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靄站在原地,懷中抱著那束殘敗的黃玫瑰。
她望著方知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甚至辦公室唯有她自己的三分鍾裡,她依舊保持著站立不動的姿勢,視線定定地停留在那處,瞳孔卻略顯渙散。仿佛在思考,仿佛在與心作鬥爭。
但這樣的猶豫沒有持續太久。
她將花溫柔地放在了工作人員的辦公桌上,而後徑直快步推門而去。
第25章
盡管方知悟做出如此承諾, 但池靄顯然不是會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的性格。
她沒有選擇站在原地等待方知悟買花歸來,而是轉身返回了晚會廳。
幸好,安德烈導演依然停留在池靄起先看到裝飾畫前, 沒有離開。
失去黃玫瑰這份籌碼, 池靄沒有氣餒。
她理了理裙擺上不存在的折痕,款款朝對方走去。
“晚上好,安德烈導演。”
用花費了幾日速學的基礎法語打完招呼,那位身穿中山裝禮服的老人果然轉過頭來。
池靄走近一步, 保持在令彼此感覺到舒適的社交距離內, 準備自我介紹。
隻是她堪堪張開嘴, 兩人右手邊的不遠處,忽而響起一位青年的聲音。
這道聲音用的也是法語,還去掉了“導演”的後綴——和池靄不太熟練的發音不同,青年的法文說的悅耳而流利,仿佛是出生起就耳濡目染的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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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好久不見!”
池靄扭頭看著手端香檳杯的祁言禮緩步走了過來。
而原本用疏離視線打量著她的安德烈導演,在看見祁言禮之後, 臉上迅速綻開了笑容。
“Amos!”
他喊著祁言禮的英文名,快步迎了上去。
兩個人大笑擁抱, 行貼面禮, 像是相識多年的好友。
見此情景, 池靄斂去眼中訝然, 她注視著相互問候的兩人,待祁言禮和安德烈導演分開, 才用親昵的語調說道:“晚上好啊, 言禮,文夫人那邊的籤名儀式已經結束了嗎?”
沒有拘謹, 沒有別扭,也不見說到此為止時的淡漠決絕。
仿佛那個令得彼此關系失控的傍晚並不存在。
池靄打完招呼,目光並未從祁言禮英俊的面孔上撤去。
她看見祁言禮的瞳孔深處湧起一點轉瞬即逝的暗光,然後朝她伸出手來:“是啊,所有人都籤完名了,我看阿悟是第一個從拍賣廳出來的人,怎麼,他沒有和你一起嗎?”
彼此心照不宣的對視裡,祁言禮配合地承受了池靄冷處理又陡然變化的態度。
他的手懸在半空,成為一個唯有池靄才能讀懂的訊號。
倘若自己把手握上去,那麼今後他們的關系將更加難以斬斷分清。
但思考一秒,池靄又坦然地把手放入了祁言禮的掌心。
就著相握的姿勢,她走向祁言禮的身畔。
結束握手時,他們並肩處於同一陣營。
祁言禮為笑容不變,安靜地看著他與池靄之間來往的安德烈導演介紹道:“這是池靄,我的好友方知悟的未婚妻,也是我的朋友,剛才在慈善拍賣會上你也見過的。”
聽見從“未婚妻”到“朋友”的身份轉變,安德烈導演的表情逐漸有些耐人尋味。
“池、靄。”
他用生澀的中文重復一遍祁言禮口中的名字。
池靄適時說道:“您也可以叫我‘Lily’。”
“如百合花一般清新美好,池小姐,這個名字很適合你。”
安德烈導演面容誠摯地褒獎道。
池靄大方接受了安德烈導演的贊美,假裝沒有聽出來對方稱呼她為“池小姐”的生疏和客套,接著話鋒一轉:“Amos,這是言禮的英文名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祁言禮望著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表情,溫聲道:“這是國外讀書的時候,我的專業教授特別為我取的名字,回到國內以後,也就沒怎麼再提起了。”
“聽起來蠻特別的,大概因為我身邊同事的英文名都叫Jack、Tom、George。”
池靄打趣一句,又說,“所以你的老師為你取這個名字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祁言禮笑而不語,另一邊深諳西方文化的安德烈導演主動替他解釋道:“Amos,來源於《聖經》,有肩負重任者的含義,我認為很適合祁。”
安德烈導演說著話,又下意識將含義復雜的單詞替換成了法語。
而充當優質翻譯官的祁言禮,則向池靄傳達出對應的中文。
打開話茬,三個人相處的氣氛越發和樂融融。
他們沒有談起任何與商業合作有關的話題,反倒是池靄和安德烈導演的大學專業相近,兩人就一些創作靈感、拍攝風格的看法彼此交流、碰撞觀點。
池靄的英文很好,再加上語調也頗為溫和風趣,經由祁言禮的潤色轉述,經常能夠把安德烈導演逗得哈哈大笑,或是表達欣賞贊許的肯定。
二十分鍾過去,安德烈導演對池靄的稱呼,終於從客氣的“池小姐”變成“Lily”,還說自己要在濱市待一段時間,改日再與祁言禮和池靄相約,找個放松享受的地方好好聚聚。
池靄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和祁言禮相望一眼,笑著點頭說好。
又聊了幾句,安德烈導演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提出天色不早,自己要回去工作。
池靄沒有阻攔,也不曾透露自己所在的公司。
今夜的計劃實施如此成功,隻要安德烈導演對她感興趣,自然可以進一步打聽到卓際。
更何況。
池靄端著果汁,和面前的兩人碰杯。
淺黃的馥鬱液體在晶瑩的高腳杯底來回輕搖。
更何況有祁言禮在,隻要他不從中作梗,安德烈隻會因這層關系對她增添不少印象分。
一飲一咽之中,她默不作聲更改了對於祁言禮的處理方式。
安德烈導演很給面子地將酒喝完。
在他告別轉身之際,從員工辦公室方向找來的方知悟,也發現了池靄和祁言禮。
方知悟雙手環抱,臂彎間縛著一束更加飽滿燦爛的黃玫瑰。
他似乎一路進行了劇烈的奔跑,鼻尖的呼吸仍有些急促,外表卻不失翩翩風度。
他出聲喚住安德烈導演,待靠近後將花束遞給對方,發音正統的法語自唇間流出:“這是我的未婚妻為了迎接您的到來所特別訂制的花束,希望我將它送來的時間不算太晚。”
見到花束,安德烈導演一愣,湛藍瞳孔驟現晦澀的情緒。
在他左側的祁言禮及時為他介紹起方知悟的身份。
等祁言禮說完,池靄伸手撫摸了一下最中央的黃玫瑰花瓣。
她將這些天反復在家練習了無數遍的贈花理由,通過法語的形式真誠道出口:“對於友情而言,黃玫瑰代表著幸運和美好的祝福,希望這份幸運和祝福能傳遞給您,也傳遞給社會之中,每位需要幫助和關懷的弱勢人群。”
池靄無疑有一雙很無害的眼睛。
當她的眸光暫停在某個人身上時,內裡透明澄澈的情緒,總會令人不自覺卸下心防。
聽了她的解釋,安德烈導演的面色柔和下來。
他張開雙臂,接過方知悟手中的黃玫瑰,低頭虔誠一吻池靄撫摸過的花瓣。
再抬眼時,他對池靄說道:“Lily,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我相信他一定會賜福於你。”
-
安德烈導演雖走,但晚宴還在繼續。
方知悟見池靄的眉梢充斥著一種松愜的愉悅感,便知道這束黃玫瑰送來的很及時。
他一直垂在身後的貓咪尾巴這時候才翹了起來。
他攏著雙臂,輕輕撞了下池靄的肩膀:“怎麼樣?我說我會辦好,就肯定能夠辦好。”
“嗯,你做事從來沒有叫我失望過。”
池靄毫不吝嗇地給出誇獎。
她深知如果沒有方知悟送到的黃玫瑰,安德烈導演對自己的好印象多半源自祁言禮。
但有了這束花,便真正觸碰到了一點他內心的真實自我。
池靄的表揚盡管沒有包含強烈的情緒,卻如同帶著暖意的手掌,撫順了方知悟從頭到尾的反骨,他情不自禁眯了眯漂亮狡黠的眼睛,轉而關注起默不作聲到現在的另一人。
方知悟問:“阿言,籤名儀式結束的時候我就沒看到你,你怎麼也在這裡?”
祁言禮答:“我大學社會實踐的時候,去過安德烈導演的工作室幫忙,所以和他有點交情,剛才我看池靄似乎有想要和他交流的意思,便想著幫點力所能及的忙。”
祁言禮叫出池靄時十分自然。
自然到似乎他們的關系不隻是僅僅有過幾面之緣的“熟人”。
方知悟隱約覺得有些奇怪。
但轉念一想,祁言禮才幫池靄引見了安德烈導演。
假設彼此之間仍舊陌生客套地稱呼先生小姐,那未免有些過於刻意了。
方知悟勉強說服了自己,再環視一圈他們三人間的距離——池靄和祁言禮和睦地並肩站在一起,比起他這個後來加入的人,仿佛他們才是一對有名有實、感情美滿的未婚夫妻。
方知悟掛在唇畔的笑意淡了下來。
他的心倏忽泛起一絲無法忽視的不適感,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日日精細培育,但怎麼也不開花的植物,被前來拜訪的友人不過隨手灌溉,就綻放出了燦爛美麗的花朵。
方知悟多想一秒,不適感就加重一分。
鬼使神差之下,他面對明悉自己和池靄本質關系的祁言禮,做出了一個本能的動作。
他勾住池靄的小臂,將她從祁言禮的身邊拉到了自己的面前,隨機扯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謝謝你了阿言,趁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顧池靄。”
嘴裡說著感謝,方知悟卻沒有松懈半分對池靄的管顧。
他立在池靄的背後,如一座高塔般將她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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