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2024-11-20 17:11:223474

  有時候馬車晃得厲害,顏喬喬的右肩便會自然而然地撞到公良瑾身上。


  像細小的石子投入池中,一下一下地泛起細微漣漪。


  她不動聲色地抿著唇,認真欣賞窗對面的風光,仿佛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忽而忽而便會碰到他。


  公良瑾垂眸坐著,清清冷冷不動如山,隻在她揚聲喚他“趙玉堇”的時候,微笑著側眸看她,聽她絮叨說話。


  顏喬喬自己並未察覺,她碰他的時候不說話,說話的時候不碰他。


  這日,車隊持續攀向高地,馬匹的喘聲越來越重,車輪時不時便會向後平平滑出寸許,惹出斷斷續續的驚呼。


  顏喬喬坐在車上也覺得提心吊膽,生怕忽然就連車帶馬滾下坡。


  幹脆便下了車。


  周遭幾乎沒有植被,偶爾見路旁有一兩株幹枯的褐色枯枝矮樹,無葉,根系深深探入地底。


  山石斜坡上深深淺淺地刻著些劃痕,用以防滑。


  右側是石質山體,左側便是斷崖。經年被風沙剝落打磨,如今裸露在外頭的山體大塊大塊地平坦著,略有參差。


  相隔幾十丈,又是另一座斷崖山。


  顏喬喬仰頭看了看無邊無際的藍天,心中暗想,倘若從天上往下看,這兩座巨石山不過就是兩塊長方形的小石頭,石頭上艱難地爬行著螞蟻,時不時腳下還打滑。


  她謹慎地走到馬車左邊,望向對面的斷崖山。


  視線忽然一頓。


  “趙玉堇!”她下意識地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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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


  顏喬喬驚奇地指著對面山體中浮出的龐然巨柱,問:“那是什麼?”


  定晴細看,愈加心驚。


  山體邊緣坦露那一部分雕梁畫棟不過是冰山一角,遵循隱隱約約的脈絡可以清晰地看出,整座山中,藏著一座高達數百丈的巨型宮殿。


  殿前的臺階高逾十丈,鑾柱逾百丈,穹頂廣闊,左右幾乎望不到盡頭。


  在無數的歲月中,它被風沙生生淹沒,嵌入山體,成為山的一部分。雖然隻餘少許外部輪廓,仍能看出它曾經的華貴恢弘。


  除了龐大到無法住人之外,似乎沒有什麼缺點。


  顏喬喬自上往下望,隻覺心神如跌落一般,自巨殿表面一掠而下這樣的巨殿,究竟是如何建起來的?


  “這不過是神明一座廢棄行宮罷了。”身後傳來冰壺獨特綿磁的嗓音,“你們看,那裡是穹窗。”


  冰壺一面說著話,一面試圖不動聲色地插到顏喬喬與公良瑾之間。


  顏喬喬:“……”什麼毛病啊這是。


  她挺身而出,將冰壺擠到一旁。


  視線相對,寸步不讓。


  冰壺大怒,用口型對她說:“你防賊呢?中看不中用的男人,誰稀罕!”


  顏喬喬:“……?!”


  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在嘴上吃過這麼多癟!


  好氣,氣成河豚。


  別人不行那是不中用,殿下不行那叫不染凡塵好嗎!


  遺憾的是這些話絕不能說,尤其不能當著殿下的面說。


  顏喬喬默默忍下滿腹河豚之氣,擠出僵硬的微笑:“所以這個大宮殿是建來祭祀西梁人崇拜的邪神?”


  冰壺呵地一笑:“也就是沒有神明的可憐國度,會將別人的神明汙為邪神。西梁有神,神明的宮殿,自然是神明住過的。”


  顏喬喬眉梢微動:“你是西梁人?”


  冰壺道:“我母親是。”


  身後有馬車夫們在盯梢,顏喬喬也不好再細問關於西梁國師西部瞳的事情。


  她認認真真看了看眼前這個五官深邃的大美人,心中暗暗琢磨,不知冰壺要上哪裡去給她的檀郎尋藥?莫不是也要入西梁都城?


  前方領隊開始催促。


  離開斷崖邊之前,顏喬喬忽地開口:“誰說我們大夏沒有神?”


  冰壺面露輕蔑:“嗯?”


  顏喬喬微笑:“門神財神灶神土地神文神武神逢考必過神……”


  冰壺:“……”


  翻過這座老馬進三步退一步的陡峭風化石頭山,眼前霎時一片開闊。


  西梁國都,便在腳下。


  興許是因為西梁國自然風光缺少色彩的緣故,富庶處的建築便極力補足。


  遠遠望去,整座都城大紅大藍大紫大黃,處處是明豔的撞色。


  進了這座城,氣氛明顯與別處不同。


  即便隔著車廂,顏喬喬也能感覺到一道道陰寒的目光時不時掃過這隊車馬。


  那是掠食者貪婪凝視獵物的眼神。


  到了此地,她亦不願節外生枝,老老實實放好車簾,等待車隊駛入此行目的地金血臺。


  空氣中飄浮著濃鬱的香。


  檀香混合脂粉香,厚重、粘膩、澀甜。感覺像是女子把脂粉抹過了頭,不願洗掉,而是一層一層繼續用不同的脂粉顏色往上塗抹彌補,呈現出一張華貴假臉。


  胡思亂想一段,馬車忽然停下。


  公良瑾傾身過來,大手攬住她的肩,將她護在懷中,緩緩走下馬車。


  顏喬喬心髒跳得很快,一路的忐忑,匯聚終點。


  一下車,瞳仁驟然收縮。


  氣勢磅礴的金血臺,如山般,撞入眼簾。


第69章 邪神之諭


  在顏喬喬的想象中,西梁國最著名的血祭場所金血臺,應當是一座陰森的、暗沉的、鮮血凝固在黑色巨石上的大祭壇。


  不曾想,眼前竟是一座層疊恢宏的黃金臺。


  陽光下,金燦燦的臺體每一處都折射出富貴逼人的光芒。


  不僅鑲金,臺層之間還精心嵌滿了彩色寶石,倘若將這金血臺縮小數萬倍,那便是墓葬品中偶爾得見的七寶玲瓏黃金臺模樣。


  隻盯了片刻,顏喬喬便有些眼花繚亂,雙眸泛起陣陣綠光。


  這是一座金山啊。


  視線恍惚一轉,發現前來西梁尋藥的冰壺仍未離開。


  難不成她的藥在金血臺?進了金血臺,她又如何全身而退?


  思忖間,見領隊在前方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跟上。


  顏喬喬感覺到攬在肩頭的大手微微緊了緊五指,護著她走進前方這座吞人不吐骨頭的金色巨臺。


  左右兩旁,護衛身披金甲,手執金矛。


  腳下是一塊塊雕刻著華美圖案的金磚,走上幾步,顏喬喬便有些腿軟。


  她們青州地處偏遠,窮啊。


  每次送來的銀子總是不那麼夠用,到了最後幾日,緊緊巴巴,捉襟見肘,盼青州來人盼得眼冒綠光。


  環顧一圈,隻見從四壁到穹頂,處處鑲金嵌玉。


  千萬盞金燈層層疊疊,金血臺內部華光璀璨,竟是蓋過了外頭的豔陽。


  公良瑾感覺到她呼吸有些亂,攬在她肩頭的手指默默握緊,給她安慰。


  “趙玉堇……”她恍惚道,“好想搬磚。”


  公良瑾:“……”


  *


  一層臺體最是廣闊。


  三根通天琉璃巨柱貫穿臺體上下,望著去勢,當是直通臺頂。


  琉璃柱亦是剔透的淡金色,柱體內嵌滿金燈,灑下千重影。


  此情此景,讓書生們連詩也作不出,滿心滿眼隻餘阿堵物。


  兩名臉上畫滿金妝的棕膚侍女引著一行人,穿過金碧輝煌的大殿,踏入一間偏室。


  說是偏室,其實內裡擺設裝飾完全是皇家規格。


  冰壺唇畔噙了一絲冷笑,嘴唇不動,低聲對顏喬喬道:“西梁財富,十有八、九在金血臺,另外一二成供養王公貴族。”


  “平民呢?”顏喬喬下意識問道。


  冰壺哼道:“不過是被人用金匙子刮骨吸髓的牲畜罷了。你看看這裡,看看這些財富……呵,西部瞳,你等著吧!”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


  莫非……冰壺竟是友軍?


  二十餘名畫金妝、穿金紗的侍女魚貫而入,在左右兩旁鋪下一塊塊紫金厚毯。旋即,另一列侍女端來金色月形食碟,逐一擺放在紫金厚毯前方。


  “坐坐坐。”領隊愉快地走到上首,盤腿坐下,取面前的冒著熱騰騰白氣的布團擦了擦手,然後抓起月碟中的食物大快朵頤,“隨便吃!這可都是國中吃不到的美味!”


  輕車熟路的樣子,不知賣過多少人命。


  眾人環視四周不見貴族老爺在“視察”,便也跟著落坐,好奇地觀察面前的食碟。


  “用手直接抓著吃,這邊就是這樣。”領隊拿起一隻金碟,並起兩指,從碟中剜出半透明的白色膏脂,嘗了一口,拍膝叫好,“黃金沙蟹的肥膏,等闲吃不著!今日算你們有口福了,這斷……”


  得意忘形,險些說出了斷頭飯三個字。


  他及時收了聲。


  周遭似是刮起一股陰風,隻見立在四壁下的金妝侍女齊齊盯向他,在他住口之後,又齊齊恭順地垂下眉眼。


  領隊訕笑:“這段路上,大伙都辛苦了,來來來,多吃些!”


  隨著他掏取白色膏脂的動作,鮮甜無比的腥香便溢滿了整間華貴偏室。


  有人有樣學樣地跟著他用湿布揩了手,然後拿起面前的膏脂來。


  一開始用手抓食物還有些不習慣,等到嘗了兩口鮮美白膏之後,立刻雙目放光,吃得舔手。


  顏喬喬與公良瑾自然不會動金血臺的食物。


  少時,侍女們陰惻惻的目光便向他們飄過來,觸到這些毫無人類感情的視線,顏喬喬心頭大跳,清晰地感覺到了不祥的威壓。


  領隊趕緊抬了抬雙手,出聲解釋道:“這對小夫妻嘴刁,一路都是這樣,沒別的意思!”


  侍女又將視線移走。


  顏喬喬悄悄望向公良瑾,用眼神問他,‘這些是血邪?’


  他長睫微垂,半掩眸光,探過一隻如玉如竹的手,在她面前輕輕一晃。


  掌心竟是那塊從韓崢偽身那裡射來的血玉骨令。


  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周遭的血邪。


  此刻,血玉骨令微微震動,內裡如有血雲遊走——這就意味著周圍有血邪存在。


  顏喬喬輕輕吸一口氣,隻覺後背隱隱發寒。


  畢竟,她身後便直直杵著兩個金妝侍女。


  公良瑾手再一晃,不知將那血玉骨令收到了哪裡。


  車隊出行之前,領隊曾讓人搜過眾人的身,卻未能搜出公良瑾身上的骨令。


  顏喬喬看不穿公良瑾的藏物手法,隻知道除了血玉骨令之外,他身上還帶著些別的東西。


  她並不覺得稀奇,畢竟在她心目中,殿下自始至終都是神仙。


  “吃吃吃!”領隊像主人一樣招呼眾人。


  眾人陸陸續續拿起了面前的吃食,努力克服心理障礙,試著用手在食物上比劃。


  冰壺低低笑了下,道:“放心吃就是了,沒毒。國師比誰都怕我們不幹淨!”


  這倒是實在話。


  西部瞳傷重,本就是需要替換清潔的血液來治傷保命,自然不可能給血奴下毒。


  聞言,站在冰壺身後的侍女陡然開口:“禁止議論國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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