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1-20 17:11:223074

  心髒停跳了好一會兒,倏而,胸腔傳來第一聲悶痛。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越痛越疾!


  “怦!怦怦!怦怦怦!”


  她回來了。回到一切開始之前。


  爹爹和大哥,尚在人世!


  顏喬喬驀然起身。


  眼前一陣昏花,雙腿發軟,跌回窗下的軟榻中。


  身軀輕輕發著顫,暖閣的空氣因她而甜膩了幾分。


  這藥……很烈。


  她不能繼續待在這裡。


  韓崢隨時可能出現,她必須立刻離開。


  顏喬喬用顫抖的雙手抓住案桌一角,拼盡全力撐起了身體。


  每一腳踏下,都像是踩在深淺不一的雲團上,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踉跄走出三五步,膝蓋徹底軟成了棉花。


  這樣不行。


  她用手指摁住軟榻尾端的木欄角,搖搖晃晃站穩,回憶瀕死之時感悟的“四時”道意。


  四時之中,春為生機、生長,應當有療愈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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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凝聚意識,盯住微微顫抖的指尖。


  眼見一絲綠意就要凝成,廂房外間的竹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


  早春的寒氣刷地湧入溫暖的室內,凝起一片霧般的白霜。


  顏喬喬的心髒驟然收緊,抬頭望向門前。


  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他身材高大,穿著昆山院制式白袍,背著光,面容隱在陰影之中。


  顏喬喬渾身發冷。


  此刻的她,身上提不起一絲氣力,跑不動,喊不出。


  韓崢幼時便感悟了道意,如今修為已達先天境,以一敵百不在話下。他若要用強,她根本無計可施。


  暗無天日的記憶將她淹沒,她的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


  韓崢!韓崢!


  他大步踏入廂房,帶著一身冰涼的潮意,轉瞬便到了她的面前。


  “顏師妹?可是身體不適?”他關切地問。


  說話的同時,他抬手攙住了她的手腕,沒有用力。細細一截雪白玉腕落進他寬大的掌心,仿佛一折即斷的珍貴工藝品——這雙手腕確實被他折斷過數次,然後他會喚來醫道宗師為她治愈。


  斷骨復蘇,不留一絲痕跡。


  顏喬喬掐緊了掌心,一寸一寸抬眸,望向這個惡鬼。


  目光忽然凝滯。


  眼前這張臉並不是韓崢,而是另一個人。少皇,公良瑾。


  塵封的記憶之上,驀然劃過一道驚雷。


  她恍惚想起,當年“醉”得厲害,一開始確實將韓崢錯認成旁人。等到清醒過來,木已成了舟,她再不願回想任何細節。


  而眼下,她知道自己並非醉酒眼花。


  用力眨了眨眼,定睛去看,眼前依舊是少皇清風明月般的臉。


  她神思恍惚,唇瓣怔怔分開。


  他俯身湊近了些。


  韓崢慣用的薰香撲面而來,顏喬喬陡然驚醒,心髒驚跳不止。


  氣味、神情、體態、趁人之危——眼前之人的確是韓崢,絕無可能是那位君子!


  顏喬喬閉了閉眼,告訴自己要鎮定、再鎮定。她恨毒了他,但這些年來,她早已學會將一切壓在心底,不露端倪。尤其是在形勢不利於自己的時候,更要沉得住氣。


  她輕輕掙了下:“我要回宴廳。”


  他收緊手掌,語氣強勢:“你醉得厲害,需要休息。”


  另一條手臂環過她的身軀,不容置疑地將她帶到床榻旁邊。


  他的眼睛裡倒映出她的身影。


  雲鬢松散,雙眸迷離,臉頰暈紅,一副意亂情迷的模樣。顯然,隻要稍微照顧她片刻,便會發生許多香豔故事。


  他的眸光極暗,喉結不住地上下滾動。


  “我扶你躺下。”他沉聲道,“來,先幫你脫了外袍。”


  一雙大手落向她的束帶。


  顏喬喬心中憎惡之極,她用指甲狠狠掐住掌心,逼迫自己冷靜。


  眼前的韓崢仍帶著幾分青澀,顯然,他沒有那段記憶。


  針鋒相對多年,她知道該如何與他周旋。


  她抬手去擋他的手,如她所料,他動作強硬,根本不容她抗拒。


  撥不開。


  她並沒有和他死磕,而是抬高了食指,輕輕地、嬌縱地,點上他的心口。


  “我自己來,你走開。”


  含羞帶嗔、半推半就。


  他低低笑了起來,片刻之後,依言退開——韓崢喜歡欲擒故縱的遊戲,很享受來回推拉的趣味,一旦確定獵物落入掌中,他便會不疾不徐。


  “嗯,你自己來。”他笑著,刻意再退離一步。


  她微闔眼簾,用虛弱溫軟的聲音對他說:“鎖門,別讓人看見。”


  他怔了下,嗓音徹底沙啞:“好。”


  他轉身走向廂房外間的竹門,刻意端出沉穩的姿態。


  騙他離開之後,顏喬喬凝聚起凜冽的“冬殺”道意,往身上狠狠刺了一記。


  靈臺霎時清明!


  劇烈刺痛激發了全部力量,她將鞋子扔在床下,一把扯下床簾,然後疾走到窗邊,爬上軟榻,探出雙臂緊緊抓住窗框,將身體拖向窗臺,半翻半摔跌了出去。


  雖然身軀綿軟,動作卻一氣呵成。


  “啪。”


  膝蓋與手肘著地,脆生生地疼。


  竹制廊道上沒有灰塵,隻有春露凝成的湿潤小水珠。琴聲、觥籌交錯聲回蕩在竹樓,掩掉了她摔跤的動靜。


  顏喬喬的心髒幾乎跳出胸腔,她一瞬也不敢耽擱,掙扎著爬起來,踉跄向前衝。


  竹榻下的鞋和垂落的床簾隻能拖延韓崢片刻,等到他自信滿滿地掀開床簾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時,定會勃然大怒。


  在他追出來之前,她必須跑到有人的地方去。


  早春的夜風極涼,吹起她的發絲,帶走些許熱意,讓她的思緒更加清晰。


  方才的經歷,讓她想起一件舊事。


  剛成婚不久,她就捉到韓崢睡別的女人。


  那個女人是漠北王次子林天罡贈給韓崢的禮物,據說天生軟骨,一身媚功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並且仍是清白的身子。


  韓崢把人隨意扔在後院,說是得闲送走,結果沒過多久就被顏喬喬堵在了床上。當時他向她解釋說,那個女子對他下了特殊的情藥,他將她錯認成心上之人,這才犯下大錯。


  他指天發誓句句屬實,他痛不欲生請求原諒。她隻是淡漠地笑著,做主把那個女子提成了正兒八經的妾室。


  那時她根本不信他。


  如今才知道,世間竟然真有這樣的情藥,會讓人將一個人錯看成另一個人。


  但……心上之人?這豈不是意味著,年少時的她喜歡公良瑾?


  顏喬喬不記得了。


  皇族從來不與諸侯聯姻,這是祖宗規矩。她是驕傲至極的人,哪怕當真有過那樣的心思,也必定會主動掐滅,不放任,不承認。


  顏喬喬一時百感交集。


  真遺憾,韓崢竟然不知道最初在一起時,她把他當成了別人。


  她若是早早知曉內情,必定會用這件事狠狠刺他,氣到他吐血三升。


  顏喬喬恨恨咬住牙,跌跌撞撞跑向長廊盡頭。


  廊道上空無一人,燈火在眼前璀璨交疊,她分不清哪裡是設宴的廳堂。秦妙有的琴音時近時遠,混著浮在光華之上的熱鬧喧囂,難以確定位置。


  放眼望去,唯有竹樓下方的蓮池邊上有幾列侍女在行走。


  “有人嗎……”


  熱鬧的喧囂浮滿整個三層樓,她的喊聲微弱得可憐。


  強行提起的力氣很快耗盡,胸腔中就像灌滿了滾燙的碎鐵片,每一次呼吸都帶起火辣辣的疼痛。


  她喘著氣,回身望向後方的長廊。


  韓崢竟然還沒出現。


  她並沒有放下心,反倒加劇了緊張。


  心跳又疾又重。她往廊道外側移了幾步,將自己的後背抵在竹木扶欄上。


  閣樓氤氲著暖融融的光線,氣氛熱烈,碰杯聲叮叮鐺鐺響成一片。


  分明近在眼前,卻像是隔著跨不過去的世界。


  明明身處溫暖光明之中,她的周圍卻隻有濃鬱的黑暗。


  她無從猜測此刻韓崢人在哪裡。也許他正負著手,不緊不慢地朝她走來。也許一回頭,他就站在她的身後。


  牙關隱隱打顫。


  她正要把視線從廂房那一邊收回時,周遭突然靜了下來。


  眨眼之間,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怦怦!怦怦!”整個世界隻剩下她的心跳。


  顏喬喬寒毛直立,直覺瘋狂示警。


  不遠處……似乎有什麼東西。


  寒意從骨縫裡一點點滲出,凍結她的血液。


  她僵著身子,緩緩轉頭。


  心髒陡然沉到足底。


  他就站在她的側前方。


  眉眼濃黑如墨,膚白若玉,五官精致漂亮。天人般的相貌,在她心中儼然已是修羅惡鬼。


  顏喬喬緊緊抓住身後的竹扶欄。


  所有的情緒在心頭爆開。


  韓崢不是以為自己心中之人是他麼,是時候還他一頂陳年綠帽了。


  她揚起笑臉,嬌聲對他喊道:“少皇殿下,休要對我無禮!”


  話音猶在,她已毫不猶豫翻過扶欄,直直摔向下方蓮池。


  心髒驀地一懸、一空,仿佛掙脫了黑暗桎梏、宿命糾纏。


  春風拂起她的衣袍和發絲,她知道,自己墜落的模樣美極了。


  蓮池倒映著整片華光,她落向一個絢爛開闊的世界。


  *


  幾扇竹窗被人推開,然後迅速悄悄闔上。


  竊竊私語聲很有求生欲地壓到最低。


  韓崢的身影出現在廊道盡頭,停住腳步,表情愕然。他遙遙向著那道墜落的身影伸了伸手臂,然後緩緩移動視線,望向站在她前方的那個人——少皇,公良瑾。


  公良瑾身後的侍衛怒道:“大膽……”


  “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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