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宸貴妃跟前伺候的孫……孫太監!」
我心裡咯噔一下。
襄王單單給我指這荒唐的婚,那定然是知道了我當時助蕭珵得到了悄雪的秘冊。
他既已將報復的手伸向了我家,那兄長和蕭珵他們的謀劃,會不會已然功虧一簣?
我不敢往下想,隻努力回過神來,先渡了眼下這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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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伏在地上,身子微微發抖,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
指婚就指婚,為何又是那孫太監,想必又是我這親娘從中作梗。
那傳信的襄王近侍踱步而入,一臉傲慢:
「尚書大人,殿下的意思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下月初十是個好日子,二小姐盡快準備準備,就在那天出嫁吧。」
嫡母和長姐上前護住我,爹爹也擋在我們跟前:
「便是從前的廢太子,也做不出將朝廷命官之女指給腌臜太監的荒唐事,若殿下執意如此,我尚書府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輩!」
我娘卻爬到我爹腳下:「老爺,襄王殿下我們如何得罪得起,那孫太監雖不算個男人,可也是宮裡得臉的內侍,往後還能提攜幫襯咱們家。
「雲兒能吃苦的,為了咱們家,她受點委屈不算什麼!」
我對她的愚蠢言辭早已麻木。
爹爹卻被她蠢得怒上心頭,飛起一腳踢在她心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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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蠢婦!給我閉嘴!你怎麼不去,隻知道把我女兒往火坑裡推,滾遠點!」
眼看眼前亂作一團,我冷靜走出人群,向那侍者淺行一禮:
「燕雲深謝殿下好意,願意去伺候孫太監,隻求襄王殿下保全我的家人,千萬不要謀害他們性命。」
襄王的人張了張嘴,沒說什麼,帶著那媚姨娘拂袖離去。
我娘嗖的挺直腰杆,渾濁愚鈍的眼裡散射出充滿希冀的光芒。
隨後腳底抹了油一般溜出去,滿心歡喜為我「備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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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後,長姐氣得眼睛通紅:「雲兒別怕,今晚我就叫你姐夫悄悄埋伏在那孫太監回家的路上,一刀砍了他的狗腦袋,看他還有沒有命娶媳婦!」
爹爹也憤然揮拳:「爹明日就去敲登聞鼓告御狀,看陛下怎麼放心將江山交給這胡作非為之輩!」
嫡母身邊的趙媽媽出主意:「我與城外水月庵的住持有些交情,可把二小姐送去帶發修行,說就是為父母祈福,哪怕是陛下也說不出什麼。
「如此悄悄兒過上幾年,外面人也就忘了這回事了。」
我卻沉聲道:「不!不要悄悄的,父親,母親,快將襄王給我與孫太監指婚的事情,大大地宣揚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其他人驚慌失色,可嫡母卻向我微微頷首:「是了,我也是這個意思。
「隻是孩子,此事必會虧汙名節,往後再要說親,怕是更為艱難了。」
「母親,奸佞當道,女兒便是舍出命去也不怕什麼,區區名節姻緣,何足掛齒?」
第二日,這邺京城上至相國將軍,下至縣丞府尹,文武百官都收到了尚書府發出的大紅喜帖。
我娘上蹿下跳地指揮著府裡的人,以紅綢裝點房檐廊角,梅枝桂樹:
「二小姐大喜,你們一個個苦著個臉做什麼?若出嫁那日姑爺瞧見,看不扒了你們的皮!」
連門口的石獅子都被她安排著掛上了碩大的紅綢團花。
街坊四鄰過路人一打聽,原來是尚書大人的小女要出嫁。
至於新郎官?竟是個年逾六十,行將就木的老醜太監!
這樁奇事如同一陣狂風,席卷了京城上下,勾動著人們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可但凡多問一句,又會有人特意壓低嗓門說:「我二表兄的三外甥女在宮裡伺候,聽說是徐尚書剛直,不願與襄王同流合汙,襄王便先拿她家庶女做筏子,殺雞儆猴呢。」
路人聽了紛紛搖頭咋舌:「尚書之女尚且如此,這天下若是當真落入襄王手中,咱們老百姓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不出幾日,襄王昏庸的言論便傳得甚囂塵上。
委任奸佞,圈地謀私,草菅人命,欺男霸女,壞事做盡。
一波又一波受過襄王迫害的百姓聚集在皇城外,不斷磕頭請命。
要說沒人推波助瀾自是不可能,隻是襄王已經無暇追究了。
懷淑公主為寬慰病中的皇帝,親自前往城門口平息事端,拿出自己私產補貼受損百姓。
皇帝雖未明確表態,卻下旨追封了死得莫名的榮王為端榮太子。
又命公主入上書房,與四位輔政大臣一同理政。
事已至此,襄王竟依然有恃無恐,不知悔改。
畢竟,他現在是唯一成年的皇子,除了他,皇帝膝下再無更合適的繼位人選。
宮宴上,襄王借醉酒口出狂言,質問老皇帝已年邁昏聩,竟讓長公主參與政事,難不成要斷送祖宗江山?
皇帝被氣得當場嘔血,指著他的鼻子說,皇位若傳給他,才是要斷送江山。
第二日,皇帝便下旨,貶襄王為庶人,圈禁府中,至死不得外出。
同時立下詔書宣告天下,欽定了皇位的繼承人。
我以為會和上一世一樣,由十三皇子繼位,成年前由公主輔政。
可沒想到,老皇帝這次竟直接立了懷淑公主為皇太女。
23
冬月初三,天降大雪,慈恩勤勉的老皇帝病逝,舉國哀痛。
喪儀過後,皇太女懷淑公主繼位,登基後首要之事便是滌除襄王代政時的倒行逆施,查辦下獄一大批奸佞賊子。
並將其強佔田莊、房舍歸還原主,對受害百姓加以撫慰,予以賠償。
百姓們對女皇的質疑,也逐漸轉為交口稱譽,順服歸一。
父親入內閣輔政,仍是秉著一顆剛正赤誠之心,常常在朝堂上與人吵得不可開交。
兄長向皇帝求了個貧瘠邊陲之處的父母官,立志從鄉野間安民濟物。
長姐因著國喪,又能在家多賴上一年,準姐夫的臉色又黑了幾分,終日掰著指頭算計還有幾日才能把長姐娶回家。
我常常和長姐陪著嫡母在周邊郊野遊山玩水,日子過得也頗為自在。
孫太監因對外私放消息,被下了內獄,日日受掌嘴之刑。
可因著宸太妃求情,一道密旨傳來,召我娘同進內獄去伺候那年老體弱的孫太監。
臨走時,我去送她,她哭喊著寧死不去。
「姨娘,當年我何嘗未曾哭過求過?有人在乎過嗎?
「你將那孫太監說得千好萬好,如今自己享受到,有什麼好不願意的?
「要死便隨你,Ťū₇死法任你自己選,比我當年被一包你砒霜毒死,仁慈得多。」
我娘噤了聲,將屋裡多年攢下的細軟收斂到包袱裡,和來領人那內官天愁地慘地離去了。
24
寒冬已去,春意漸濃,這日,皇帝召我入宮觐見。
此時的她雖安坐在那高高的寶座之上。
可這一路走來的刀光劍影,驚心動魄,我不敢多想。
大禮過後,我抬眼偷瞟了一眼這位千百年來第一位登上帝位的女子。
卻發現蕭珵垂立在她下首。
這一世,到底還是他陪她走到了最後。
可這輩子他不會是唯一的驸馬了。
皇帝會立他為皇夫?還是貴妃?
可想起那次與他在青樓床帳中的荒唐事,心裡竟有點酸酸的感覺。
「孤要開設女官制度,女子可上朝堂,與男子同朝議政,徐家姑娘,你可願做本朝第一位女官?」
我內心澎湃萬分,面上卻斂容肅拜:「臣女蒙皇上青眼,自是願為國家效犬馬之勞!」
「很好。」女帝頷首微笑,「還有一事。
「此前你為著扳倒襄王損了名節,實乃大義。
「正逢蕭卿向我求娶你,你若是願意,孤可為你二人賜婚。
「孤知道蕭珵這小子傾慕你已久,他生得雖柔弱了些,性情才智都還不錯,算得上是良配。
「當然,願不願意還看你自己的本心。」
我眼睛睜大,怎麼,他們竟不是那種關系?
蕭珵走到我面前來輕聲說:「從前我們也隻是互相籌謀的伙伴,結為夫妻隻Ṭù₄是為掩人耳目,方便行事。」
說罷,他後退一步,向我深深行了一禮:「蕭某心悅燕雲姑娘已久,謹以白頭之約,望與君共棲一生, 結兩姓之好, 姑娘可願意?」
陽光穿過殿宇, 打在他高挺的鼻梁和鴉羽般的長睫毛上。
我望著他帶著笑意的眼眸, 臉上飛上兩朵紅霞,展露笑顏:
「謝陛下賜婚,臣女願意。」
蕭珵番外
那一年,襄王篡位奪權,將我家人流放三千裡之外的苦寒之地。
而我姑姑一家,更是直接被梟首示眾。
父母被折磨死在流放路上之時,我雖苟活著, 卻隻想了此殘生。
突然有個天外來音說,可以給我再來一次機會。
第二次,我費盡心思籌謀, 保全了我家人。
可我姑母一家還是沒能擺脫下獄的結局。
抄家那日, 姑母家的小表妹歷經千辛萬苦走來送信。
下著大雨,她走了不知多遠的路,鞋都爛穿了, 腳被石ṱûₗ頭劃得血肉模糊, 卻也沒能保住那有線索的密信。
雨水打在她臉上, 我依然能看見止不住湧出來的淚。
像被滂沱大雨打碎了一地的茉莉花。
後來, 我輔佐公主鬥倒榮王襄王,終於也將姑母一家救出來。
可沒多久, 卻聽說那她在被折磨數年後, 最終死於內宅婦人之手。
我又喚出那個聲音,問他還能不能再來一次。
他說,若再來一次,恐怕會有頗多變數,結局也未必比如今更為圓滿。
圓滿……嗎?
爹爹早早掛冠引退, 卻時不時在深夜撫劍長嘆。
姑姑、姑父在獄中受盡蹉跎,年紀不大卻已滿頭華發。
曾經躊躇滿志的表哥隻如今隻寄情山水,發願絕不入仕。
懷淑公主, 到底也沒能走出的那曠世的一步。
還有……那一朵飄在我心底破碎零落的茉莉花。
我很快下定了決心, 又一次重來。
雖然歷經兩世,知曉一些訊息,可這次要籌謀得比上一世更多, 更險。
幸好,她在後宅中貧瘠的土地裡,靠著自己拼命抽條拔芽, 安然生長。
這次的她,不但能自保,還能救我的命, 又能幫我將一筆筆謀算串成一個圓滿的環。
不用自己孤軍奮戰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一切都結束後, 我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一番,剩下的歲月,我隻想與她花前月下共枕眠。
她卻找到了自己的熱愛的事情,終日忙碌著幫皇上開科舉,拔女官。
隻有在下了朝夜裡的紅鸞床帳中,她才能多看我兩眼。
早起送她上朝, 我望著身著青綠官袍的瘦小卻挺拔的身影漸漸遠去。
真好啊!我從前風雨飄搖的小茉莉,如今長成了破土凌雲,雖彎不折的青竹。
竹葉四時綠。
早晚復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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