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喔喔……”鬧鈴響了,六點整。
陳仰趕緊關掉,他悉悉索索的穿好衣服下床,臉沒洗就跑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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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透著稀薄的亮度,巷子裡的人影零散,臉上都或多或少的帶著惺忪。
陳仰路過一個就打聲招呼,他呼吸著石灰牆皮跟青苔的味道,一路往平房那邊跑,猝不及防的跟後面林子方向過來的武玉打了個照面。
武玉穿一身深紫色運動套裝,耳朵裡塞著耳機,臉跟脖子上都有汗,已經跑了很久。
身邊還跟著那條狗。
武玉奔跑的身形停下來,原地跑著看陳仰,狗也停下來原地跑著看陳仰。
陳仰一下對上四隻眼睛。
武玉輕呼氣調整呼吸,抬腳跑向陳仰,一言不發的擦身過去。
狗也是。
陳仰腿一轉,掉頭跟著武玉跑了一段,兩人去健身器材那邊歇息。
武玉踩上太空漫步機。
陳仰抓著旁邊的那個站上去,腳跟著踏板晃了晃,他沒提起昨天給她打電話無人接聽的事,也沒問是不是進任務世界了,隻說:“你這次要在家裡待多久?”
“隨便。”
搭檔是寡言冷然型,陳仰很適應這種談話氛圍,他把手搭在握把上面,身子趴上去,腳一前一後的慢悠悠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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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叔說你工作忙……”
武玉吐出兩字:“辭了。”
“……”
陳仰的眼角往左下角,視線越過武玉看她的狗,對方還在看他。
武玉仿佛對此沒有察覺。
這種不合理對陳仰來說已經麻木了,換成誰一天遇到幾次也能這樣,他多看了幾眼狗,武玉依舊沒反應。
陳仰的心裡略感詫異,前天他看狗的時候,武玉的氣息出現了變化,他多看幾眼,她的排斥就越發強烈,含有攻擊性。
時隔這麼點時間,武玉的態度變了。
“03。”
陳仰聽到武玉突兀的說出這組數字,去看那狗,對方搖了搖尾巴,小腦袋還朝向他,琥珀色的眼珠裡是他的臉。
原來它叫03。
怎麼叫這名字,陳仰不動聲色的想,還有01,02?
.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一大爺帶著清揚的曲調來這邊,哼唱著走到腰背按摩器那裡,收音機往地上那麼一放。
“清晨船兒去呀去撒網……”
“……”
“人人都說天堂美……”
這一片的晨光蘊上了年代感。
陳仰聽著那歌問武玉:“有沒有那種論壇,任務者可以進去交流,賬號是自己的名字,密碼是身份號。”
武玉腳下的踏板不擺了,她用看新奇物種的眼神看他:“你在想什麼?”
陳仰從踏板上面下來:“我在做夢。”
武玉卻似是一時興起的把這個話題往前推了一步:“也許有,隻是我們還不夠資格知道。”
陳仰眯了眯眼睛,他是三位數身份號,理應夠資格了。
難道隻能一位數的才行?
陳仰走到單槓那裡,手握住兩側,背脊張開,繃腰,身體向上拉,一口氣做了十來個標準的引體向上,他將拉成一條線的身體慢慢放松,彎腰撐著腿喘氣。
“你知道所有任務者都是青城人。”
武玉還在踏板上擺動,神情十分淡然。
青城像是一個符號,而不是家鄉。
這跟朝簡的反應何其相似。
陳仰忽然有些冷,這座城市不再有歸屬感了嗎。
可是,這裡變得陌生了,生命裡有關系的人都還在。
“任務者不分性別年齡,有一天武叔武嬸也進了任務世界,那要怎麼辦?”
踏板上的女人並未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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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在車站見到向東以後就想過了這個問題,鄰居,同學,老師……他們都有可能成為任務者,或者已經是了。
遇到的時候會什麼樣,現實世界的關系,在任務世界能不能禁得起考驗。
答案是很殘忍的。
親朋好友,自己,這兩樣放在對立面就真的是……
陳仰身上的汗被晨風一吹,寒意往張開的毛孔裡湧,他打了個冷戰。
“你認識畫家嗎?”
踏板一陣晃動,武玉下來了:“有過合作。”
陳仰的嘴有點幹:“我前天晚上去總站做了個任務,在那裡認識的畫家。”
武玉蹲下來摸狗頭:“不要透露任務規則。”
陳仰不問原因,他其實也沒打算細說,現實世界並不安全,萬一他不小心觸犯了禁忌,不就被抹殺了。
陳仰跟她的狗四目相視:“我們有一天也會在任務世界碰面。”
武玉對此無動於衷:“前提是活到那時候。”
太陽出來了,陳仰反而更冷,他捏住汗湿的後頸,彎曲著手指捻了捻,說起了自己被鬼標記的事。
“那個阿姨最後放過我了。”
武玉摸摸狗,手有意無意的擋住它視線,它的小腦袋往旁邊扭,還要看之前看的方向。
“是她兒子幫了你。”武玉站了起來。
陳仰踢踢腿的動作頓了下,朝簡好像是說過能不能逃過去要看阿姨兒子。
“那她兒子……”
陳仰停住了,他想起最後母子兩人站在一起,那小孩手裡拿著的是他的紙板。
會折點東西還是有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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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的收音機裡放起了昆曲,咿咿呀呀的。
陳仰的手機在那韻律裡震起來,家裡那位起床了,問他在哪。
“器材那。”
朝簡坐在床上,嗓音是剛睡醒的慵懶:“你沒燒早飯。”
房門是開著的,外面沒有一點食物的香味。
陳仰是沒燒,他想去以前常吃的那家店買豆漿油條:“一會我帶回去。”
電話裡沒聲了。
陳仰走到長椅那邊,吹掉上面的葉子坐下來:“你要吃什麼?”
朝簡道:“昨天的。”
陳仰一咂摸,昨天是小米粥跟雞蛋餅,步驟簡單:“行吧,等我回去給你燒。”
那頭沒掛。
陳仰奇怪的問是不是還有事,回答他的是“嘟嘟嘟”。
又怎麼了,起床氣嗎?搭檔有時候很危險,有時候很好哄,有時候完全搞不懂,年紀不大,性情多變。
陳仰的視線不經意的停在武玉身上,想到了她的搭檔兼對象,他忽地站起來,又覺得自己的行為過激就坐回去。
過了好一會,陳仰才把心底沸騰的一個問題問出來:“武玉。”
“你那個對象不在了,有沒有人換一個名字替成他?”
武玉:“沒有。”
陳仰咽了口唾沫,李躍跟阿九的角色都是換了人,相處細節有一些改動,和他的關系卻沒變。
一樣是醫生跟患者,患者跟護工。
他們不是任務者死了被清理,是其他情況。
“陳仰,不管你身邊發生了怎樣的怪事,是跟任務世界有關的,還是跟現實世界有關的,你都要管住自己的好奇心,通常費心挖掘跟裝傻,後者才是正確的選擇。”
武玉繼續跑步,狗也跟著,幾步一回頭。
陳仰站在原地看他,腦中浮現的是昨天公安局的畫面。
那大叔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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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往另一個方向跑,快七點的時候去買豆漿油條。
店裡的老板認得陳仰,笑呵呵的說好久沒見到他了:“身體怎麼樣啊?”
“沒問題。”陳仰看鍋裡的油條。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夾著油條給它換位兒,“你來之前,武家那閨女買走過油條,她還是老樣子,挑長得漂亮的。”
陳仰有一點意外,武玉對這裡的一切都很冷淡,像是把自己當成一個過路的旅人一樣,沒想到她竟然還會保留這種生活小喜好。
人再變,也是情感動物。
陳仰感受著小街上的人煙氣,任務如果沒盡頭,青城總有一天隻剩下任務者。
然後任務者都死了,就是一座空城。
後面排隊的學生在催。
“好嘞,馬上哈。”老板把陳仰的那份裝起來,“小陳,豆漿要不?”
陳仰接過油條:“要。”
老板拿一杯給給他,小聲說:“下回你過來的時候帶上家裡的缸子,我給你裝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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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吃吃喝喝的回去,迎接他的畫面讓他驚在了原地。
朝簡拄著單拐掃地:“看什麼?傻子。”
陳仰:“……”
他去廚房煮粥:“你找點東西墊墊肚子,地別掃了,我回頭自己弄。”
身後沒聲音。
陳仰回頭一看,那位背對著他一言不發的站著,身影輪廓仿佛寒冬冽風下的湖面。
“我不是把你當廢人,我是喜歡幹活。”放屁。
朝簡的背脊隱隱一頓,他轉過身:“你說什麼?”
陳仰說:“我不是把你……”
“後面那句。”
陳仰的喉結一滾:“我喜歡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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