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沉默了會兒,啞聲問:“後來呢。”
樓觀雪回神,淡淡道:“後來我被瑤珂找到,帶了出去,發了三天三夜的燒。”
夏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時,一個老妪警惕尖銳的聲音從樓梯下穿來:“誰在上面?!誰!給我滾下來!”
緊接著她提裙匆忙往上跑的腳步聲砰砰響起。
千機樓和經世殿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戒備森嚴,外人不得擅自闖入。
夏青有些混亂的大腦被這一聲冷呵喊的清醒,卻突然詭異地有了種心虛感,抬眼去看樓觀雪。
樓觀雪本來神色冷淡,可捕捉到他的目光,卻忽然朝他眨了下眼。
他將書放回架上,站起來俯身將蠟燭吹滅,便在黑暗中抓住了夏青的手。
“幹什麼?”夏青愣住。
樓觀雪手指抵上他的唇,笑道:“噓,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
夏青一臉疑惑:“你還怕被發現?”
樓觀雪:“你不怕你心虛什麼?”
夏青:“……”我心虛你偷跑出來被抓到和我在這鬼混,然後我的名聲又要變差了!!!
他不說話,被樓觀雪帶著到了千機樓一處書架與牆相貼的角落裡。
“千機樓是皇家禁地!無論你是誰!趕快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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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燈走進來的老妪一身黑袍,頭發花白、神情肅穆。
她的眼神冰冷犀利,厲聲呵斥,一看在宮中積威已久的角色。
夏青和樓觀雪靠的很近,手腕還被他握著,身軀靠著牆壁,一時間大腦有些懵逼,壓根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
“出來!”老妪拿著燈走近。
這氣氛過於詭異,夏青大氣都不敢出了。
樓觀雪握著他的手指,垂眸,漫不經心玩起了他腕上的舍利子,珠子轉來轉去,冰冷輾壓過皮膚。
夏青在黑暗中瞪他一眼,想要收回手。
可是樓觀雪卻隻是低頭,笑著,用另一隻手的食指壓著他的唇,在他耳邊輕聲說:“別被發現,現在暫時還不能讓燕蘭渝發現我藏有異心。”
他們挨得很近,樓觀雪耳側垂下的發似乎落到他的肩上,冰涼似一捧雪。
夏青不自在的往後靠。
這個地方非常隱蔽,老妪在書架間來來回回走,拿燈找了半天,也沒看見人後才沉下臉,自言自語:“老鼠?千機樓居然有了老鼠?”
可她還是不放心,認認真真看了一遍,疑神疑鬼半天,確定沒人後才轉身離開。
等下樓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夏青才緩過氣來,第一件事就是抽回自己的手。
“人走了。”
樓觀雪從容松開手。
夏青吐槽:“你居然還在意燕蘭渝?那你就不怕追究你從春宴上跑出來的事嗎。”
樓觀雪道:“春宴又不止這一晚,她不會急於這一時的。”
夏青:“???”
合著之後他也要這麼出來給樓觀雪當擋箭牌?!
樓觀雪道:“替我選妃的事,燕蘭渝不會罷休的。”
夏青問出盤旋很久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她那麼執意要你留下子嗣。”
樓觀雪頓了頓,也沒隱瞞道:“要是沒了楚國皇室,明年驚蟄遭殃的就是衛燕吳三家。”
夏青愣住。
借著漫過樓梯的月光,夏青跟在樓觀雪後面,往下走問道:“所以,其實你在驚蟄受的那些折磨是在代三家受過?”
樓觀雪說:“不算。樓家本就是受詛咒最深的血脈。”
夏青:“詛咒又是什麼?”
樓觀雪想了想,笑出聲:“你的問題可真多。”
夏青心思電轉:“是通天之海上神的詛咒嗎。”
樓觀雪淡淡嗯了聲。
出了千機樓,是一條安靜狹窄的小徑,在兩面爬滿藤蔓的牆間。
他們需要避開宮人和巡邏的侍衛,隻能從這走。
夏青後知後覺,理出了前因後果:“所以說當年都是楚國先祖自作自受,明明是自己犯了禁忌惹了神怒,被下詛咒,卻倒打一耙說是鮫族帶來的不幸。”
“那照這麼說,浮屠塔內關著也不該是大妖?我看根本沒什麼妖,楚國皇宮最大的邪煞就是人的貪婪。”
“可如果不是妖,那裡面關著的會是什麼?哦也可能是妖。”他自問自答,陷入思考裡:“妖是神創造的,給楚國降下的懲罰。”
樓觀雪笑了一聲,沒有給出評價:“你既然那麼聰明,為什麼就從來沒想過問我一個問題。”
夏青思緒被打斷還有點不爽,就很快因為樓觀雪的話陷入了更深的疑惑裡,困惑抬頭:“什麼問題?”
樓觀雪手拿著骨笛,黑袍翻飛,上面的殷鶴翎染著冰寒月光。
他視線垂下,似笑非笑:“你還沒發現嗎。其實我並不忌憚燕蘭渝。”
夏青愣住,沒發現嗎……早發現了。
從他在早朝上直接不給攝政王臉色,在風月樓射出的那一箭開始,就發現了。
樓觀雪說:“我並不需要什麼擋箭牌。”
“在大祭司失敗前,燕蘭渝根本不會魚死網破,和我撕破臉,逼我做任何事。甚至連選妃我都可以拒絕。”
夏青愣住,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所以他被耍了。
樓觀雪說:“我問了你為什麼不走,其實你也該問我的。”
“問我。”他手中的骨笛,輕輕挑起夏青的下巴,眼眸深邃冰冷,淡淡說:“為什麼留下你。”
第32章 燈宴(一)
“?”
夏青還從來沒遇到過逼著人問問題的。
為什麼留下他, 難道不是因為趕不走嗎?
他一開始就是以一個陰魂不散的惡鬼形象出現在樓觀雪身邊的啊。
這什麼破問題。
不過他們今晚聊天的氛圍還算融洽,夏青默默把嘲諷的話咽下去,淺褐色的眼眸奇怪看他一眼, 很乖地點頭, 慢吞吞問道:“哦, 為什麼?”
樓觀雪將他的每個表情收入眼中, 眼眸在月色下晦暗莫測。
很久後,輕笑了一下, 骨笛收回袖中,懶洋洋給出了個回答:“可能因為留下你比較好玩吧。”
好玩個屁。
夏青已經不再會被這種話氣到了, 面無表情, 當耳邊風。
樓觀雪想了想,漫不經心道:“夏青, 你是真的覺得自己是鬼魂,就可以什麼都不怕嗎?”
夏青撥弄下腕上的舍利子:“我沒那麼蠢。”
樓觀雪:“嗯?”
夏青:“你會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誰知道有沒有一種讓我魂飛魄散的。”
樓觀雪愣了片刻, 心思電轉,緩慢笑起來:“所以, 你是篤定我不會動你?”
夏青一愣,手指摩擦著紅繩邊緣,片刻後有些煩躁:“你有完沒完。到底我們兩個誰的問題多?”
樓觀雪盯著看了他會兒,唇角似笑非笑, 慢條斯理、溫溫柔柔道:“你下次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可以不說話的。我不會逼你, 別生氣。”
這低聲像是哄他的語氣直接讓夏青頭皮炸了。
靠。
樓觀雪這人絕了!
他加快步伐往前走, 不想再搭理他。
春宴中途陛下離開, 留下文武百官和高門貴女們面面相覷, 心中忐忑,卻都不敢吱聲。
靜心殿那邊,燕蘭渝果然也沒什麼表示,還是那副溫柔婉靜的樣子,靠著鳳榻,喝了盞茶,輕聲細語。
“觀雪中途離開,可是春宴上都沒有喜歡的?”她放下茶盞,笑:“不過你這孩子從小就和別人不同,生於皇宮,見慣了世族的大家閨秀,怕是早就對這類心生厭煩,喜歡一些性子比較與眾不同的女子。”
她笑容燦爛恬靜:“那麼多年,也沒見你身邊多個人。前些日子聽說你帶回來一個少年,怎麼不帶過來給母後看看呢。”
樓觀雪輕描淡寫:“他不想出來。”
燕蘭渝笑意絲毫未減:“這樣啊,看來還是個怕生的孩子了。張公公說他是你從民間帶來的,看來哀家前句話說的沒錯,比起書香門第養出的嬌嬌女,在市井民間或許更合你心意。”
樓觀雪等著她後面的話。
燕蘭渝話鋒一轉:“剛好大祭司回來,帶來了伏妖大陣的消息,解決了困擾楚國百年的難題,也算是一件盛事,不若下令整個陵光城,普天同慶如何?”
她說:“屆時夜市開放,仿上元佳節,燃燈表佛,登樓祭祀。紫陌大街必定人來人往,賞燈多是妙齡少女,你在其間,也可挑選一二。”
樓觀雪:“太後安排便是。”
燕蘭渝點了點頭,笑起來,在檀香燭火裡輕聲說:“你也年過十五,該把延續樓家血脈的事放心上了。大祭司說他還在煉陣,作法需要等上一月,希望到時候立後之事也能一起進行,也算是我大楚雙喜臨門了。”
皇家春宴沒有選出合適的人選,燕蘭渝不急,幹脆直接將它擴大成為整個天下的盛事。消息透漏下去,整個陵光城內的男男女女一時間炸開了鍋,街頭巷尾關於陛下選妃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甚至蓋過了近段時間雲集陵光的修士的風頭。
“這麼說,燈宴那日,我們在紫陌大街有機會一睹陛下風採了?!”
茶樓酒肆此類話題討論不休。
“久聞陵光珠玉之名!這次終於可以看個清楚了!”
“哈哈哈我怕你是沒命看清楚。”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那麼多人都在看呢!陛下還能纡尊降貴專門找出我殺了不成?”
“嘖,我倒是對陛下風月樓帶走的那個少年更為好奇。”
“我也好奇,聽說還引得衛家六郎魂不守舍,估計不必死去的璇珈差。”
“嘖嘖嘖,不知是怎樣的的人間絕色。”
衛家六郎最近確實魂不守舍,卻不是為了陛下身邊的那位“人間絕色”。
他上次皇宮出來後,就人跟丟了魂一樣。
衛十六娘過來還令牌時,被他那副樣子給驚到了。
就見衛流光坐在國公府院子中心的亭子裡,沒骨頭似的靠著,折扇放石桌上,眼神飄忽,坐那思考人生。
衛十六娘手指轉著令牌,步履輕盈走到了他面前:“衛六?衛六!”她喊了一聲見沒把人喊回神,一時間拔高聲音,拿著令牌在他面前使勁晃了晃,嗔道:“衛六!你想什麼呢你,我那麼大個人你都沒看到?”
衛流光抬眸,輕飄飄看了她一眼,精神不好,恹恹地擺手:“找你的野男人去,別來煩你堂哥。”
衛十六娘古靈精怪地一笑,提裙坐下,在他對面捧腮,捏著嗓子甜甜道:“我不,找什麼野男人啊。天下哪個男人能比我六哥更重要?”
衛流光被她的矯揉造作弄得雞皮疙瘩起一身,不過他在家裡卻對幾個堂弟堂妹都不錯,所以也沒發火。瞥她一眼,冷嘲熱諷:“上次你要求我男扮女裝,替你去見樓觀雪的時候可不是那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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