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你這樣欺負小姑娘的?說話啊,啞了吧。」
他叫我,小姑娘。
他死的時候,十七歲。
我隻有三歲。
現在,他還是十七歲時的模樣,我二十六了。
池砚一張臉憋得通紅。
周行也扯著唇笑:
「哦,不好意思,忘記我掐著你脖子了。」
「再欺負人小姑娘的話,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繃緊的手臂肌肉,有人尖叫出聲。
周行也的拳頭,隨著尖叫聲,一起穩穩地砸到了池砚臉上。
眾目睽睽之下,周行也像甩沙袋一樣甩掉池砚。
他一臉厭嫌地按住池砚,伸手扒了池砚的西裝外套,罩到我身上。
我眼前黑了半秒鍾,身體騰空。
他穩當當地抱起了我。
周行也身上的氣息縈繞著我。我覺得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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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三歲那年,面對呼嘯而來的大貨車時落入的懷抱。
也是我二十六歲這年,被人一片片拾起、妥帖對待的尊嚴。
10
走出宴會廳,又繞了一段路。
周行也把我放下來,少有的嚴肅:
「你怎麼會認識我的?」
他沉下臉,審問犯人一樣凝視著我:
「說實話。」
我斟酌著,半真半假地道:「我之前...」
我頓了下,繼續道:
「之前收集素材的時候,看過你的報道。」
「成績很好的競賽生,還被保送了Q大。高考當天,你去考場給朋友加油,結果路上為了救一個小女孩,自己沒了命。」
「那個小女孩當時和她父母走散了,想過馬路去找。結果你也知道,她差點被車撞死,你救了她。」
「這個新聞讓大家都很痛心。」
周行也看了我好一會,輕輕地「嗯」了聲。
算是接受了我的說法。
看得出來周行也心情很糟,他耷拉著眼皮,語氣沮喪問我:「那,你知道我家裡怎麼樣了嗎?」
「我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他們。」
可能是覺得自己問得太多,周行也略帶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仰著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很多路人都覺得痛心,何況是你的家人。」
「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們都挺不能接受的。日子長了,不接受也隻能接受。你父母沒有再生,一心撲在科研上了。不過,他們認了你救的小姑娘當幹女兒。」
那個小姑娘,從小就喊周行也哥哥。
「她沒有你那麼厲害,也沒有你那麼勇敢。她長大後,學了醫,想把你帶給她生的希望,帶給別人。」
周行也點點頭,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那我還挺厲害,四舍五入救了不少人吧?」
是,我救了不少人。
最後,倒在了我的崗位上。
因為醫鬧。
真可惜,我再也沒機會救死扶傷了。
我問他:
「你會後悔救她嗎?」
周行也覷了我一眼:
「為什麼這麼問?」
「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救她。」
「她救了那麼多人,很厲害了。」
他感嘆著,任由風吹鼓了他的襯衫。
這是周行也,懷瑾握瑜,卻不以為意。
這也是周行也,我喊了二十三年哥哥的人。
「你會抹殺我嗎?」
周行也笑起來,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撞:
「現在知道害怕了?」
我不怕。
從他的嘴裡,聽到了答案,得到了肯定,我已經沒有遺憾。
周行也觀察著我的表情,沒看到他想要的驚慌失措。
他覺著沒意思,沒再逗我。
風裡都是他含笑的聲音:
「我媽可不讓我欺負小姑娘。」
「以後別喊我的名字,容易被上面發現我們認識,要出事的。我做任務去了,都怪你浪費我好多積分。」
「你可別死了,以後你得當牛做馬還給我,實在受不了的話,你就殺了那個蠢貨——嘶。」
聲音的最後,是他強撐著,我也聽出的一聲忍痛。
那次以後,周行也很久沒再出現。
我的心思,瘋長。
池砚說得不錯,我是有真心。但這真心不是對他的,是對周行也。
我隻是很想再和周行也見一面。
我和他隔著二十三年的光陰,隔著生和死的鴻溝。
我從不敢渴求真心,亦不敢期盼回應。
我隻求,再見一面。
哪怕是匆匆一眼。
大概是直面過死亡,又從周行也嘴裡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忽然就沒那麼怨了,敷衍著把任務做到了現在。
不過周行也很忙,很多時日裡他都不在。
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苦的暗戀者了。
做任務的這幾年,我常想騙他出來,他知道我的心思,總是拒絕。
我說好想你哦,他會沉默一兩秒說不可以。
我喝醉酒後學他說話:「他媽的你出不出來見我?」
周行也一個勁地兇我:「不許罵人。」
我不服氣:「那為什麼你可以?」
「因為我會打人,你打不過。」
於是,我又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那個懷抱。
就會覺得好開心,開心得成了罐碳酸飲料,一說話就要冒泡泡了。
我口不擇言調戲他,周行也說我在發癲。
他始終是包容的。
我想到這些,看著擋在我身前的這個人,沒由來地衝動。
小拇指在周行也掌心勾了勾。
我敏銳地察覺周行也緊繃著身體,而後反手握住了我:
【別鬧,問你要不要殺呢?】
我看了眼無能狂怒的池砚,笑彎了眼:「對你會有影響嗎?」
周行也真的好狂,他笑得風輕雲淡:
【一點積分而已。】
但是,我瞥見了他微微蜷縮的手指。
我抓著他的手,搖頭:
「算了。」
周行也微抿著唇:【不可以。】
他臂力大得驚人,單手把我抱起來,落到他肩上:
【腿別晃。】
他按住我的腿,挑釁地看了眼池砚。
在池砚撲過去的時候,周行也勾唇輕笑。
【檢測到受威脅因素,自救模式啟動中——】
【抹殺程序啟動中——】
池砚弓著背,像是在忍痛,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周行也解釋:【不能把嫌疑落到我們身上。】
外頭爆發出呼喊聲。
他把我放下來,我略帶困惑地看向他。
周行也俯下身,抱住了我。
語氣難得的溫和:
「抱一下,不哭了。」
二十三年的光陰,生和死的溝壑。在這一刻,悉數被填平。
他又急匆匆地消失了,我想或許是賺積分去了。
上天給了他兩次機會,他兩次都選了我。
我走出去的時候,現場亂糟糟的。
紀茉抖著手打急救電話,聲音揉在哭腔裡。
我最後回頭看了眼,覺得今天陽光可真是好。
番外
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
錢沒了,我還活著。
這次我真是嚎啕大哭,被狠狠傷到。
周行也笑了我三天,他說他半夜想起來都要坐起來笑,笑到天亮再去刷牙。
我好恨,但是礙於還得靠他給我變點錢,忍忍。
2
周行也很忙,池砚的死相當於一個小世界的主劇情崩塌了。
主系統要他補的這筆積分,數額巨大。
我問他:
「那你在小世界幹什麼任務呢?」
周行也笑著捏捏我的臉:
「在古代世界當男主的謀士,鞠躬盡瘁。」
他又問我:「那你呢?」
我想了想:「我在拯救世界。」
周行也扯著唇笑,似笑非笑:「甜妹拯救世界。」
「我是甜妹的走狗,替你遊走各個世界。是吧?」
我衝他甜甜一笑:「我拯救你。」
周行也身體往我這傾了些,語氣含笑:「那你靠過來,救救我。」
他修長的手指點在自己的唇邊。
我都不用他說,小雞啄米一樣在他唇上點了下。周行也思索片刻,眼中浮出笑意:
「我們妍妍是真甜妹。」
3
意外得知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周行也從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
我擰了把他的肉,非要他說個二三四來。
周行也無奈地抓著我的手,裝模作樣道:「我真要殺了你,信不信?」
我輕哼了聲,仰著脖子:
「快殺,反正也是你救的我。」
周行也揉了把我的頭,無奈道:「別鬧。」
「接收新人前,我能看到你的過往,我知道我當年救下的人是你。」
他嘆了口氣,復而笑道:
「可是我哪知道,救的是我未來老婆啊。」
「那時候你剛來,天天嗷嗷哭,我真不稀得搭理你。」
我又惡狠狠地擰了他一把。
肉賊硬,手疼。
「那後來呢?我那麼真心實意問你後不後悔,結果你隻是在和我演戲。」
周行也瞥了我一眼,忍著笑:「沒告訴你,你的頭都那麼低了。我要是告訴你我知道當年救下的人是你,你的頭豈不是要低到褲襠裡?」
我:「?」
4
惹周行也生氣了。
在這個世界待著好無聊,我想讓系統給我接個新任務。
日子安逸得太久,我都忘記周行也才是我的系統了。
「趁我不在,你到處亂跑。」
「我看你是真活膩了。」
我踮著腳親了他一下:「這樣可以了吧?」
「沈佳妍,你當我是什麼啊?」周行也暴跳如雷。
「起碼再來兩下。」
溫熱的呼吸落到我的耳上,語氣暖昧,我都臉紅。
以前多正經一人呀,被我帶成這樣了。
5
人在一起久了就會開始翻日賬。
我覺得很不公平,我單戀周行也這麼久。
其間,我示好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每次都拒絕我。
我打算有機會和他吵一架。
但是他總是很忙,來見我的時候,掩飾不住的疲態。
下一次吧。
然後又下一次。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的內心比我更早燎原。
周行也被我纏得不行,——解釋道:
「我積分拿去幹什麼不好?我天天給你兌紙巾。」
「你半夜不睡覺在那鬼哭狼嚎,我直接屏蔽和你的聯系不行嗎?我還給你買特權屏蔽疼痛。」
「人形介入一次你的任務,耗費我三個月的努力。」
他忍不住笑了笑:「沈佳妍,你真當你男朋友是大慈善家啊?」
「知道為什麼我總是那麼忙嗎?為了幫你除掉池砚,我同時穿三個世界做任務。」
我戳了戳他的腰:
「那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周行也低下頭,捏著我的手,親了下我的手指,眼中笑意更濃:
「沒有足夠的把握之前,我怎麼可以告訴你?」
「哥哥要面子的。」
我下意識地反駁:「我二十六了,你才十七歲,應該喊我姐姐。」
畢竟完成任務的日子裡,會變老的是原主的身體,我們的本體不會。
周行也的年齡永遠留在了那個十七歲。
他笑著搖搖頭,挑眉道:
「那你也喊了我二十三年哥哥,何況我心理年齡比你大。」
誰也說服不了誰。
6
記不清是多久以後了,我出資過的那些地方,陸陸續續走出了一些優秀的人。
有的人走到了家鄉外,飛向了更好的未來。
我拯救了一個世界。
有的人千辛萬苦走出了家鄉,又從家鄉外走回來,拉扯著家鄉往前走。
他們拯救了一個又一個世界。
周行也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真是對你這股勁,愛得不行。」
我想是因為,我和周行也是一樣的人。
在我愣神的時候,他突然湊到我耳邊:「太可愛了。」
「姐姐。」
7
在這個世界,我重新高考了。
當時還引起了一陣熱議。
還是學的醫。
該怎麼說呢,我的命還是挺好的,我又可以治病救人啦。
周行也說是因為我可愛,所以神偏愛我。
我沒告訴他,神不介入因果,但是他會。
不是神偏愛我,是周行也偏愛我。
是我的周行也偏愛我。
如果說,人生是一首漫長的詩,我本來應該是冬季的。
但因為周行也添的兩筆,凜冬過去,春日降臨。
我的少女心思為他瘋長。
我人生裡的春天,去了又來。
無盡春。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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