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你自己提出來的餿主意嗎?何況你也沒去啊?哦,那天你在皇宮內,沒被大伯逮到吧。”
衛十六娘難得有了點良心,心虛地問道。
衛流光沒再搭理她,目光飄來飄去,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衛六!”衛十六娘是衛家最小的嫡女,衛太傅的掌上明珠。自幼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於是難免有些嬌橫。見衛六沒理她,幹脆直接俯身,拽著他的頭發逼他回神。
“衛六,我關心你呢!你這什麼態度?”
衛流光痛得龇牙咧嘴,從這個目無兄長的小丫頭片子手中把自己的頭發拽過來,沒好氣:“沒大沒小,你還真是被三叔寵的無法無天了!”
衛十六娘收回手,笑嘻嘻:“誰叫你不理我。”
衛流光從剛才的思緒裡回身,而後突然問道:“衛念笙,要是有一天你沒人寵了會變成什麼樣?”
衛十六娘眨著無辜的眼:“你是說你嗎?”她甜甜地笑:“你不寵我,我還有我爹,我還有顧郎,沒有那一天的。”
衛流光拿起折扇,氣得直扇風,冷笑:“你就那麼自信?你六哥我廝混民間什麼事沒見過!說不定你嫁給你的顧郎馬上遇上一個惡毒婆婆,你又是這麼個嬌生慣養招人厭的破脾氣。到時婆婆不喜,丈夫厭倦,每天隻能苦著臉坐府宅門口給你的顧郎招小妾。”
衛十六娘:“……”
衛十六娘氣得張牙舞爪:“衛流光你要死啊啊啊啊!!”
衛流光繼續欠欠地:“然後那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衛家也管不到,你隻能一個人在閨房哭斷氣。”
衛十六娘:“你給我閉嘴啊啊啊!”
衛流光一收折扇,忽然正正坐好,問道:“所以,衛念笙,你要是有一天什麼都沒了,你會怎樣。”
衛十六娘瞪他,冷冷說:“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你先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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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流光聽到這個問題,神色又飄忽了。他上下唇抿了抿,隨後輕聲說:“我在皇宮裡遇到了一個人,他在哭,哭得我很難受……”
難受得心都在抽痛。
衛十六娘點點頭:“哦。原來你是看上了不該看上的人啊。”
衛流光氣急敗壞,捏緊扇子:“什麼叫不該看上。”
衛十六娘隨手拿起桌上的瓜子:“不然呢,皇宮內不都是陛下的人嗎?你總不會看上一個太監吧。”
衛流光:“……”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衛流光冷著臉:“好了我說完了。你快回答我,你要是什麼都沒了,會怎樣。”
那晚他為了躲避他三叔,闖入了一個偏僻的房屋內,卻見到了一個與記憶中救下他的女人有七分相似的少年。
少年哭了很久。
衛流光聽那個少年難過委屈又無助的聲音,心都揪了起來,密密麻麻抽搐般痛。他一個從來風流博幸的情場浪子,被哭得居然也有了幾分難過。
少年的皮膚很嫩,穿著綠色太監袍,跟青青翠翠的筍一樣。
從他的哭聲裡,衛六得知少年以前是梁國最受寵的小皇子,現如今國破家亡,直接淪落成最卑賤的下人,嬌嫩的手上都布滿傷痕凍瘡。
少年說他什麼都沒了。
一夜之間從眾星捧月萬千寵愛的小皇子,淪為任人宰割肆意踐踏的小太監。
他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也沒有一個願意關心他的人。
他什麼都沒有了。
衛流光今天看著嬌蠻任性的衛念笙,不由自主想,那個小少年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肆意張揚,無憂無慮。
這麼一想他就更心痛了。
衛十六娘說話算話,似乎也認真思考了會兒,才慢慢道:“我們是堂兄妹,我要是什麼都沒了,你估計也好不到哪去吧。”
“你在陵光橫行霸道那麼久,不知道有多少仇人,估計落魄後上門尋仇的人多得很,加上現在還看上了陛下的人,好慘啊衛六。天天挨打,還要為情所傷。”
“……”
衛流光氣得無語:“……我是問你沒人寵了會怎麼樣!不是我!”
衛十六娘也被他氣得無語:“我能怎麼樣啊!沒人寵就沒人寵唄!我還能上趕著找人過來嗎?!沒人寵就自己找樂子啊。”
衛十六娘冷靜下來:“所以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絕對每天苦著臉坐門口給顧郎召完小妾後,就搬凳子到你那裡去嗑瓜子看笑話。”
說著,她還給衛六演示了一下,把瓜子咬得清清脆脆。
“哦,像這樣。”
衛流光:“………………”
他是想從衛念笙嘴裡得出“那應該是很慘吧”“可能我就不活了”之類的答案,然後確信自己的腦補,更加心疼那個小少年。
結果衛念笙這人答得什麼玩意兒!!!
“滾滾滾,我看著你就來氣。”他把人趕走。
衛念笙嘻嘻一笑,抱著瓜子溜了,下亭外石階時,裙裾上繡著的細細花泛著金光,華燦富貴。她步伐一頓,忽然又笑著回過頭來:“不過六哥,顧郎說要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我一輩子都沒那麼慘的機會了。”
衛流光面沉如水。
她在衛六要把折扇丟過來前,馬上乖巧地開口:“當然了,我說這話也不是為了激你,陛下的女人你還是別肖想了。聽說太後娘娘為陛下擇妃,決定在三日後陵光城舉辦燈宴,到時候紫陌大街人山人海,你可以去另尋佳人。”
衛流光手指不由自主攥緊了折扇,而後低頭,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種不受控制的心髒跳動的感覺,他聲音很輕,散在風中:“不,這次和以前都不一樣。”
衛十六娘被他這副情種樣子膈應得夠嗆,嗑了顆瓜子翻白眼:“沒事,等大伯知道了,就和以前一樣了。”
和以前一樣,以你跪在宗祠痛哭流涕認錯為結尾。
在老國公面前,她堂哥就是個毛還沒長全的小屁孩。
衛流光:“……”
他想反駁,但確實。
聽衛念笙一說他爹,他腦袋裡就啥也不敢想了,心疼都顧不上了。
他爹真是個老匹夫!!!瞧把他嚇成什麼樣!!!
第33章 燈宴(二)
夏青聽到燈宴的時候, 正在找一個東西,嘴裡咬著剛吃一半的糖葫蘆,用左手翻來翻去, 說:“那到時候陵光城不是很熱鬧?你們會放煙花嗎?名字叫燈宴, 會不會晚上一條街都掛滿了花燈啊,花市燈如晝, 這麼一想居然還挺好看。”
樓觀雪沒有回答他, 隻是問道:“你在找什麼?”
夏青左手拿下嘴裡的糖葫蘆, 鬱悶說:“找我的花燈啊,聽你說燈宴我就想起了它。我記得上次我就塞這邊的,現在怎麼找不到了。”他又把糖葫蘆塞嘴裡, 俯下身,以一個特別不方便且別扭的姿勢,用左手往裡面探:“我再找找。”
樓觀雪看了會兒,淡淡道:“你的右手是斷了嗎?”
“……”靠。
夏青這才反應過來,他現在那麼吃力。是因為右手現在拿著那根骨笛——又忘記放開了!!
他默默把笛子丟桌上,然後彎下身, 兩隻手一起翻箱倒櫃。
不一會兒就從暗櫃的角落裡找到了那盞靈薇花燈。
夏青長呼口氣:“原來在這啊。”
樓觀雪垂眸:“你很喜歡這隻笛子?”
夏青撥弄著花芯,聞言嗤笑一聲,翻個白眼:“喜歡個屁,隻會見風使舵吃軟怕硬,我喜歡它幹什麼?”
“!!”
骨笛氣得直接滾到了樓觀雪那邊。
樓觀雪笑一聲:“那你怎麼握住它就不舍得放開手。”
夏青頭也不抬:“這隻是我個人的習慣, 跟我喜不喜歡它沒關系。”
樓觀雪頓了會兒, 才用一種戲謔的語調懶懶說:“那你的個人習慣真多, 又是喜歡亂盯人, 又是拿了東西不放手。”
夏青:“……”
樓觀雪支著下巴, 忽然想到什麼, 微笑:“夏青,你不會以前是個賊吧?”
夏青:“…………”
我他媽……
他直接氣得頭頂冒煙。
樓觀雪分析:“盯人其實是在物色獵物,偷了東西馬上死不放手。”他朝夏青眨眼睛:“有道理嗎?”
“沒有!滾!”
夏青把糖葫蘆咬得清脆響,拿出籤子,想了想夏青還是覺得不解氣,冷冰冰說:“哦,那按這推論,我覺得你上輩子是個仙女。不食人間煙火,對別人沒有一點好奇心,金枝玉葉,事多潔癖,甚至喜怒也不是能按常人思路猜測。你說是吧仙女。”
仙女沒說對不對,別過頭,悶聲笑起來。
夏青深呼口氣,告訴自己不和瘋子講道理,埋頭去搞他的花燈了。
後面晚上夏青實在闲得慌,打算出去溜笛透氣,拽著別扭不情願的骨笛,把點亮的靈薇花燈墜在它尖端,用紅繩又繞了幾圈,準備出門裝鬼嚇人。
不過他裝鬼沒嚇到別人,反倒覺得自己見鬼了。
夏青又遇到溫皎!
這什麼不解之緣??
皇宮一個偏僻的角落。
溫皎蒼白著小臉站在一邊,細嫩的手指緊拽著袖子,支支吾吾回一個管事太監的話。
管事太監挑眉問:“藥真是這個侍衛私下給你的。”
溫皎神色惶恐,唇瓣顫抖:“對,他私下給我的,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
管事太監有了些年紀,眯著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會兒,半晌後不陰不陽道:“咱家看不出來,那侍衛居然還是個愛走後門的。”
溫皎被這飽含侮辱的話一激,眼眶又紅了。但他心裡怕的很,低下頭也不敢反駁。
他上次過來找傅長生要草螞蚱,剛好金葉子沒了,便想順手帶些值錢的玩意去孝敬白荷姑姑,結果誤打誤撞讓他從草席下面翻出了一看就是出自御藥房的上好青玉膏。
他心中大喜,以為這是傅長生專門為他準備的,便理所應當拿走了。
反正長生哥哥入宮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連命都可以為為他不要,這根本不算什麼。
誰料草螞蚱剛交給白荷姑姑,就被告知,那根本不是陛下的心愛之物,隻是陛下身邊那個少年隨手丟的。
白荷姑姑知曉真相後,氣得將草螞蚱捏成一團,喝了好幾壺茶,還坐在那裡恨恨不休:“太後一直讓我留心那個少年。可我要是能接觸到陛下寵在身邊的人,我又何苦還帶著身邊這些貨色往上爬?!”
溫皎就在室內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回去後哭了好久好久。
結果禍不單行,跟他住一塊的小太監見他傷口好的那麼快,趁他出門不注意從他櫃子裡翻出了青玉膏,小人得志叫嚷著給管事太監告狀,說他偷東西。
畢竟這青玉膏價值連城,天家專屬,陵光尋常的貴族都沒資格使用,他一個小太監哪來的。
溫皎百口莫辯,又急又委屈。
在管事太監冷著臉要把他拉下去打板子前,怕極了就把傅長生供了出來。
還把人都帶了過來。
“他,他就在裡面,你們問他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溫皎哭得抽抽搭搭。
管事太監輕飄飄看他一眼,拂塵一揮,帶人進去。
夏青在不遠處看著,一時間出神地想,溫皎是真的很愛哭啊。
見他四次,每次都是眼眶通紅淚水漣漣的。
他現在還沒分化成純鮫吧,不然按照他這哭法,真的能把自己哭瞎……
夏青對傅長生的奇怪感都很淡,對溫皎就更談不上什麼喜怒了。隻是拿著骨笛提著燈,在道路盡頭看了會兒,他把燈往上提了一提,視線又落到了溫皎眉心的那顆紅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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