”
又去宮裡在太孫妃面前為慧慧求了護衛,這才安心。
十一月,齊王世子再次被皇帝恩賜了一把寶刀,似乎在告訴別人,他已經開始跟皇太孫的爭鬥了。
齊王雖然還是老老實實的待在齊王府,但皇太孫卻打聽到齊王府的花瓶換了不少。
可見這次還是暴躁多了的。
皇太孫盤算來盤算去,還沒決定接下來怎麼出招時,魏王卻在臘月的時候惹怒了皇帝。
魏王的一名妾室懷孕了。他高高興興的進宮告訴皇帝,以為自己為皇家添了子嗣皇帝會高興,但沒想到皇帝大發雷霆,斥責他“不尊嫡妻,肆意淫亂,一天到晚想著床笫之私,已被群臣暗諷,竟然還來朕面前丟人陷眼,實在可恨。”
聽聞魏王走的時候,人都是傻的。
他本是進來邀功——誰家長輩聽聞家裡多了子嗣不高興的?
皇太孫卻想起了鬱清梧之前跟他說的話:有無知老人迷信謠言,認為後輩兒孫是在折自己的壽命。
臘月初八,皇帝突然染了風寒,起了低熱,臘月十八,魏王沒有出世的小兒子沒了。
皇太孫一時之間,竟有些渾身發顫。
他跟鬱清梧商量,“此事倒是可以讓魏王去查一查。”
不然魏王還以為是魏王妃做的,大過年的,就已經把她打得出不了門,又讓皇帝發了一回脾氣。
年三十,錢媽媽讓大伙一起包餃子。她高高興興的往餃子裡面放了銅錢,花生,慄子,糖。
老人家歡歡喜喜,慈眉善目:“鬱少爺,到時候想吃到什麼餃子呀?”
鬱清梧遲疑開口:“錢媽媽,我可以在餃子裡面包些鹌鹑蛋?”
錢媽媽:“……”
她忍了忍,逼著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鬱少爺,過年歡喜。祝您今年升官,明年入閣。”
鬱清梧:“真的不能包個鹌鹑蛋?”
錢媽媽恭恭敬敬:“祝您今年升官,明年入閣。”
鬱清梧遺憾的砸吧了下嘴,“行吧!不吃就不吃,我現在也用不上吃了。”
他濃情蜜意的,“是吧,山君?”
蘭山君坐在一邊直笑,兩人一起守歲,直到子時之後才牽著手回去。
大年初二,她帶著鬱清梧一塊去了鎮國公府,又如同往年一般跟著去道觀拜見鎮國公父子。
第81章 點天光(7)
元狩五十一年大年初二,四老爺出門就摔了一跤大的。鎮國公老夫人滿臉不高興,“大過年的,你討什麼晦氣。”
若是往日裡,四老爺就會誠惶誠恐的道歉,而後戰戰兢兢的退出去。但今日,他深知馬上要知曉家族最隱秘的秘聞,一直緊張得很,且極為氣憤——君主不清醒,以群臣為蝼蟻,那這天,還算是清明嗎?
這股緊張又憤怒的情緒讓他在聽見晦氣兩字後,竟開始蔓延在鎮國公老夫人的身上,讓他說出了這輩子第一次忤逆母親的話:“二十年來,母親拿著大哥和二哥的死,三哥的修道,不斷的讓我愧疚,讓我覺得自己不配得到現在的一切。”
“可我究竟得到什麼了呢?我沒有得到鎮國公府的爵位,沒有得到高官厚祿,甚至沒有得到過三位兄長輕而易舉就有的東西——父親的教導,母親的疼愛,我已年老之人,竟從不曾有。反而是母親的二十年斥責讓我變得更加膽怯,懦弱,成為一個連我自己也看不起的人。”
“是母親,讓我覺得自己是晦氣的人!”
他越說越激動,驚呆了屋子裡的人。鎮國公老夫人也被震得說不出話來,但隨即大聲斥責,“你發什麼瘋?你這個孽子,忤逆不孝的東西!”
四老爺身子一僵,又沒有話說了。
他剛剛的話確實忤逆了母親。
他的氣勢弱下去,卻還是堅持沒有低頭,靈機一動,幹脆轉身就往外面跑——反正母親不出門。
在大門口正好碰見蘭山君和鬱清梧來。
鬱清梧跟他打招呼,他尷尬的道:“新年歡喜,闔家歡喜。”
鬱清梧好笑,還以為他是因為要去見鎮國公父子害怕,便拍拍他的手,道:“四叔父,若是有事,這才開始,不可自亂陣腳。”
四老爺勉強鎮定道:“我也想不亂腳——但這腳,好像不動了。”
對母親的憤怒退去,他隻嚇得癱軟。
鬱清梧便跟他坐一輛馬車安撫。
蘭山君倒是在馬車上知曉了四老爺剛剛做的事情。她唏噓道:“再是老實本分的人,也有不願意忍受的時候。”
慧慧點頭,“祖母現在對四叔父什麼話都罵。四叔母也是那個性子,平日裡也受欺負。”
大概一個時辰之後,一群人到了道觀,見到了鎮國公父子兩人。
蘭山君瞧著,今年的他們更加憔悴,尤其是老鎮國公,胡子花白,臉皮皺皺巴巴耷在臉上,看起來像是命不久矣。
也確實是要死了。
四老爺看見這一幕便哭,撲通一聲跪下,“父親,兒子來看您了。”
老鎮國公卻依舊淡淡的,隻是目光看向蘭山君的時候,才有些不同。
他越過四老爺和眾人,輕聲問,“聽聞,你被段伯顏撿去養大了?”
蘭山君點頭,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孫女瞧著,您也不是不知道外頭的消息。”
老鎮國公便拍拍旁邊的蒲團,“坐下吧。”
蘭山君依言坐下。
老鎮國公便讓其他人都出去,單獨留下她和鎮國公說話。
朱氏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倒是四老爺知情,突然犯了倔勁,道:“父親,兒子也想聽。”
老鎮國公抬眸,“滾。”
四老爺滾出去了。
鬱清梧卻遲疑著不願意留蘭山君一個人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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