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隻手懸在盆上空,遲疑片刻後,終於又收了回去。
顏布布就在水槽邊刷牙,心虛得都不敢去看他。
封琛擰開水龍頭,對著盆裡的床單不停衝水,足足衝了好幾分鍾,才將洗衣粉倒進去,再轉頭喚顏布布:“過來。”
顏布布乖乖地走了過去。
封琛說:“你將手指伸進去,左右攪拌。”
“怎麼攪拌?”顏布布茫然地問。
封琛說:“見過洗衣機洗衣服嗎?你現在就是洗衣機,往左邊攪幾圈,再往右攪幾圈。”
顏布布明白了,便把漱口杯遞給封琛,自己墊著腳,要伸手去攪拌床單。
“等等。”封琛又喊住他,將他袖子挽得高高的,這才道:“上吧。”
顏布布化身洗衣機,將手伸進盆裡,認真地攪拌床單,嘴裡還發出嗡嗡聲。
封琛眼角餘光瞥到有人在看他們,便低聲道:“你不要做聲。”
“暫停。”顏布布用另隻手按了下腦門,抬起頭說:“不做聲就是停電了,洗衣機停電了也沒法洗衣服,不行的。”
他說完這句,再按了下腦門,嘴裡繼續嗡嗡,全身心投入到洗衣機這一角色中。
他制造出來的動靜,惹得那些刷牙洗臉的人都看了過來。封琛覺得臉頰有些燙,便也在顏布布腦門上按了下,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靜音。”
顏布布果然安靜了,開始默默地攪拌床單。
封琛也沒讓他攪拌多久,覺得差不多了,就將人趕到旁邊,端起盆衝水換水,重新倒入洗衣粉,自己來洗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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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床單,差不多到了早飯時間,兩人回房拿上飯盒,去了飯堂。
蜂巢是每十層便設有一個飯堂,他們的飯堂在六十層,和其他拿著飯盒的一起,乘坐升降器到了六十層。
飯堂很大,沒有桌椅,最前方的櫥窗旁邊,放著身份識別器和刷卡器,打飯的人不光要刷信用點卡,還要檢測身份芯片。
打飯的人排成長長的回旋形,幾個方向各站著兩名維持秩序的西聯軍。
封琛和顏布布排在最後,跟著隊伍慢慢往前走,因為有西聯軍的緣故,雖然人很多,卻沒人敢大聲喧哗,隻低聲交談著。
“聽說地面氣溫更熱了,中午那陣會達到60多度,而且還在持續升高中。”
“60多度?那人在地面根本沒法呆吧?”
“肯定的啊,西聯軍每次出去,都要穿著隔溫服。”
“我還說再過上兩周,就能從蜂巢出去,這樣子豈不是還要住上好幾個月?”
“等到夏天過去吧,夏天過去就好了。”
……
封琛聽到這兒,心情也變得有些沉重。
當時修建地下安置點,宏城也是幾個試驗城市其中之一,但並不是每個城市都像海雲城一樣,在地震來臨時已經建好了安置點主體。現在地表溫度這麼高,不知道宏城是什麼情況,父母又怎麼樣了……
顏布布抱著飯盒站在前面,調轉頭看封琛,見他神情似乎不太好,有些不安地扯了扯他衣角:“哥哥。”
封琛回過神,說:“沒事,好好排著。”
“為什麼本人沒來?打飯必須要本人的,不能光拿張卡就行。”一道粗礦的聲音響起,應該是廚師。
一名男人央求道:“師傅,我老婆生病了,在發燒,所以我就想著替她把飯打回去。”
廚師為難地說:“不行啊,這是規定,哪怕是生病走不動,背也要背來,讓本人來這兒亮個相。”
“師傅——”
“幹什麼呢?”牆邊的西聯軍走了過去,大聲呵斥:“聽不懂這是規定嗎?要嗎就去讓本人來,要嗎就別吃飯了。”
男人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出了隊伍往門口走,應該是回去背他老婆去了。
顏布布一直看著那個人,看他消失在飯堂門口,才轉頭悄聲問封琛:“哥哥,不能幫著打飯嗎?”
“嗯。”
“為什麼不能幫著打飯啊。”顏布布小聲嘀咕,“王思懿不想打飯,我都能幫著她打的。”
王思懿是顏布布的幼兒園同學,小姑娘長得很漂亮,說話嬌嬌的,在老師分飯的時候,有幾名小男生都自告奮勇要幫她打飯。
漸漸的,搶著給王思懿打飯,似乎成了這個班的某種競爭方式。給誰打飯不重要,有沒有獎勵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當打飯的那個人,這是一種榮耀。
小朋友們都在搶,顏布布也當仁不讓,因為他長得好看,王思懿小朋友是個顏控,經常會點名把這個機會分給他。
不過打了幾次飯後,顏布布就失去了興趣,不再參與這場競爭。他覺得能讓他堅持一直幫著打飯的,隻有少爺。
聽到顏布布的嘀咕,封琛雖然沒做聲,心裡也在暗暗疑惑。
他從小接觸的就是軍營,看著父親處理大小事件,清楚軍方平常便會囤積足夠的物資,以便應付突發情況。地震後立即就要展開重建工作,不至於搞得這麼森嚴,連打個飯都要確定是不是本人。
除非……除非情況會越來越惡劣,眼下這種生活會持續很長的時間。
封琛心裡咯噔一下。
兩人跟著隊伍慢慢向前,眼看就要排到最前面,外頭突然傳來一聲悽厲的慘叫,讓人聞之悚然。
人群紛紛往外望,那幾名西聯軍面露警惕,抬手按住腰間的槍。
走廊上響起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開始那名去背他老婆的男人又出現在門口,脖子上淌著血,臉色慘白得不似活人。
他扶住門框,大口大口喘著氣:“救……救命……救命……”
第24章
飯堂裡頓時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所有人都墊著腳,透過窗戶往外看。幾名西聯軍立即拔出槍,衝到了走廊上。
男人見到西聯軍手上的槍,前一刻都還在喊救命,這時又趕緊去阻止:“長官不要開槍,是我老婆,我老婆,她好像發燒瘋掉了,我剛把她背起來,她就突然咬我。”
他站在大門口,脖子鮮血淋漓,有塊皮肉被咬掉了,看得飯堂裡的人毛骨悚然,開始竊竊私語。
顏布布也盯著他,一隻手揪住了封琛的衣角。
“她應該是燒糊塗了,不要開槍……”男人還在絮絮時,靠近走廊的窗戶外,突然閃過了一名女人的身影。
女人嘴裡發出尖銳的嚎叫,雖然隻經過窗戶短短兩秒,也讓飯堂裡的人看見了她那張布滿青紫血管的臉,還有怒凸的眼珠和大張的嘴。
幾名士兵收起槍衝了上去,在眾人看不見的牆壁後攔住了她,接著便是女人持續不斷的嚎叫,還有士兵氣喘籲籲地怒吼:“他媽的力氣真大,拿根繩子來綁住……先塞住口,她還想咬人……”
靠近門口的人跑出去看熱鬧,又驚慌地跑進來:“天呀,這是瘋了吧,跟狂犬病似的。”
飯堂裡一片吵鬧,後面的往前擠,前面的則湧向門口,這層樓的人也都紛紛走出房間,站在走廊上看。
顏布布被那些人推了個趔趄,封琛將他扯到跟前,對著後方不動聲色地拐了下手肘。
“我草,誰頂得我肺都要炸了,別他媽擠了。”後面傳來一聲痛呼,往前擠的人總算收斂了點。
女人還在嚎叫,那聲音已經不似人類的聲音,尖銳刺耳,像是某種兇狠的野獸。士兵也在氣急敗壞地怒吼:“綁不住,力氣太大了,打昏她,先打昏她,給我找個磚塊什麼的。”
“這兒哪有磚塊。”
“去飯堂裡找,飯堂裡有——啊!差點被她咬一口,你快去找。”
正亂得不可開交時,傳來一聲敲擊的悶響,女人嘶吼聲突然消失,士兵的怒吼也戛然而止,走廊上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一名瘦削高個的軍官出現在大門口,將手裡的槍遞給身後士兵:“拿回去,給槍託消毒,把人抬去醫療室做個徹底檢查。”
“是,林少將。”
林少將又看了眼門口的男人:“你也跟著去,包扎下傷口。”
“是是。”男人捂著脖子忙不迭道。
幾名士兵抬著那被槍託敲昏的女人往前走,男人也跟在旁邊。經過大門口時,顏布布看著女人拖曳在地面的頭發,還有那張灰白中帶著青紫的臉,突然就想起剛地震後,他在街上看到那具倒掛女人的屍體,嚇得打了個冷戰。
飯堂裡的人也都瞧清了,紛紛開始議論。
“那眼珠黑得可怕,絕對不是正常人的眼珠。”
“瘋子的眼睛就是這樣,看人直勾勾的,黑眼仁比普通人大。”
“我感覺這就不是瘋子,像是喪屍。”
“電影看多了吧?還喪屍……人家家屬聽到了會怎麼想。”
“家屬剛被她咬了,還能怎麼想?”
林少將轉身朝向門內,陰鸷的視線掃過飯堂,所有人集體噤聲,連空氣都冷凝了幾分。
他看到封琛時,目光略微停頓,封琛和他對視著,神情一片坦然。
林少將的目光繼續下移,落到站在封琛前面的顏布布身上。
顏布布被他看著,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神情是掩飾不住的緊張。
林少將對著顏布布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神情,右手緩緩伸向後腰的槍套。
顏布布在那瞬間瞳孔都放大了,開始驚恐地大喘氣,強忍著才沒有轉身撲到封琛懷裡。
林少將的手搭上槍套,卻隻做了個掸灰塵的動作,接著便扯了扯衣角,轉身往後走。
在他轉身時,封琛看見他極輕地勾了勾唇。
……嚇小孩,真是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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