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揚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待在勒託、每天隻想著怎麼吃怎麼玩兒的富家少爺,他完全清楚聖星對於反叛軍的絕對意義,但就是因為清楚,才感到震驚!
“過程不太清楚,結果很確定,所以你就明白為什麼街道上晃來晃去的那些反叛軍會那麼失常了。”
溫詩卿點了一根煙,火星在指間微亮,薄薄的煙霧上升,將她的眉梢眼尾都模糊了。
夏知揚立刻想到:“反叛軍是不是要有什麼新動作?”
溫詩卿指尖搭在煙身,彈了彈煙灰:“暫時還不知道。聶將軍節節勝利,中央行政區這一片的反叛軍幾乎是被壓著打,也不怎麼好過,要想搞出什麼大動作,總得掂量著。”
夏知揚奇怪。
溫詩卿是他的上線,但安全起見,兩人很少見面,通常都通過別的手段傳遞任務信息。
這次溫詩卿約他見面,他還以為是有什麼要緊的任務,必須當面談。
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這次沒任務。”溫詩卿喝了一口酒,像是看出他的想法,唇角帶上淺笑,“我隻是來找你告個別。”
夏知揚莫名有些逃避,不想再往下聽。
“你知道,勒託易守難攻,聯盟想從反叛軍手裡奪回這顆‘天穹之鑽’,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接了一個秘密任務,要是進行得順利,說不定能為日後聶將軍進入勒託打開一條路。”
溫詩卿說得很輕松,連聲線都未有波瀾,“不過有些兇險,不知道能不能活,所以來找你正式告個別。”
夏知揚喉口一哽,澀痛蔓延開,他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此時此刻,應該說什麼才好。
又一次,夏知揚責怨自己口齒的笨拙。
“好了,告完別,我就該走了。”溫詩卿碾熄了煙,眉眼精致而溫和,她收斂了笑容,注視著夏知揚,嗓音有些輕,“要好好活下去啊,等一切結束,一切又重新開始,就——好好活下去吧,繼續在圖蘭讀書,每天看看《勒託日報》,抱怨抱怨作業太多寫不完。反正,做你想做的事,活得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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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揚紅了眼。
等溫詩卿起身,纖細挺直的背影漸漸離遠,夏知揚手碰到隨身帶著的紙條,驀地站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街道兩側空曠,像勒託的嚴冬提前到來,連行道樹都顯得衰敗。
聽見腳步聲,溫詩卿停下來,回身等他。
夏知揚站在離她幾步遠的位置,衣扣微散,勻了勻呼吸:“我一個朋友告訴我說,一定要活下來。”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握了握,懇切道,“我想把這句話也告訴你,活下來。”
如果可以,請一定活下來。
明明除名字以外,他根本不知道溫詩卿的任何事,她有沒有家人,有沒有朋友,住在什麼地方,可能跟他碰面時連長相都是假的。
可是,悲傷的情緒依然如暗潮一般湧來,將他沒頂。
溫詩卿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看著夏知揚近乎懇求的眼神,語氣依然如平時帶著淺笑:“我的運氣應該不會這麼好,畢竟從小運氣就不太行。”
她停頓幾秒,在肅殺的風裡凝視夏知揚,“不要為此傷心,對我來說,這個結局並不可怕,你肯定能懂我的想法——”
“我化飛灰,點亮夜色。”
第九十九章
梅捷琳單手拎著軍服外套, 大步走在指揮艦的通道內,長腿線條筆直,一身硝煙氣未消, 導致從她身邊經過的士兵在敬禮時,都會下意識地把背挺得更直。
金屬門向兩側滑開, 梅捷琳往裡踏了一步, 又立刻停住,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指揮縱容地摸了摸祈言的頭發。
指揮撕開營養劑的包裝, 喂到坐在沙發裡的祈言嘴邊,祈言一下咬住。
祈言叼著營養劑,松松抱著指揮的腰,兩人貼得……很緊。
我他媽是不是來太早了?是的吧?
梅捷琳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站在門中間,跟雕塑似的不動彈。
直到有人戳了戳她的後腰:“站這兒擋路幹什麼?你腿抽筋了?邁不動步了?抽筋這毛病不是九十幾歲的老年人才會有的症狀?”
維因繞開梅捷琳,大步進到指揮室:“指揮, 梅捷琳腿抽筋了!”
“你才抽筋了!你全艦隊的人都抽筋了!”梅捷琳大步跟上去,瞥見祈言恹恹地縮進了沙發裡, 臉色蒼白, 沒什麼精神的模樣,有些擔心, “指揮, 祈言怎麼了?”
陸封寒正握了祈言的手,幫他揉按關節, 聞言回答:“大腦運轉過速了。”
再加兩條,餓了,手疼。
戰事一結束, 祈言就離開技術部,半路上從廚房拿上兩袋營養劑找了過來。
阻斷並破開反叛軍的‘系統’並非易事,很耗精力,高強度的字符輸入後,祈言的指尖發紅,剛開始輕輕一碰,他就疼得抽涼氣,後面陸封寒用愈合凝膠十指依次抹了一遍才稍微好些了。
見祈言咬著桃子味兒的營養劑,一點一點往下咽,像倦了的貓,安安靜靜被梳著毛,半分不見方才說出“比肩神明”時的冷然銳氣,陸封寒周身的氣勢都跟著軟了幾分。
維因抓了抓後腦勺,以他的人生閱歷,從來隻有在訓練場累得兩眼一黑倒頭就睡,還沒試過大腦運轉過速的情況,隻好幹巴巴地表示:“祈言沒生病就好。”
出於對白塔和Y的尊重,他很想把稱呼改成“首席”,但梅捷琳都沿用了以前的稱呼,他想了想,決定照著學。
等人到齊,陸封寒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會議桌下面,手依然握著祈言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揉,同時道:“聶將軍剛剛發來通訊,表彰各位在剛剛結束的戰事中創造的卓越戰績。”
維因一聽,雙眼放光:“隻是口頭表揚,還是有實物嘉獎?比如星幣什麼的?”
陸封寒毫不猶豫地打破他的希望:“聯盟現在窮,沒錢,有口頭表揚不錯了。”
中央行政區和南十字大區兩線開戰,一場仗下來,星艦彈藥都是錢,流水一樣在花,財政逐漸吃緊,據說新任財政部長三天兩頭就到各部門哭窮,聞者傷心。
杜尚在一旁插話:“就開始討論戰後獎勵了?你們都沒有不真實感?”他指指星圖上的金色行星,“聖——呸,阿爾貝特星真的被我們搶回來了!”
梅捷琳抬抬下巴,得意:“來的路上,我就把這句話前前後後默念了二十幾遍,現在真實感百分百,你可以試試看。”
她轉向陸封寒,“指揮,接下來阿爾貝特星準備怎麼安排?駐扎?”
陸封寒否定她的猜測:“為了體現出這顆行星的神聖地位,反叛軍規定聖星表面禁止人類活動,同時也不允許任何植物動物生存,排除地表華麗的建築,比荒星還不如。”
梅捷琳大笑,兩側的公主切跟著輕晃:“指揮,你這句話要是被對面的智者聽見,信不信他當面給你表演一個原地氣死?”
話是這麼說,她心裡很清楚,攻下聖星,本就是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畢竟那顆星球不僅面積小,還沒什麼礦,實在沒什麼實際用途。
攻下來,對聯盟來說,是鼓舞士氣,對反叛軍,說不定就是摧心剖肝了。
嘖,真是慘。
陸封寒接著道:“洛倫茲已經帶技術部的人去往地面,等他們將行星防御系統重新設置並開啟,反叛軍想搶也不敢輕易動手。”
“洛倫茲現在不在指揮艦?好機會啊!”梅捷琳和杜尚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看出了同樣的意圖,“趁著他還沒回來,我們一會兒就去技術部把維修申請全提交了,量也就比以前大了一點點。”
說著,她還用手指掐出一小截距離。
於是等開完會,跟腳底抹了油似的,梅捷琳和杜尚轉眼沒了影子,指揮室瞬間就空了下來。
陸封寒結實有力的手臂將祈言抱起來,自己坐進沙發,再將人放在腿上攬著,順勢親了親懷裡人的唇角。
總覺得又輕了點。
將跟戰後安排相關的事宜暫時推開,陸封寒開始思考一會兒該去廚房做點什麼吃的給祈言。
手指捏著陸封寒外套的金屬扣,祈言想了想,開口:“我有點不開心。”
陸封寒垂眼看他:“因為什麼不開心?”
“我不能理解。”祈言跟在勒託時一樣,將心裡的疑惑問出來,“科學的每一次進步,應該是代表著人類與未知戰鬥取得的一次勝利,目的也是為了人類。”
他頓住,像是有些不知道怎麼措辭。
陸封寒卻已經明白過來:“反叛軍所用的‘系統’在你看來,是很優秀的成果,但這個‘系統’在帶去勝利的同時,某種意義屬於‘反人類’的存在?”
戰事結束後,陸封寒命令打撈艦撈捕了幾艘敵方殲擊艦,無一例外,打開艙門後,駕駛員已經死去多時,且都面目悽慘,內髒幾乎被星艦極速行駛時產生的高壓絞碎,骨骼多處折斷,安裝在後頸處的方形芯片周圍可見骨,還緩緩滲著血。
見祈言點頭,陸封寒嗓音輕緩:“反叛軍的社會體系十分畸形,他們的神並非人格神,但明確是單一神。單一神論下,智者獨自一人站在這座金字塔的頂點,所有人在他眼裡,都算不上‘人’,隻是工具,或者牲畜。
同樣,處於特權階級的各軍團長和使者,他們對待人類一樣存在蔑視,因為隻有這種‘蔑視’,才能讓他們從心理上感知到自己的特殊性,獲得優越感。”
所以反叛軍的使者會毫不猶豫地在殲擊艦駕駛者後頸處安裝芯片,不在意對方死亡與否。
因為身份的巨大不對等,也就不存在所謂的同理心。
祈言又想到:“這也是自反叛軍成立至今,聯盟無論什麼境況,都沒有起過和談念頭的原因?”
“對,如果有一天聯盟向反叛軍投降,那麼,聯盟的公民會淪為社會最低等的存在——沒有自由與思想、沒有尊嚴的勞動力和生育機器。”
陸封寒鼻尖蹭了蹭祈言的頭發,好像靠近一捧幹淨的雪,說出了跟在圖蘭學院時一樣的回答,“所以,你不用知道那些人的想法,祈言,你隻需要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
“好。”
見祈言喝完營養劑,困得眼皮都要闔上了,陸封寒停下話,提議:“回房間睡會兒覺?”
將頭埋到陸封寒頸側,祈言輕輕在他動脈搏動的位置咬了一下:“不回去。”
“想挨著我?”
祈言低低應了一聲:“嗯。”
陸封寒妥協,拿了一副靜音耳塞給祈言戴上,讓人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睡覺。
明明不是多舒服的姿勢,祈言卻松松攥著陸封寒的衣擺,很快睡了過去。
於是接下來,找陸封寒匯報彈藥能源繳獲數量的後勤部負責人、遞上大摞文件給陸封寒過目的文森特、回艦復命的洛倫茲,無一例外,都看見了枕在陸封寒大腿上睡得很沉的祈言。
哦,知道了,談戀愛了,了不起。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全艦,同樣,範託夫也聽進了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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