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024-11-19 14:10:474004

  薛恕勸說無果,隻能依言去安排人馬。


  次日一早,殷承玉和三名年輕太醫,在薛恕以及一百四衛營精兵的護送下,趕往山西太原府。


  殷承玉說不用馬車,便當真棄用馬車,快馬不停趕往山西。


  三名太醫騎術不精,便隻能由兵士輪流帶著。


  一行人清晨出了望京城,直到深夜方才尋了背風處停留歇息。


  為了節省時間,殷承玉並未讓人搭帳篷,隻生了幾堆篝火,匆匆吃些幹糧填飽肚子,便就地和衣休息。等天色微明,便要接著趕路。


  薛恕見他皺著眉咬冷硬的幹餅,將自己在火堆上烘烤得微熱的水囊遞給他:“就著溫水好咽些。”


  殷承玉接過,喝了一口,將粗硬的幹餅咽下去,方才道:“你怎麼不睡?”


  薛恕搖頭說睡不著。


  又問:“殿下腿疼麼?”


  殷承玉遲疑一瞬,還是點頭:“是有些酸疼,養尊處優久了,難免疏懶。”


  其實不隻是腿疼,顛簸了一日,渾身骨頭都散了架一樣的酸疼,精神也極疲憊。但那場大疫就像追在身後的猛虎,讓他不能歇,也不敢歇。


  身體疲憊到極致,精神卻仍舊緊繃著,難以成眠。


  “我替殿下按按?”薛恕說著,不等他回答。便席地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他將腿放上來。


  殷承玉正猶豫,就聽薛恕又道:“到太原府還有兩三日的路程,若不好好緩解酸痛,後頭兩日,殿下恐怕得要臣帶著。”


  殷承玉聞言便不再遲疑,背靠著大石,脫掉了靴子,將腿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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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恕垂眸,控制著力道替他按捏。


  他身後正有一堆燃燒的篝火,火光勾勒出他的身形,面容卻隱在夜色裡,看不分明。


  殷承玉看了他片刻,拿腳尖碰碰他的腿:“你怎麼不痛?”


  “臣是習武之人。”薛恕眉眼微抬,看他一眼。眼神晦暗。


  殷承玉卻是不太信,他傾身向前,抬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腿,見他皺眉露出忍耐之色,便嗤了一聲:“裝模作樣。”


  隨行的四衛營精兵也都日日操練,但趕路這麼久仍然疲憊不堪。薛恕又不是鐵打的,怎麼會不痛不累?就是嘴硬罷了。


  殷承玉乜他一眼,道:“不按了,替孤把靴子穿好,孤要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殿下心疼我,殿下果然愛我!


第35章


  一行人日以繼夜,風餐露宿,終於在第四日清晨抵達太原府城。


  因為疙瘩瘟肆虐橫行的緣故,太原府城一帶已經極其蕭條。殷承玉一路行來,途經數個村鎮,皆是家家閉戶,路無行人。


  自山西疫病被曝出來後,周為善雖然已經被羈押,但之前的暴行留下的影響卻還未消退。


  周為善為了瞞住疫病,不僅讓官兵將所有死者屍體扔入坑中焚化,還下令凡是有發熱,咳嗽,腋股生核等症狀者,全都按照染疫處以火刑。


  如此雖然讓疫病暫時沒有大肆蔓延開,卻也叫無數幸存者為之驚懼。


  如今周為善下獄,太原府城城門不再緊閉,但仍然無人敢進出,城中更是不見行人蹤跡。偶有行人出沒,也是蒙住頭臉,匆匆而過。


  守城的兵士亦是憊懶,殷承玉一行進入時,竟無人理會。


  殷承玉皺著眉,在空蕩無人的街道上轉了一圈。


  城中房屋店鋪有小半門戶大敞,屋內家具物件混亂不堪。似遭過洗劫。應該是主家遭了難,家中已經無人了。


  也有那門窗緊閉的人家,在他們行過時,屋內傳出悉索動靜,若仔細觀察,便能發現窗後或者門縫裡有眼睛在盯著他們打量。


  整個太原府城,雖有活人,卻宛若死城。


  以小見大,府城尚且如此,想必其餘地方,隻會更加不堪。而此時距離山西疙瘩瘟出現,不過才一個月光景。


  天災雖可怖,但人禍並不比天災遜色。


  殷承玉停下腳步,吩咐道:“著人去打探一下,這疙瘩瘟最開始是從哪裡開始的,哪個縣哪個村,哪戶人家,盡量清楚一些。”


  “已經命人四處打聽過了。”薛恕聞言回稟道:“據說最開始是從太原府轄下的清源縣王家村爆發。下面的探子隻匆匆探過便折返回來報訊,當時的具體情形尚未弄清。”


  沒想到他考慮的如此周全,殷承玉贊賞地看他一眼,旋身上馬:“那正好,我們再去探一次。”


  一行人又上了馬,出了城,往清源縣疾奔而去。


  抵達王家村時,已是晌午。


  殷承玉站在村口,舉目望去,隻覺得整個村落死氣沉沉,別說人跡了,連蟲鳴鳥叫聲都沒有。他們策馬而來的動靜並不小,但卻連個出來查看的人都沒有。


  “王家村是最早出現疙瘩瘟的,會不會已經沒有人了?”


  殷承玉接過太醫分發的布巾遮住口鼻後,邁步往裡走,看到兩側敗落的房屋時,神色越發沉重。


  “應該還有幸存者。”薛恕隨他走過一段,在其中一間屋子前停下,伸出手指摸了下大門把手,見上手並無多少積灰時,便抬手敲了門:“有人嗎?我們想打聽些事情。”


  他敲了幾下,又接連喚了幾聲,裡面卻並無人應答。


  殷承玉正想說裡面可能已經沒人時,卻見他加大了力氣,換了一副兇悍的口氣道:“官兵盤點人丁,若再不開門,便砸門了。”


  話落,就見一直沒有動靜的房屋裡傳來輕微的動靜,緊接著大門被拉開一條縫,有個四五十歲的莊稼漢探出頭來,身體藏在門口,神色緊張又恐懼:“官老爺,我們家就剩我一個了。我沒染病,也沒發熱咳嗽。”


  聽他言行,顯然是以為又有官兵來抓人了。


  殷承玉暗暗嘆氣,示意薛恕退後,自己與他交涉:“大叔,我們不是來抓人的,隻是打聽到王家村是最早出現疙瘩瘟的,便想來了解情況。”


  “還有什麼可打聽的?”莊稼漢聽他說不是來抓人的,頓時便松動了一些,唉聲嘆氣道:“沒人了,都死絕了。村頭家的得罪了鼠大仙,我們都逃不脫的。”


  大約是見殷承玉一行穿著富貴,又勸道:“你們也趕緊走吧,不然鼠大仙生了氣,你們也活不成。”


  說著便想要關上門。


  殷承玉及時伸手抵住門,示意薛恕將一袋幹糧拿出來:“我們沒有惡意,隻是上頭的大人們在想法子治療疙瘩瘟,派我們下來打聽這疙瘩瘟的源頭,我們這才找到了王家村來,還請大叔行個方便,將知道的告訴我們,說不定能幫的上忙。”邊說,邊將一袋幹糧塞給莊稼漢。


  山西本就鬧了飢荒,眼下糧食可比金銀更好使,莊稼漢攥著一小袋幹糧,猶豫了一下,便松開了門,可也隻是隔著半扇門同他們說話。


  “這疙瘩瘟也沒什麼好說的,最開始是村頭的王大壯家發作,一家人死了好幾口,就剩下個寡婦和半大小子。村裡都說是因為他們家偷偷捉了老鼠吃,得罪了鼠大仙,大仙發怒,他們家人才得了這怪病。就連村裡人去幫著處理喪事的人也被遷怒,回來後沒多久也都染了病,一個傳一個的,沒多久就死絕了。還有人去府城裡的醫館看過,大夫都說沒見過這種病,沒辦法治。後頭沒過兩天,聽說其他村還有府城裡也都有人得了這種病。官老爺到處在抓染了病的人,說是隻要將得病的人燒死了,鼠大仙就能息怒了。”


  那莊稼漢得了幹糧,倒也老實。但凡殷承玉問的,他知道的不論真假都說了。


  最後見確實再問不出什麼來了,殷承玉這才問了王大壯家的位置,又和薛恕帶人往前尋去。


  據莊稼漢說,整個王家村,如今隻剩下四五戶人家,加起來也就十餘個人。


  有一大半人都是餓死了或者染病死了,還有一半,則是剛有了些症狀,就被官兵帶走了,再也沒回來。


  餘下這些人,就靠著搜刮左鄰右舍藏起來的餘糧勉強過活。


  一行人到了王大壯家,薛恕正要敲門,就見門自己從裡頭打開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少年擋在門前,看著他們:“你們在王五叔家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們想問什麼?拿吃的來換。”


  少年膚色黝黑,身量非常高,但卻非常瘦,兩側臉頰都凹了下去。雖然神情兇狠看著頗能唬人,但若是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在微微打著顫。


  並不是害怕,應該是餓的。


  殷承玉遞了一袋幹糧給他,那少年卻沒吃,說了一句“等著”,便拿著幹糧進了屋。


  透過半掩的門,殷承玉看見對方拿出碗,將幹糧泡在水裡泡軟後,才端著碗進了裡屋。再往裡的情形殷承玉就看不見了,隻是過了片刻就聽到裡面傳來女人的哭叫聲,隱約說著什麼“鼠仙人”,“報應”之類,最後哭叫吵鬧的動靜以碗砸在地上的脆響結束。


  裡屋安靜了片刻,就見少年端著缺了個大口的碗出來,碗裡的水已經灑了,隻剩下幾塊泡軟的幹餅子。餅子上隱約看到沾了泥土,應該是打落在地後又被撿了起來。


  那少年也不嫌,就著水狼吞虎咽吃完了幹餅,隨意抹了下嘴巴,走出來往門口一坐:“你們想知道什麼?問吧。”


  殷承玉並未在意對方的無禮,溫聲道:“你家的情況能說說嗎?是怎麼得病的?鼠大仙又是怎麼回事?”


  聽到鼠大仙,那少年冷笑了聲:“你莫要聽信村裡人胡說八道,什麼鼠大仙的,就是唬人的。”


  他面上帶著怒意,胸膛起伏片刻,才忍住了怒火,說起了自己家的事情。


  今春大旱無雨,又鬧了蝗蝻。田地裡的莊稼顆粒無收。


  山西各地都鬧了飢荒,王家村自然也不例外。


  王大壯一家上有二老,下還有五個孩子,一家九口人,張張嘴都等著吃飯,日子也就過得比別人家更艱難些。


  少年也就是王州,仗著自己體格壯實,便想著往深山裡去,或許能找到些能吃的野菜或者野物。


  他一去就是兩個日夜,但山裡的野物早就被人獵空了,他跋涉兩日也隻找到了幾把野菜。疲憊不堪地回了家,卻發現家裡弟妹都不嚷嚷肚子餓要吃了。一問才知道,是王大壯夫妻兩人在村子外頭發現了不少老鼠洞。他們本隻是想找著老鼠洞後,看看洞裡有沒有老鼠過冬的冬糧,結果卻在洞裡發現了幾窩還沒睜眼的小老鼠。


  夫妻倆也是餓急了,想著從前聽人說這沒睜眼的老鼠仔還是道名菜,便把幾窩老鼠仔偷偷摸摸弄了回去,就著野菜煮了湯分吃了。


  但老鼠仔也就那麼些,吃完就沒了。夫妻倆想著老鼠仔都能吃,那老鼠那麼大,一隻都夠一鍋湯。便又去捉了大個老鼠回來。


  村裡雖然鬧飢荒,但老鼠並不少,因此王大壯一家就靠著老鼠肉,暫時解決了果腹問題。


  王州回去時,他們已經吃了兩天了。


  廚房角落裡的袋子裡,還裝著好些活老鼠,省著點吃,也能供一家人勉強活下去了。


  誰知道就在王州回來的第二日,先是爺奶臥床不起,脖子上長了老大的肉疙瘩。接著幾個弟妹也都開始昏迷高熱,身上一樣長了疙瘩。


  請了村裡的赤腳大夫開了藥,喝了不僅沒見好,到了次日晚上,兩個老人就先沒了。還沒來得及辦喪事,幾個弟妹又陸續開始嘔血,一天之內就相繼咽了氣。


  “我爹是後一個走的。村裡人都說是因為我們家吃老鼠,得罪了鼠大仙,這才遭了禍,還連累了村裡人。當時那老鼠仔是我娘弄回來的,她受不了打擊,就瘋了。”


  王州攥緊了拳頭,眼眶微微泛紅:“但村裡吃老鼠的也不止我們一家!我家出了事以後,陸續有幾家也有人得了病,我親眼看著有人提著一袋老鼠扔到了後山去。”


  “若不是實在沒吃的了,誰會吃老鼠?這鼠大仙要是因此就害死了這麼多人,算什麼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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