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比誰都盼著皇上活著……
皇上若是沒了,按理就當由越王蕭正廷來繼任。畢竟他身有皇室血脈,又是正經由先帝做主過繼到膝下的。可蕭正廷身體康健,身負才名,是個慣會做事的。一個這樣的人,背後站著太後同東陵李家,屆時他若上位,這朝中大權又哪裡輪得到他們來分一杯羹?隻怕盡然被李家掌握手中了。
說起來,如今病弱的皇上,是最合他們心意的。
他身子弱,縱然親政,又能親自處理多少事務呢?免不得就要繼續放權給朝中大臣。大臣們既享盡了權利的美好,又能得個盡心輔佐皇上的美名……實在兩全其美也!
因而,如今皇上出事,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他們。
文人罵起髒話來,句句鑽心。
太後端坐在位置上,原本就沒休息好,這會兒聽了斥罵的話,更覺得頭昏腦漲,更甚至……更甚至她覺得這些人,像是在斥罵她一樣。
罵她做什麼?
此事與她又沒有幹系!
太後拉下臉來,沉聲道:“夠了!此事斥責又有何用?不如將賊人拿上來,審問一番,問出背後是誰主使。”
“娘娘,現下重要的是請御醫來為皇上瞧一瞧。”
太後看向了一旁立著的幾個御醫,幾個御醫忙跪地道:“臣等已經為皇上診過脈了,倒沒有旁的事,就是受了驚嚇,又怒極攻心,現下氣喘不停,須得飲上一劑凝神靜氣的藥,再好生歇息……現下恐怕,恐怕是無法張口了。”
大臣們又罵:“歹毒賊人!”
“應當挖心挖肺!”
太後聽得沒由來的難受,她皺眉道:“那就讓皇上歇著罷。賊人呢?”
趙公公一步上前,冷著臉道:“回太後娘娘,諸位大人,那賊人早於三月前潛伏養心殿中,到今日才動手,見動手不成,便立即咬舌自盡,莫說審問了,連旁的蛛絲馬跡都尋不出來,想是早有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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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聽了這話,先是一怔,隨即覺得死了便死了,左右受苦的都是皇帝。但她心底卻始終有些微妙的不安,像是一腳踏入了什麼陷阱裡,要落不落,難受得緊。
大臣們聞言,變了臉色:“三月前進的養心殿?”
“三月前那不正是欽天監出了卦象的日子嗎?”
“難道跟此事有關?背後的主使者不願見到皇上身體大好?”
“此事須徹查!查不出也得查!”
“不錯!我等還應當更盡心盡力地維護皇上安危,在皇上大婚前,避免有半點差池出現……”
大臣們已然熱切議論起來,倒像是將太後排斥在外。
太後不擅朝政,一向也不摻合進他們的話裡去。不過這些個人精,為了以示尊重,往往都會問一問太後的意見,畢竟皇上年少體弱,做不得主。而今日,他們卻偏偏跳過了這一環,這讓太後心下大為不痛快。
今兒皇帝受了罪,這些人難不成也都中邪了?
太後冷著臉,但又不好離去,隻好陪坐在這裡,等這些人議出了章程,又是戒嚴,又是仔細審問檢查宮中宮人,又是花更大力氣好生準備皇上大婚……
一樣樣聽下來,太後覺得心底的不舒服更濃重了。
終於,寅時三刻,眾人商討完畢,恭送太後。
太後這才揣著一肚子的疑問,以及一肚子的氣,帶著永安宮的宮人們回去了。
大臣們衝著皇上的方向磕了頭,也才紛紛散去。隻是回去後,他們今夜還能不能睡好,那就不好說了。
第二日。
皇親國戚們方才聞訊趕來,入宮探望拜見皇上。蕭正廷也在其中。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而以蕭正廷的臉色為最。
他接到消息時,原本第一反應是——不可能!決不可能!
當下的節骨眼兒上,誰會對皇上動手?
皇上將要大婚親政,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盯著呢!
除非是太後又動了不滿的心思……
等想到這裡的時候,蕭正廷渾身一僵,終於明白過來。
正是!
連他都會往太後身上想,那別人呢?
別人豈不也會往太後身上想?
大臣們為洗清身上嫌疑,必會更盡心盡力籌辦大婚,恨不得皇上明日就親政。
而太後卻要牢牢背著這口鍋,叫所有人都疑心她已經按捺不住,要對皇上下手了。
……
“幾位殿下,裡邊請。”趙公公的聲音打斷了蕭正廷的思緒。
蕭正廷抬起頭,壓下心頭翻滾的思緒,邁步走了進去。
此時宮外,楊宅。
一行人走到門外停下,他們敲響了楊宅大門。
下人們將門打開,便見外頭為首乃是一男一女,渾身綾羅,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姑娘。
那為首男子一拱手,笑道:“孟家長子孟泓,攜妹妹孟萱,前來拜會貴主人。”
第31章 請了大夫
孟泓彎腰躬身, 遞上拜帖。
門房不明所以地接過, 卻見拜帖之下還有一張禮單。原不僅是來拜會, 還是來送禮的。
孟泓哪裡知道,這門房乃是從李家撥過來的,他一見孟泓穿著不凡、口氣傲然,又備下拜帖、禮單,定然目的不一般!
這是李家鐵了心想要哄住的人,又怎能讓別人也巴結攀附上來?
門房腦中念頭一轉,假意轉身道:“拜帖收下了, 待我等呈給主人看過再說。”說罷不提禮單一事,轉身進了門,還順手將門也關上了。
孟萱哪裡受過這等氣?她面色一變,正待發作, 陡然想到前一日底下人報來的話, 她才生生又忍住了。
若這裡頭住的, 真是宮中貴人……今日撕下臉皮尊嚴,也要先將人哄好了。這個節骨眼上,惹不得是非。
孟泓則要沉得住氣得多。
他仰頭打量著這座宅邸的牌匾, 道:“今日恐是見不到人的……”
“兄長何出此言?”
“若依你所言,這位貴人當是個聰明人物, 你既得罪了她,便不是那樣容易就能討到饒的。她自宮中出來, 又有李家上下百般討好, 錢財富貴自是不缺的。咱們就算再多抬上幾擔的禮, 她興許連瞧也懶得瞧一眼。既沒有要原諒的心思,又怎會見我們呢?”
孟萱聽罷,頓時被說服。
她道:“那咱們回去罷……”
孟泓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我的好妹妹,怎的這樣天真?她雖不見我們,但我們也不能當真轉身就走啊。人家要瞧的可不是賠上門的禮,而是瞧咱們的誠意呢。咱們多來個幾回,在門外站著多等上一陣,每日如此,她自然有所松動……”
孟萱抿唇,壓低了聲音,道:“這般值得嗎?我得罪了她,雖然心下惶恐,可仔細想想,她將來是要回宮裡去的,就算心下記著我,總不好給皇上吹枕頭風罷……”
她正說得起勁,孟泓不知何時回頭看她,孟萱說著說著,聲音便戛然而止了。
她認錯認得極快:“是我嘴碎了……不該這樣說。”
孟泓也不斥責她,隻是道:“若如你這般認錯,恐怕咱們等上十天半月,人家也是懶得見我們的。”
孟泓是孟家學問最好的,又居嫡長,將來孟家免不得要靠他一人撐起來。他從不斥責底下的弟弟妹妹,但孟萱對他卻是怕的。
孟萱縮了縮脖子,再不敢提剛才的半句話。
比起道歉一事,孟泓更好奇的卻是這位新後。
……
且說那門房,捏著手中拜帖,立即便著人往李府報信兒去了。
於是一大早的,李家兩個姑娘便梳洗一番,帶了僕婦丫鬟往楊宅來了。彼時楊幺兒還仍在睡夢中呢。前一晚,她在床榻上輾轉難眠,腦子裡一會兒盤旋著魚,一會兒盤旋著要寫的字,又一會兒盤旋著那大船上的燈火……總之折騰了許久。
到了晨間,春紗去瞧了兩回,都見姑娘睡得沉得很,便幹脆守在了外間,不去打攪。
而李家姑娘前腳剛走,後腳李家就得了消息,說是宮中有歹人,竟意圖下毒謀害皇上!如今宮裡宮外都正在嚴查!
李天吉聽完,當即渾身一凜。
他看不懂這一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他本能地知道,既然宮裡宮外都跟著動蕩起來,那恐要變天了……
李天吉忙安排了人去將李老夫人喚醒,而後自己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他不過是太後的外戚,還是那種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遠方親戚。往日在太後面前再得臉,到了這樣的時候,也不過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小人物。侍衛們冷著臉將他攔在了外頭,不許他進宮拜見皇上。
李天吉倒也不失望,他在宮外徘徊一陣,充分體現了自己的忠君愛國、擔憂之心,方才慢吞吞地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李老夫人已經起身。
這二人連早飯也顧不上用了,隻坐在一處,皺著眉商討眼下之事。
“無論如何,太後恐指望不上了。”
“兒子明白。這樣一來,這位新後便至關重要了。討好了她,咱們家也許還能接著興盛下去……”
“嗯,去吧。”
李家可不以討好他人來存活為恥。在他們看來,討好迎合換來利益,簡直是天底下最輕松劃算的事了。
因而能多維持一日,那便盡力多維持一日。
李家兩個姑娘到楊宅外的時候,孟家兄妹仍在原地,身後還跟著抬了賠禮來的下人。孟萱小聲嘀咕了一句:“她們倒是來得快。”
李家這對雙生子,衝著孟泓的方向笑了笑,然後敲開了面前的門。
門房自然要迎她們進去。
孟萱見狀,登時便不肯了。
她上前一步,擋住了李家姐妹的去路,道:“憑什麼你們能進去,仿入無人之境?我們卻得在外頭等著?”
那門房道:“這乃是李家的姑娘,你算什麼人?”
孟萱冷笑:“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可不是李家,這裡是楊宅,乃是楊姑娘的地方。誰進誰不能進,難道不該等楊姑娘開口嗎?你們難不成將自己當做主子了?也敢在這裡替楊姑娘拿主意?”
李家兩個姑娘聞言,忙往後退了退,道:“我們陪著你一塊兒等就是。”
那門房也後背生出冷汗,再不敢多說話。
孟萱雖然囂張跋扈,但這句話倒是沒說錯的。
他們都是聽了李家的命前來伺候貴人的,又哪裡敢替貴人拿主意呢?
孟萱與李家姑娘自來不對付,這會兒見她們也隻能站在外頭,便譏諷起來。
那李家姑娘則又反諷她:“你是來得遲了,不曾見過我李家送上門的禮物是什麼模樣,便連這些玩意也敢拿出手來。”
“土財主作風!楊姑娘又怎麼會瞧得上你李家的那些玩意兒?”
“土歸土,卻到底值錢!你家裡送來的,莫不又是些字畫筆墨之類的玩意吧?”
“這些東西方才最是珍貴!你懂得什麼?書都不曾讀過兩本!”
……
帷帳之內,楊幺兒疲乏地揉了揉眼眶,這一覺睡了卻像是沒睡一般。
她又哪裡知道,門外有兩家人,為爭著給她送禮來,又爭誰送的禮物更好,竟是大吵了起來。
門外的宮人一早便聽見動靜,當即敲了敲門,推門入內,低聲道:“姑娘可起了?”
一邊說著話,那宮人一邊走近到了床榻邊,她打起帷帳來,探頭瞧楊幺兒的模樣。原本昏暗的環境,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宮人也瞧見了楊幺兒的模樣。
宮人驚叫出聲,嚇得都變了調:“姑娘身上怎麼起疹子了?”
楊幺兒茫然盯著她,毫無所覺,就覺得四肢軟綿綿的,依舊疲乏得很。
春紗聽見驚叫聲,趕緊跟著進來了:“怎麼了大呼小叫的?”
說話間,春紗已經走到了楊幺兒的面前,她也看清了楊幺兒的模樣。春紗心頭一跳,忙抓起了楊幺兒的胳膊查看。上頭果然都是細小的紅點,瞧著便覺觸目驚心。
所幸那些紅點蔓延到了她的下巴上,便沒再往上爬了,不然姑娘這張臉都不知要成什麼樣。
“怎會如此?難不成是床褥不幹淨?”春紗沉下臉。
一旁的小宮女也緊張極了:“那李家人分明說是換了新的,都是洗得極幹淨的。”
“那就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春紗皺眉,“還是接觸了不該接觸的人?”
春紗不敢託大,生怕姑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於是忙命人去請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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