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隨便吧,隻要我兒子能醒來就好。”
凌晨五點半,天蒙蒙亮,楊侑然被送出手術室,他年紀還小,臉上戴著繃帶,臉因為失血而腫脹,皮膚顏色紅得很深,到處都是淤青。
她淚流不止,穿著藍色手術服的醫生有些疲憊地說:“患者家屬,小患者已經平安出來了,術後需要觀察和住院,我們把他的眼球摘除了,現在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請您放心。”
楊雪對醫生感激道謝,在兒子的病床旁幾乎是徹夜未眠,最後趴在他的床邊睡了兩個小時。
楊侑然出手術室後,幾個小時就蘇醒了,睜著一隻眼睛,臉還腫脹著,也沒有辦法說話,他用那隻僅剩的、烏黑明亮的眼睛,望著狼狽的楊雪。
楊雪痛哭流涕:“寶寶,然然,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媽媽讓醫生叔叔過來看看。”
楊侑然並不說話,楊雪給他喂水,抱他去上廁所。
醫生很快來查房了。
楊雪問:“醫生,為什麼我的孩子現在不說話了?”
醫生說:“都是術後正常的反應,患者年紀小,觀察幾天再說。”
因為以前的楊侑然,也不大愛說話,楊雪起初雖然害怕,但以為是後遺症,悉心地在醫院照料他,直到出院。
至於丈夫,被推出病房後,有醫生告訴她丈夫癱瘓了。
她對此漠不關心,辦完手續找了個護工,就沒有管他了。
她背著楊侑然回家,為了照顧他,也暫時關了店門。車禍後的楊侑然不怎麼說話,也不哭鬧,很安靜,喜歡吃餅幹和舔手指。
兒子的行為習慣有些變化。以前愛哭鬧,也會尖叫,因為陶廣豐的施暴。
車禍後的楊侑然沒有喊媽媽,他安靜而乖巧,喜歡抓她的衣服,跟在她屁股後面,像個小尾巴,總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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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喊她的。
很長一段時間,小侑然都不知道自己和旁人有什麼區別,他一隻眼睛纏著白色繃帶,媽媽帶他去看醫生,走訪名醫,最後花了幾萬塊給他做了個義眼,那不是一筆小數目。
理發店有時候會來一些奇怪的大人和老人家,見東西就砸,罵一些很難聽的話。
小侑然被保護在後面,偶爾會被誤傷。
最後媽媽報警,趕走了他們。她拉下卷簾門,把他抱在懷裡。
“然然,媽媽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受傷的。”
有一天,小侑然就出聲了,喊她了。喊“媽媽”。
他說:“我眼睛有點不舒服,我可以摘下來嗎?”
義眼磨合得不好,他總是揉眼睛,揉了就會掉眼淚,有分泌物,眼睛也會發紅,嚴重的時候還會發炎。
媽媽說:“摘下來,不舒服就摘下來。”
所以他嘗試在幼兒園裡摘下來了。
所以他就沒有朋友了。
園裡要匯報演出,小侑然想自己好像會彈鋼琴,就爬上了電子鋼琴凳,可是他還沒開始彈,手還沒有摸到電子琴鍵,就被別的小朋友推下來了。
老師把他抱開了。
因為那要幼兒園裡最好看和彈鋼琴最棒的小朋友,才能坐在那裡。而他隻會嚇到別人。
從三歲到十六歲,整個童年和少年時期,都是被孤立走過來的。
楊侑然眼睛隱隱作痛。
夢醒過來時,他就徒手將義眼摘了下來,放在了床頭。
他看了眼時間,是上午的十點半,他睡了十個小時。
楊侑然回憶整個夢的內容,他以往不太記得清楚前一晚的夢境,這次卻很清楚。
他接受陳方如的培養,鋼琴家叔叔的燻陶,那個很討厭練琴的鄰居小哥哥喜歡揪他的臉,說他臉軟軟的,真可愛啊,要不長大後嫁給他吧。
小侑然從琴凳上跳下來,說:“你弄錯了,我是男生。”
畫面一轉。
陳方如在花園裡做瑜伽,開著免提打電話,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在練琴的兒子。
“方如,我剛從老家帶了點東西回來,明天來你家一趟,正好看看寶寶。寶寶在哪?”陳方舟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
“寶寶在練琴。”陳方如做著優美的拉伸姿勢,“下周末他要彈奏肖邦給阿姨們聽。”
陳方舟說:“怎麼老是練琴練琴,還彈奏給別人聽,小孩子不是你炫耀的工具。他才三歲,你要給他喘息的空間啊!”
陳方如不高興道:“他也很喜歡練琴啊,不信你問寶寶開不開心?而且哪裡沒有給他空間了,上午才遊泳了呢。”
他們全家都是名校生,也就楊利鳴差點,是港校畢業的。
所以從小孩剛出生,陳方如就給他規劃好了名流路線,起初,楊侑然按部就班,照著她的步伐在學習,在進步。
讓她很滿意,她看見了曙光。
也就是陳教授帶著特產過來那天,偷偷說要帶楊侑然出去玩,還不告訴陳方如那天。
她規劃好的路線,遇到了急轉而下的岔路。
車禍後的小孩變了。
變笨了,變得什麼都不會,他不會鋼琴不會騎馬不會遊泳,也不會叫媽媽。
陳方如也崩潰了。
回憶中止。楊侑然又看了一眼時間,差十分鍾十一點,徐行和楊婉瑜都沒有叫他起床。
他臥房裡有個配套的衛生間,楊侑然起床洗漱,衝洗義眼,重新戴上。他就像被催眠了一樣,一晚上想起了許多事。
那是原主身體裡留下的記憶嗎?
楊侑然不知道。倘若是身體裡的記憶,那為什麼,隻有三歲前的?
而且清晰的,就像他身上真的發生過一樣。
因為做了一整晚的夢,楊侑然沒睡好,在飯桌上打哈欠。
徐行瞥見他脖頸忘擦遮瑕的吻痕,沒說話。繼而又注意到他中指戴了一枚戒指。
“然然昨晚沒睡好麼,認床?之前沒在這個房子裡睡麼?”徐行問。
楊侑然有點心虛,不好說和男朋友同居了,住他宿舍,所以這邊他壓根沒來住過。他答:“要寫歌,晚上睡不著有點失眠。”
徐行:“你公司給你安排這麼多工作?”
楊侑然:“那時候想多賺點錢,就接了很多。”
徐行輕輕一嘆:“不用接了,爸爸幫你付違約金好了。”
“啊?”楊侑然抬頭,“不要付啊,我都能做完的,幹嘛給甲方送錢,不要!”
徐行看著他:“……好。”
他看了楊侑然公司的市場報告,確定是一個前景不錯的娛樂公司,隨後讓秘書團去出收購方案了:“我兒子的那個經紀公司,叫萬研娛樂,先收散股,挨個聯系小股東,我要在三個月後拿到第一股東權。”
楊侑然下午陪楊婉瑜待了一會兒,陪她聊天聊過去,在三點左右,楊侑然給陳教授打了個電話,就打車過去找他了。
徐行和楊婉瑜在小區的空中花園裡幫他遛狗。
路上,楊侑然給江亦發了短信:“你下班前我過來找你。”
江亦估計在實驗室忙碌,過了二十分鍾才回:“現在在幹嘛,在陪爸爸媽媽?”
楊侑然:“去找我舅舅了。”
江亦打來電話:“找你舅舅做什麼?”
“昨晚我想起了一些三歲前的事,”楊侑然倒沒有瞞著他,這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必要,道,“找他問問情況。”
江亦蹙眉:“嗯?記憶恢復了,那些前男友你也想起來了?”
“沒有沒有沒有,記不起來這個。”楊侑然辯解得嘴皮都要燒起來了,“就想起一點三歲前的事,做了個很長的夢。那不是昨晚跟你在說嗎?然後我聽了個催眠的音樂,突然間做夢就想起來了。”
江亦陡然道:“你初戀叫什麼名字?”
楊侑然:“……”
真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男的。
楊侑然:“……我哪記得?”
江亦:“姓黃。”
楊侑然:“不是姓梁嗎?”
江亦:“?”
江亦:“你果然記得。”
楊侑然:“…………”
他都可以想象到現在江亦沒有表情的臉。
江亦:“想起來了多少?”
楊侑然:“想不起來,都怪你上次查那個梁律師給我看,我想不起全名了。不要再加深我對這個名字的印象了。”
“不記得就好。”江亦適可而止,說,“今天降溫,穿的什麼?”
楊侑然低頭看了一眼說:“羊毛西裝啊,昨天給你的那套的情侶裝,我在一家店定的。你穿了麼?”
“沒,怕弄皺,掛在辦公室了,等會兒換。”江亦道。
楊侑然說好啊:“你實驗室我進不去,辦公室我能參觀嗎,能看你換嗎?”
江亦低低輕笑起來,說行。
楊侑然:“給摸胸肌嗎?”
江亦:“你說呢?”
楊侑然哈哈哈:“哥哥隻給摸胸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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