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揮手,果然有人引了許莼進來。
許莼進來依禮大禮參拜後平了身,謝翊命人賜座:“許卿之折子,閣臣皆有疑意,卿可自辯。”
許莼躬身謝恩:“臣遵旨。”
謝翊便命歐陽慎道:“開始罷。”
歐陽慎領旨道:“請六部諸位尚書先問。”
戶部尚書羅恆睿,一把年紀了,本來就是四平八穩的性格,此時也隻是緩緩道:“國之經費,本有常額,許大人折子上所需經費,確實過高。屯田一事,前朝已有築塘捍水,試種水稻制作法,但水田勞民,效果不好。津海兵民兵民輻辏、生齒浩繁,民力拮據,如今許大人願意繼續開墾軍田,推行水稻,以寬軍用,原也是好事,此條陳可行。”
“但這發行債券一事,如今民間借貸,按例每月取利,不得過三分。如今債券三年許以三分利,五年許以四分利,十年許以五分利。開始尚且能拆東牆補西牆,借本還息,但按如此計算,逐年累積,則所需利潤極高,方能周轉,不知許大人可有細算過,這其中每年需要償還的銀兩?這利潤又如何能確保一定能兌現?若是民間擠兌,你又當如何應對?”
許莼不慌不忙起身行禮道:“回羅尚書話,此事下官已細算過,三年期、五年期、十年期債券發行量都已嚴格控制,其中共收銀兩總量,三年後當兌付多少,五年後兌付多少,十年後兌付多少均已有細數附在折子後。尚書可命人驗算無誤,總量均控制有量,且確保有百分之三十的周轉金不可動用……”
“而這另外一張折子,則是此次我們接到的訂單總額,一年利潤與債券發行量是吻合的。”
“再有一張為興辦學堂、機器廠、船塢所需的成本,同樣按年計劃,每年支出成本亦已開列在上,皆與債券對得上,如此收支和利潤都能達到平衡。”
羅恆睿捋了胡須,聽他侃侃而談,頗為滿意,向謝翊拱手稟報道:“此折後的三表,老臣收了抄本後,命人核算過,基本無誤,許世子這折子,是用了心的,並非空中樓閣,老臣問完了。”
謝翊微一點頭。
禮部尚書王秀吉迫不及待道:“昔日楚考烈王借債興師討秦。債臺高築無以償還,失信於民。許大人行這公債之道,勞民傷財,且風險極大,自古並未有明君能臣行過此道,還請陛下慎行。”
許莼不假思索回道:“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苟可以彊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
諸位大臣看他信口便引了商君之言語,不由都微微側目,畢竟商君這人的結局可不怎麼好,這人若是自比商君,未免有些太過不祥。
王秀吉卻道:“如今天下太平,戰事方平,民間正需休養生息,合該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現如今耗費如此巨額銀兩,且還取之於民,用來造炮制船,興軍備武,實在可惜!不若用在民生賑災,教化民眾之上,方顯今上之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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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面帶笑容:“王尚書以為天下太平了?北方韃子為中原宿敵,腹心之疾,生死大敵尚存;海外諸夷、倭寇等卻早已恃其堅船利炮,橫行海上。”
“此次重兵進討,我朝死傷眾多,最後以少勝多的長壺峽之役,我等幾乎喪身海上,幸得船上此前重金購有水下潛艇,可於水下行進,出其不意放出魚雷,這才扭轉戰局。然則重金購船、炮、雷,均非長遠之計,唯有師西洋之技造炮制船,方可得謀我朝永遠之利。”
王秀吉啞口無言,他對這些確實不太了解,兵部尚書雷鳴卻道:“我朝武器兵備確實荒疏久已,遇上洋人火器,實不能戰,如今都隻靠重金買船買炮,錢都白白給西洋人賺了去,確實該早日謀劃,自產火炮,自造船隻。”
王秀吉隻好拱手道:“臣問完了。”
雷鳴卻兩眼放光,隻問道:“許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你這機器廠,必然要用煤鐵,若是漕運海運,都必然耗費成本,你當如何解決?”他在閩州自然也動過搞軍火廠的心,同樣也遇到過這難題,因此看到許莼這折子,立刻便想到了此處關節。
許莼道:“開平煤礦,若得朝廷允準,下官願加派兵力發掘,以西洋機器挖掘開礦,以供給津海機器局。”
羅恆睿道:“開礦又是一樁開支,人力耗費巨大。”
許莼從容道:“下官已命人在海外採購最新的機器挖掘機,可極大提高開礦效率。”
一直虎視眈眈一旁的李梅崖終於發難,問道:“許世子權貴出身,性耽安逸,不知民間疾苦。如今悍然舉公債籌款,若一著不慎,行事不周則易滋弊端,貪汙腐敗,該當如何?焉知你不是以為國大義之名,損公肥私,以朝廷之公信,供個人之私欲?”
他辭鋒峻利,十分尖刻,毫不客氣,內閣諸臣少不得心中都想,都聽說李梅崖與靖國公世子有仇,果然如此,都去看那許莼如何回話。
許莼冷靜回道:“臣材本疏庸,識尤淺陋,唯有丹心一片,盡忠報國。靖國公府上下家產做保,如不能抵換,臣願家宅抵賣,償還債券,並請陛下將微臣治罪。”
李梅崖冷笑一聲:“陛下朗朗清名,朝廷昭昭公信,你賠得起嗎?你一個小子人頭,能抵什麼?”
許莼道:“昔年諸侯卑秦,商君變法,奮六世之餘烈。百代之後,皆行秦法,先生安知眼前小子,不是千秋之先行者?臣願為陛下先,雖千萬人,吾往矣。”
臣子們都沉默了。
謝翊在上頭忽然開口:“許莼。”
許莼連忙躬身應:“臣在。”
謝翊緩緩道:“商君之術,嚴刑峻法,毀商弱民,外殺強敵,內殺強民,非朕所行之道也。”
許莼面上一紅,拜下道:“是臣學識淺薄,用典不當。”
謝翊看著他又道:“用典也不算十分不當,商君銳意變法,強秦有功,卻以車裂收梢。朕不會如此待銳意改革之肱股,許卿不可口吐不祥之語。”
許莼知道謝翊這是不悅他詛咒自己,連連作揖,不敢再說話。
謝翊看他耳根微紅,知道他知錯了,這才又道:“卿之銳意變法,一片丹心,朕已盡知。然則,朝廷不會發明旨許你以朝廷名義發行公債籌銀。”
許莼應道:“是。”心裡卻不太意外,公債這事太大,朝廷能通過才怪了,九哥自然也不能無視重臣的反對,拿朝廷的公信來給自己籌銀。
謝翊道:“卿可在津海以銀莊名義自行發行債券,朝廷亦不會禁止。然則,若到期無法兌銀,民若舉官必究,朝廷會依法按律治罪,卿須知曉。”
許莼凜然道:“臣知曉。”
謝翊又道:“興辦新式學堂、修建船塢、興辦機器局,以及從開平煤礦的開挖,朝廷同樣不禁止,但所有經費,由津海衛自行籌辦。”
許莼欣然道:“臣領旨!”
一時重臣全都側目,這人是傻的嗎?朝廷不給銀子,自己去籌銀,還冒這樣大的風險,他竟然還興高採烈的?
謝翊看向他們,心裡微微一笑,這才是朕教出來的鳳凰兒呢。
雛鳳清於老鳳聲,朕的鳳凰兒翅膀已硬了,正要展翅而飛,他們卻仍然隻看到高天風急,波濤詭譎,不解鳳凰兒凌雲之志,更不解我家鳳凰兒澄清天宇之懷抱。
他看著下邊的許莼,心中情懷激蕩,卻仍口氣平淡一如既往:“此事便如此定了,今日集議便到此,散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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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朝廷封賞旨意下來,對東南討倭之捷議了軍功,封武英侯為一等武英公,任浙閩總督,督辦浙、閩軍務。
封廣源王世子儂思稷為一等忠靖侯,授閩州水師提督,將水師十八營。
封靖國公世子許莼為一等臨海侯,實授津海衛提督,兼市舶司提舉,提督津海衛一切軍政事務。
其餘有功將士,論功各有封賞,賞銀如例。餘賞恤戰死將兵恩蔭、銀兩如例。
許莼領了旨,次日便道別了親友,趕往津海衛,籌辦他那胸中謀畫之雄圖。
而榮升為武英公的方子靜帶了儂思稷歸心似箭,回了閩地,終於能抱上了他白胖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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